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青春正在静寂地歌唱

2020

文/芸只

生命的悲剧,
不在于美丽的事物过早衰亡,
而在于它们变得苍老和鄙俗。

阿狸给我取了个外号,叫刺猬小姐。我笑道:我有那么吓人么?

阿狸也笑了笑,不是吓人,是一种浑身有刺但又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怪物。

这个桥段已经过去很久了,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说不清缘由,就觉得很是有味道。

前一段时间,网上流行这样一段话,温柔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被人保护的很好,从未感受过这个世界的阴暗;另一种是自己挣扎着从黑暗中走出来,从此波澜不惊。

久不联系的阿狸发给我时,还顺便说了一句,幸好你是第一种,世间难得的带刺之温油。

我打字的手一下子就僵住了,是的,如果我闭口不谈,没有人会知道我曾经跌入过怎样的深渊。

2017年冬,我整个人变得越来越慵懒了。那种懒不是说所谓的普通不想动,而是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上了。

懒得仿佛看透了一切,仿佛什么事情都不值得自己去做。懒得吃东西,懒得睡觉,甚至懒得打扮自己,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我时常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算了,也懒得去想。直到那个寒假年关,我坐在沙发上突然喘不过气来,感觉世界乱糟糟的,大脑一片空白,头里像是有成千上万的鞭炮正在接连爆炸,那时候我就想,完蛋了。

我爬到我的床上,就想睡觉,然后就闭眼了一睡却是很多天。

醒来以后,奶奶告诉我,请医生来过了,说我问题不大,就是太疲劳了而已,叫我好好歇息,不放心的话后期再去医院做一个全身检查。

奶奶的担忧都挂在脸上,我第一反应就是找水,人没有力气,烦躁不安,觉得整个世界的万物没有一样归属于自己。

父亲见我起来了,连忙说,等过了年我们去省立医院瞅瞅,你呀,就是身子太虚弱了。

他的脸在我眼前一点点变淡,我清晰地望见他的五官,却觉得面前这个人熟悉又陌生。

没等过完年,第二天,父亲就慌忙地带我赶去了,结果显示,一切正常。父亲很焦急,他连忙追问:可是我总感觉孩子眼神很涣散,她也时常头疼不已啊,你说这……

白大褂双手交叉,扶了扶眼镜,迟疑了一会儿对父亲说,那要不去精神科看一下?

我的心里漏了半拍,父亲白了医生一眼,没好气地说了声谢谢便把我拽走了。

从医院回来以后,我自知身体没毛病,就开始强迫自己吃一些饭菜,只是什么都没有味道。有时候却自己怎么也吃不饱,在厌食和暴饮暴食的两个极端徘徊。

其实这个症状我已经持续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本来心里很怕是什么绝症,但既然医生说没事,我就姑且相信吧。

直到后来,我的症状变得越来越严重,像是灵魂着火了的肉体,看什么都很空洞。很多时候看别人说话只能看到嘴巴动听不见声音,还有些时候看书,所有的字都认识,却连不成完整的句子,不理解是什么意思,很难集中注意力。

每每这个时候我就想起那句:要不去精神科看一下?

那段时间,网上疯狂地传着有关抑郁症的段子,“抑郁症”这个词也几度堂而皇之地登上热搜,我就想,我是不是这个病呢?会不会呢?

我害怕一语成谶,但又一边开始偷偷攒钱,如果生病了我就一定得去看。

在两难的维谷里,那时的我不知到底如何抉择。

或许与原生家庭有关,又或许生长于杂乱无章的聒噪中,我的性格越来越古怪。

我对周边的一切越来越挑剔起来。我向往热闹却在人群中常常感到孤立无援,我渴望自由却害怕只身一人。看到恶劣的嘴脸我会反感,见到欺凌我立马会上前。

只是,话越来越少了,越来越凌厉,越来越不好相处。

别人以为曾经那个温森的姑娘变得火辣了,也有人在鄙夷以后称赞我的特立独行或者默默地泼脏水。

我清楚,我只是在找存在感而已,让自己去拥抱暗淡的生活,觉得这个世界还需要我。

头疼越来越频繁,那种裂开的窒息感让我蜷缩在墙角,久久不能站立。

家里也一次又一次地带我去医院,一次又一次地做脑部CT,尔后都无疾而终。

那个时候只有我越来越清楚自己的情况。于是在三月份的时候,我逃课去了医院。

我记得那天太阳很毒辣,但天地混沌一片漆黑。

“你一个人吗……”

