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26)“兄弟”初遇
25)一去不回
列车行驶在广袤的东部平原上，像一支笔凭空划过一页巨大的绿纸。
眼前绿油油的玉米和高大的白杨，向列车后面飞奔而去。车窗里，兰花的思绪也一同向时光的深处奔去。
往日的片段，遥不可及却历历在目，如车窗外面望不到头的绿，和车窗内自己上衣不沾尘的白，两两相望，各自清晰。
一辆拉客的蓝色改装三轮车，在正月十八那天上午，从大街西边的黄土路上开过来，在靠近兰花家大门口的地方停了下来。
墨绿色人造革的车棚下，有人从后面跳到地上，是兰花。只见她急匆匆几步跨进家门，进了院子，眼也不看，冲着坐在上屋门口里面作针线的妈妈大声说:
“我出去干活了！”
这句话，像对空气说，也像对土墙说的。自从自杀那件事的发生，经过了冬天，春节，到现在正月末，有好几个月了。兰花没有主动和爸妈说过一句话，今天算是第一句。
一看到女儿这样说，兰花妈急忙放下手中的针线，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你去哪儿干活？”她的心里依然有着不详的感觉。
“浙江。”
兰花硬帮帮的扔出两个字，自顾去房间里收拾衣服。
那件事以后，兰花妈变了不少，以前“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的情况改观了许多。她看到兰花，就会有害怕的感觉。她清楚这个孩子性子硬的像铁，半点弯都不转。也或者她不忍看着又一个孩子，因为与自己的矛盾而自寻死路。
现在，她有什么气，只能转移去骂小女儿菊花了。
往年，兰花出去打工，也是比较近的古城，中州这些地方。浙江，太远了，村里好像没听说有人去那里。心想，不行，不能去，自己又怕拦不住，急忙往大门外跑，去找她爸回来。
兰花这次去浙江，是跟一个四十多岁的外村，名叫刘文占的人去的。他去年在南方打工，今年春节回来，专门替老板找人。不过要求还挺高，必须是会做的成手平车工。进厂还要考试呢！因为路远，更因为大家还不习惯出门打工，所以，一个春节他才找到几个人。
刚好，兰花退学这几年，打工挣钱自掏了学费专门去学了裁剪来，现在正好用上。
老刘说，厂里还包吃住，还包来回的路费。
现在，兰花手里分文皆无，问爸妈要，是不可能的。自从开始出门打工，不管有没有挣到钱，都是妈问她要钱。她说自己没有钱，也没人相信。
这样有人包路费正好，不必再去找别人借了。
很快，兰花已经收拾好行李，提着蛇皮袋子出了大门。妹妹菊花，一直害怕的跟着走了出来，远远的隔着一段距离，怯怯的看着姐姐，好像想说什么，又不敢做声。
三轮车司机不时探头往门口张望，一看兰花出来上了车，便启动了。
“突突突”三轮车喧嚷着在路上腾起尘土，沿着黄土路颠簸着向前奔去。
这时，刚刚走到辘轳井边，还没有到家门口的兰花爸妈，远远看见女儿上了三轮车开走了。
忙冲着车子大喊:“停车！停车！快停车！”
一边冲三轮车招手，一边气喘吁吁着小跑过来。
兰花从车子里往后看，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老爸这种紧张着急的样子。
司机也听到了，以为是搭车的乘客，便慢了下来准备停下。
兰花在里面着急的冲司机说:“快走！快走！他追上来我就走不了啦，快点开！”
车里一起去的三个女孩和刘文占互相看看，不可思议的问兰花:
“你出门你家人不知道？”
“要不，你就先别去了？先留下来，俺先走？”
“别把你爸妈气坏了，咋？你去干活的事没有跟他们商量？”
兰花听刘文占说，“别把你爸妈气坏了”的话，就来气。好像有什么错，都理所应当是孩子们不好，父母天生的作什么都对，哪怕是杀人，也是有道理的。
不过，她的怒气，并没有发出，因为社会上大部分人的认知都是那样，她不可能，也没有力量与世界为敌。只是提高了声音催促司机:“不要停，快走！”
接着回头对同行的人寒着脸说:“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谁也不用商量。”
司机听了兰花的吩咐，加大油门，三轮车屁股吐出一串黑烟，“突突突”向前奔去。
现在是上午九点多时间，家里没有学生饭晚的人，还在路边门口朝阳的地方闲坐着，晒太阳，或者闲聊呢！
大家看见兰花爸妈在大街上一溜小跑，朝着前面的三轮车大声吆喝。不知发生了什么，眼光急忙齐刷刷朝他们看过来。
