初次见到Dallas是在老北京铸钟胡同的发生小院里。曲曲折折的胡同,方方正正的院落,朱墙黛瓦,翠蔓黄花,灿若云霞,稀稀落落的葡萄摇曳枝头,透着青涩味,像小孩子腼腆的笑。屋内一案一古琴而已,墙壁上悬挂着书法作品,天花板上的吊灯也是复古式的。而这个皮肤白皙的西方人同这古香古色的环境竟无半点违和。
Dallas是美国人,来中国已两年,任北京师范大学外教,教授英文和古琴。提及古琴,想起的是那子期伯牙“高山流水遇知音”的一段佳话,是司马相如听闻卓文君一曲《凤求凰》的惊鸿一瞥,是嵇康临终前荡气回肠的绝响《广陵散》……古琴在中国人的认知中,早已不是一件普通的乐器,而是中华灿烂文明的缩影,西方人通晓一门中国古典乐器更是一件罕事。
素来很少接触异国人,本能地心中产生了几分小小的惧。遇见Dallas其人后,彻底消除了我的顾虑——他高高瘦瘦的,亲切又温柔,中文讲得流利。我看到他干净的笑颜,心中莫名一暖,他湛蓝深邃的双眸仿佛藏着星海,熠熠生辉。
每一件乐器都有生命,弹奏者的品格与风度,喜忧与性情,都融入了音乐里。我不懂古琴,无法在专业技术上做出什么卓有见地的点评,但可用心感知音乐的妙曼。Dallas指尖流淌的琴声清澈干净,隔开了闹市的车马喧嚣,令人心安。听得我这个中国人有些自愧不如了。
Dallas很爱他的琴,不演奏的时候,他会把琴装在一个布袋里,藏蓝色的印花棉布,很中式,很可爱。我喜欢看他背着琴行走的样子,他背着琴穿梭于蜿蜒的胡同里,身姿挺拔,步履坚定,颇有几分古代文人的风雅。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可见千古知音最难觅。身处异域,能得二三知己,实属幸事。Dallas有幸在这座古老的城里寻得了自己的知音。
Dallas的友人雯雯姐是烟袋斜街一家陶瓷店的老板娘,初见这女子,便觉她清雅脱俗,毫无市井气。她眉眼清秀浅笑盈盈,一身棉麻质的素色衣衫,松松垮垮的麻花辫斜搭在肩头。
雯雯姐热情地邀我们品茶,还拿出了她们新烧制的瓷杯,杯子很小,外壁上绘有憨态可掬的小鸟。雯雯姐亲自为我们奉茶,清淡的白茶,口感温和。我们隔着氤氲的水汽闲谈,仿佛相识多年的旧友。
雯雯姐说,同是一样茶,不同的人能泡出不同的口感。心明澈,泡出的茶便会清香宜人;心陈杂,泡出的茶便会污浊不堪。
我端起面前的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以前不爱饮茶,嫌它入口苦涩,这般细细品味,倒也尝出了几分温润。
我忆起雪小禅在《茶苦茶香》中有这样的言语:“茶苦茶香,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品味出来的,因为很多人没有耐心品到茶的甘甜就放弃了。”
品茶如此,练琴如此,人生在世事事如此。
临别前,Dallas为我们弹奏了《梅花三弄》,琴声中饱含着真诚,以及对中华文化发自内心的热爱。他说他学琴从未想过成名成家,只是因为喜欢。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并做到极致不就是人生最大的成功吗?面对我和雯雯姐的赞美,他笑容纯白如若孩童。
在这家小小的陶瓷店里,我感受到了整座城的善意与热情。古琴与香茗,这些与现代化格格不入的意象,在这古老幽深的胡同中润物无声地肆意生长。
与Dallas和雯雯姐相处的时光,让我的世俗心沉静了几分。他们都各自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素心不染,平平淡淡。我喜欢这种处世状态,在这功利的世间,依旧残存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