“嗯……”

我和医生聊了很多,最后他告诉我,你生病了,别害怕。

那一刻,我积蓄很久的泪水滚下来,我站在狭小的空间里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泣不成声,哽咽了许久,最后抱头痛哭。

我早就知道了结果,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更准确的答案而已,一切都是那么地让人窒息。

我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更怕被人知道觉得我是神经病。躲被窝里偷偷查资料——抑郁症,用生物学解释,就是你脑内的单胺类和神经肽类等神经递质都出现了异常。

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全球抑郁症患者总数为3.22亿例,患病率为4.4%。预计今年,抑郁症就会成为全球范围内第二大致残疾病。一直以来,抑郁症患者都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在我国抑郁症患者约有9000万,但就诊率仅有4%。90%的患者根本没有治疗过,因此每年约有20万人因抑郁症而自杀。”

犹豫了很多日子,还是决定坦然接受了治疗,当时心里就想,等症状更严重,我就完蛋了,我的人生怕是全毁了。

高中那会儿,生活费一个月只有一千多,我需要拿出来一些买药。舍曲林要一百多元一盒,但很快就吃完了。

吃了药开始没头没脑地睡,仿佛在拯救我曾经的彻夜不眠。高中班主任对父亲说,孩子上课老是睡觉,她晚上是不是上网去了?

我没有反驳,找不到借口,只好默认。

既而就是接二连三的谈话,说读书的重要性,说浪费光阴的下场……在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教诲中我只是浅浅地听。因为在这里,我能感受到世间仅存的余温。

由于服药,加上生病营养不良,我的体重从80斤在一个月内骤减到68斤。整个人都很潦倒,后来又因为一些事情,我整个人都很荒芜,有气无力,便在家里休学了。

所有人都以为我公主病,不学无术,心情不好就不去上课。那一个又一个漫无边际的黑夜与歇斯底里的片刻,成了积满灰尘的秘密。

再后来,就高三了。2017年冬天,我是捱着过去的,算是捡回来一条命。

因为我变得越来越笨,越来越迟钝了,所以就越来越讨厌自己。

对于一个数学压轴题能够轻松验算出来的人来说,突然连简单的几何都要想半天。对文字越来越不敏感,看阅读理解像是在读火星文。

每每如此,我就喜欢咬自己的手臂,或者扯自己的头发。

在高考的热浪之中,我也不想退缩,只是无能为力,现实的冷水一瓢又一瓢地泼给我。

我无助,迷茫,但就像深邃的夜空中一颗孤星一样,趁寂寥的时候才敢散发出微弱的光,悄悄透露我还活着的信号。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才是属于我的时刻,我不用伪装,不用强颜欢笑,不用怕别人拆穿我拙劣的伎俩。

很多时候撑不下去了,要爆发了,就开始装睡觉,趴在课桌上不敢出声地哭,连身体都不敢轻易颤抖。

成绩开始直线下降,连最擅长的英语学科都只能勉强及格。

这时候又一大片谣言盖过来,关于考试作弊,关于设法抄袭……

仿佛,人的善意大都归功于你的强大。人类可真是可笑。

在意料之中的高考失利后我选择了复读。因为医生告诉我,我的状况好一些了,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我强迫自己跑步,运动菜鸟的我时常围着四百米的操场跑到趴到。

强迫自己微笑,在本子上一遍又一遍地写,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变得很努力,身体也很争气,意识也很争气,成绩又像坐飞机一样起来了。

在复读班,大家压力都很大。有人情绪不稳定会觉得自己生病了,居然还有很多人巴不得自己有抑郁症,他们认为这是一件很酷的事情。我站在我的疾病里,抚摸着这种精神疾病带来的苍白,听着这些无知的想法,只想告诉他们这是多么的无耻。

最可悲的就是如此,很多正常的人在装抑郁,而真正抑郁的人却在拼命伪装正常。

他们可以把抑郁症说成段子,却不知有的人正在逃离、规避。

如果你说自己得了抑郁症他们会嘲讽,会说你非主流,会质问你,为什么不坚强一点呢?为什么要抓住一些事情死死不放手呢?