老爸跑的快，老妈慢点，被拉在了后面。看着自己的命令没有被执行，三轮车还是越来越远，兰花爸知道自己追不上了。
气急了的他，顾不上平日里淡定胸有成竹的形象，冲着车上大吼:“妈了X，你敢走，就死在外面别回来！我没你这个闺女！”
老爸这种气急败坏的神态，落在兰花眼里，她的脸上露出痛苦又满足的笑容。像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绝望与骄傲。
一种复仇的快意与绝望复杂的交织在心头，她想大声的笑，大声的哭，她感觉自己是一只白眼狼，悲鸣在夜之巅，月亮之下。
她在心里咬的牙，狞笑着回答爸的话:
“我打算的就是死在外面也不回来，你们不用费心了。你现在没有这个闺女，我早就没有你们那种父母了！就此别过，再也不见！”
车子颠簸着扬起尘土，在黄土路上行驶，兰花一直没有表情的把眼光投向外面。
阳光照着路两边绿油油的麦田，以及干枯的树，远处光秃秃的山坡。
她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今天打算再也不回来，却没有一点留恋。
人家都说，儿不嫌娘丑，狗不嫌家贫，还有，谁不说俺家乡好？
可是，她从来就没有感受到这里的好，在这里，她接受的只有打骂与冷漠嘲笑。
她此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会对街坊们没有好感。可能就是小时候，亲眼目睹大姐被妈妈与二姐殴打，周围围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拉开她们。后来大姐在那么多人的围观下，眼睁睁的死去。要知道，如果及时送医院，大姐是不会死的。
她终于明白自己心里的症结所在，而她自己，却变成了一只背弃父母的白眼狼。
不过，她还记得一句话，用来安慰开脱自己，“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正，子奔他乡。”
现在，自己正走在投奔他乡的路上。
“唉…………”
在刘文占的带领下，她们一行五人，下了三轮坐汽车，下了汽车坐火车。接下来再坐短途火车，短途汽车，折腾了两天，终于在晚上到了目的地。
这一路上，他们哪里是人？就是会移动的货物，被一个个密密实实码在一个叫做车厢的大铁盒子里。不用担心会摔倒，因为周围都是人，你没有那个能力。
车内什么味都有，加上有人受不住要呕吐，车窗不时被打开，被急灌进来的冷风噎得倒抽冷气。幸亏，她们都是农村里的年轻孩子们，受得住。
听说到了，大家长舒一口气，终于熬出头了。
刘文占带着他们，拖着行李，沿着窄窄的街道七转八转，来到一个大铁门前停下了。
里面的狗，听到人来，开始愤怒的狂吠，“哪里来的？快滚，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老刘开始拍打铁门，门卫房间里有人出来了。
“谁呀？”是一个老头的声音。
“是我！文占，听不出来了？”
“哦！哦！等着，来了！”
紧接着，脚步声，铁门穿条的拉动声，门尖利的“吱扭”一声，一个小角门开了。
那人一看说:“咦，好几个人呢？快进来！”
几个人乱哄哄的提着行李进了门。
得知他们都还没吃饭，门卫老头让他们把行李放门卫室，带他们去食堂，拍门叫开了厨师的房间，安排给他们几个作点吃的。
门卫是老板家的亲戚，现在年后正是工人回来的时候，老板晚上不在，他会替他安排好一切的。
这几个长途跋涉的人，现在需要的不是吃，而是一张床，站了两天，真的受不住了，幸亏都年轻，身体好。
在他们吃饭的时候，门卫老头已经安排好了。
现在刚过完年，工人有的来，有的没来。一切还没有正常，厂里已经有人上班了，暂时晚上还没有加班，那些早到的人，吃过晚饭都在宿舍里玩耍呢！
饭后，门卫老头和老刘，带着四个女孩去她们的宿舍。
这是一幢四层的楼房。一层是仓库，厨房，食堂。二楼裁剪车间，三楼制作车间。四楼从中间用木板分隔成南北两部分，再分别隔成一个个小间，南边是女宿舍，北边是男宿舍。
门卫老头领着她们，进了一个四张上下铺的房间。终于，她们见到了属于自己的床。
累极的人，身体一沾床铺，便睡着了。
那么，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明天迎接她们的，会是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