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在外,第一要务就是折腾房子。和多数人一样,我排到了一间自带卫浴、共用厨房的corridor room。此房不带任何家具,领了钥匙去看,空有四壁,地板革倒是亮得反光。切勿以为这是不方便,其实这是最实惠的房型。同样的房间,带家具的话每月房租要多出三百来块(人民币),两年下来也不是小数目。相比之下,选一间空房,一次性添置些家具会划算很多。或者,直接去捡些免费的回来,就像我一样。
初听到捡家具这回事,觉得不可思议。脑袋里冒出一连串的问号:上哪儿捡去?捡来的能用吗?干净吗?光天化日跑去捡人家不要的,实在是难为情呀~其实,前几个问题都是小问题,根本问题还是觉得丢人。
刚到隆德不久的某日,旁边公寓楼里的北京女生叫我去帮忙搬东西。我身为乐于助人的单身好青年当然义不容辞。见了面,她神神秘秘地把我领到临街的一间回收房,原来是让我帮她搬人家扔掉的家具!我大惊失色,心想你一个好好的姑娘,怎么刚出国就沦落到捡破烂儿了?看她那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反正不是我要,赶紧干完完事。于是我跟她费了老鼻子劲,把一个写字台搬回了她三楼宿舍,另外还多跑一趟端了些小椅子大瓷碗之类的零碎家伙上来。参观了她的房间,我又震惊了。因为她给我展示了她最近捡来的小方桌(宜家的!)、落地灯(折叠的!)、大沙发(超级舒适的!)……我顿时觉得人生不完整了,不仅自己不完整,还傻呵呵地帮着别人更完整。半个月前我来帮她调试电脑上网的时候,她这里还啥也没有啊!怎么三日不见进步了这么多,还是免费的!我心灵好受伤。后来想起此事,我发现这姑娘才是我的人生导师,那小椅子她那天赏给我了。
要知道,咱是一个很善于接受新事物的人。当时我住的是短期房,带家具,但是一年后必须搬走。正为这破事糟心呢,不料三观获得刷新,权衡利弊,干脆直接换个长租房吧,不带家具的,然后也去捡两件,一劳永逸。于是,我欢天喜地排到了那间一直住到毕业的小屋。
合适的家具也不是随时都有,需逢月末月初,有人搬家时才会如雨后春笋般地在楼道、回收房、垃圾站等地冒出来。我正好十月初换房,遂得此良机。离九月底还有近十天光景,咱身披风衣头戴鸭舌帽的背影已开始频繁出没于这几大场所。
瑞典人很环保,垃圾都会极为严格地分类回收,这是他们从小就养成的习惯。对于大件物品,他们会力所能及地简单拆卸一下,这样即便于搬运,也利于回收。我在楼旁的垃圾站发现了一把被卸掉螺丝的座椅,螺丝就规规矩矩地放在一旁。这椅子很大,木制扶手,座位和靠背都是棕褐色糙布质地,简直就是个不能摇的摇椅。尽管样式略显老气,但并无大碍,起码是个实在家伙。把它搬回屋,修整一番,臭美地坐在上面喝茶。
万万没有想到,几天之后竟然在回收房发现了把一模一样的座椅!当时只觉得好穿越啊,仿佛见到了黑客帝国里那只黑猫,又怀疑是哪个神经病给我偷出来放到这的。多想无用,当我兴高采烈把它也搬回家,将两把椅子并排摆在一起的时候,事实证明这并不是幻觉,而我已然乐翻了,左看右看简直不知道坐哪把才好。有的用已经很好了,想不到居然还能凑成一对儿。我已经开始幻想有朋自远方来,分坐于椅上不亦乐乎的画面……
自此之后,我又相继搞到一张小方桌、一个白色电视柜以及一个带枕头的折叠钢丝床。最棒的是,我发现了一张单人床架,赶忙叫重庆同学帮我抬回门口,表明我的所有权。新房入住不久,我捡来两根桌子腿和一个桌面,组装好后让两条腿站在地上,另一边搭在窗台上。我很好奇这桌子之前是如何使用的,也可能另两条桌子腿坏掉了直接扔了吧。鉴于一时没看到满意的桌子,就先将就着用吧。谁知这一用就用了两年多,中间也不免出现过几次一兴奋把桌子弄塌杯盘满天的情形,比如和同学一起在线战斗的时候……
就这样,我新家的所有家具都没有花钱,只有台灯和纸篓是从二手店和廉价超市买来的。当我一切打理妥当,心满意足地去北京姑娘那里做客时,发现人家已经在看捡来的大彩电了。
当然,回收房不光只有家具,那里专门有一间是放废旧电器的。旧电脑、旧电视、旧电锅,都有可能见到,只不过我对这些并没有兴趣。我没兴趣不要紧,有人可感兴趣。在本区住了一年多,终于在那北京女孩的引荐下结识了和我同楼的一位博士。博士哥谦虚地说自己乐于收集旧电器,修理修理,继续使用。我本以为他是开玩笑,结果某次拜访了他家,才知其所讲完全不是瞎话。
他那房间,虽与我同型,却已无立足之地。满屋的键盘、鼠标、随身听、充电器之类,某个筐里还有好几个路由器。我问都能用么,答曰有的能用。笔记本也有几个,他说之前修好了一个,托朋友带回北京中关村,给卖掉了。我也真是折服了。作为北欧的博士,工资都很高的,想必东捡西修只是人家的乐趣,是人家的生活方式。正和博士哥断断续续地聊着天,他忽然起身说:“你先玩着,我下去一趟。”“干啥去?”我随口一问。“这个时间得去下面看一波了,应该有人扔新东西了~”我表示汗已流干,不愧是博士。
据说,有个黑人哥们儿,也有此癖好。他是博士的对手,也是博士的朋友。
据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两人同时出现在了回收房。
他们望着彼此,颔首,微笑。
不经意间,两双手同时伸向了一个破旧的笔记本……
博士首先表达了中华民族的友善,道:“你来~”
黑人哥们儿不甘落后,展现出国际友谊,扬手道:“你来~”
博士这还能忍,必须表现博大胸襟,摆手道:“还是你来~”
黑人哥们儿做惭愧状,挠头道:“不客气了~”
博士顿足,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