在他们的视角里,只有一个人披头散发不洗澡,走在街上大吼大叫或者说终日以泪洗面才是真正的抑郁。

林奕含在26岁就因重度抑郁症去世,她将自己的亲身经历写为《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在采访中,她说:“我怕消费任何一个房思琪。我不愿伤害她们。不愿猎奇。不愿煽情。我每天写八个小时,写的过程中痛苦不堪,泪流满面。”

正因为她不希望社会上再出现一个“房思琪”,所以忍痛写下了这个故事。社会中缺的不是同情心,而是一个又一个“林奕含”。

因为生病,使本来就有些冷漠的我更冷了,我不喜于过多数的交际,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

2018年跨年夜那天,南方却飘起了罕见的鹅毛大雪,我带着帽子穿着白毛棉衣独自出门了。

我想爬上远处的菩萨庵许一个愿望,一个属于我自己的新年愿望。没有撑伞,漫天飞舞的精灵落在我的肩膀和发梢,我在这白茫茫一片的黑夜里呼着冷气,好热闹啊。

街上鲜少有行人,只有三三两两。但他们都互相搀扶,走得路面咯咚响,然后留下一串串脚印。

我踩着他们走过的路,追着我的影子,不小心摔了一跤,勉强站起来又摔倒了,身体在一刹那没有力气了,堆砌得很高很高的围墙在一刹那间轰然倒塌。我趴在天桥的雪地里大哭,用手握着我表情难看的脸。

哭的很累很累,扶着人行道边的扶手走起来,坐在雪地里,靠在桥的栏杆。

雪可真大啊,在橘黄的灯光里跳着华尔兹。它落下来了,化了,和我的泪水夹杂在一起。那一刻我仿佛离开了这个世界,所谓生命,貌似并没有所谓的波澜壮阔,如果能转瞬即逝也是极好的,就像雪花一样。

我靠着栏杆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等醒过来,雪已经停了,我热乎乎地坐在雪堆里。

孤独的人奢求一点温暖,所以在笨拙的等待,而这点温暖,还是寒冷赋予的。

我记得发了三天的高烧。

是突然清醒了还是麻痹了,那天以后,我像是被打通了神经末梢,变得勤快起来。

我开始安静地思考人生,变得和以前一样爱打扮自己。

在接下来的大半年,病情还是和以前一样反反复复,但是基本稳定了。

我很欣喜但也有些不知所措,在抑郁症的漩涡里来回摆动着。

吃药的次数渐少,我也尝试着不再服用,不会沉睡很久也没有了失眠很长时间。

我想大抵是要走出来了。

前几天,我骗家里要和同学去玩,鼓起勇气联系了医生复诊,我坐在他的面前,手心不时渗出汗珠。

他给我的身体和心理都进行了检查,他告诉我,接下来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我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这三年,是我成长最快的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我用最脆弱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捍卫着生命的尊严,我坚信,还有很多很多的美好正在等待着我。

来人间这一遭啊,光是活着,就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气。

变得愈来愈沉着,能牵动我情绪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少。不威不怒,不争不抢,也不欢喜作过多的奢望。

可以的话,我选择尽可能温柔一些。即便这个世界曾经待我不太温柔。

我知道我擦肩而过的人或许正是别人的朝思暮想,我知道也许我的一句话就会击倒或筑起一个的心墙,更多的是,我遇到的人,可能像我一样在默默疗伤。

一个人的一生,有许多的兵荒马乱,可哪里有那么多的感同身受呢?所以这场战争,注定单枪匹马。

百年孤独里说: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洒一地。我们累,却无从止歇;我们苦,却无法回避。

拿捏有度的节奏才是最重要的,纵使面对疾风之时,也要努力生长。

如果你很疲惫,请在一隅好好修养再出发,别让自己不堪重负前行酿跄。

做个刺猬或许是最好的生存武器,阿狸难道看出了我用心装饰后的千苍百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浑身的刺,不在于伤人,只想简单地保护自己。

这个世界上确实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的本质,依然热爱生活。

所幸,我身怀盔甲,做了一次自己的英雄。


二零一八

—End…

写完了,一身轻松,谨以此文献给崭新的人生。

敲敲打打好多天,我还是决定发出来。将这作为真正的开始。

徂川的尘烟已然,我想在昏暝的夕曛中睡去,直至下一个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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