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的鞭子
----读《二十一世纪资本论》的随想和杂念
希特勒的精神导师尼采先生说过一句大意为：“对女人不要忘记使用鞭子”的名言，话虽然粗鲁，但至少说对了一半，因为对男人同样不能忘记使用鞭子，有史以来，人类一直是一种需要外在力量驱动才能前进的慵懒的动物，无论男女。
针对人类合法地使用鞭子，除了今天包括新加坡在内的几个野蛮国家之外，就是以往的所谓奴隶制下的奴隶主们了。小时候看香港电影《屈原》，印象深刻的除了那位美丽而命薄的婵娟，就是刚烈而枉死的斗奴乌亥，鞭挞之下，境遇令人唏嘘。
不过虽然在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里，奴隶社会是一个人类社会发展必不可少的阶段，在中国的历史文献和考古发现中，大规模奴隶制度的迹象却付之阙如。以郭沫若先生领衔的“有奴派”在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的理论支持下，认定夏商周为中国奴隶社会的分野，但以夏商周工程的草草收兵，文献的缺失难解和原野考古的实证不足，让关于那个遥远的时代的任何论说都变得言之无据。倒是古罗马的斯巴达克思和美洲的黑奴是我记忆中最真切的奴隶制标本，有汗水、有血泪、有鞭子。
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人仿佛有理由致敬一下自己祖宗的人性光辉灿烂。
当然，即使是中国历史学家中的“无奴派”兼中国历史学界头号大右派黄现璠先生也只是否定中国历史存在所谓奴隶社会，而不能也不会否定局部的奴隶制度在各个历史时期的存在。
遑论奴性。
对奴隶仅仅使用鞭子其实不算残忍，由鞭子挥舞所寓意的无尽头的驱使和严厉的羞辱，乃至视若无物的蔑视才算。
我一直认为奴隶制度的残忍和对于人性的摧残是人类所能遭遇到的最邪恶的制度和最不幸的境遇，然而后来中学的政治老师和历史老师相继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和我同样幼稚的同学们：根据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奴隶社会比原始社会更为先进。这里的原始社会又被称为原始共产主义，虽然是原始的，毕竟挂了共产主义的头衔。
中学老师的理由是雄辩的：原始社会生产力低下，大家混口饭不容易，智商也低，有点追求的也就会个抢劫什么的，偶尔抓个俘虏就直接吃了，不知道世界上还有HR这个行当。而这样混了几万年，时钟到了所谓奴隶社会的时段，生产力发展了一些，多出了一口饭，于是发现养个大活人和养羊养狗也差不多，可以干的活计却比那些家畜全面，只是偷懒的时候需要使用鞭子，否则很可能值不回养它的那口饭。
因为挨鞭子比被吃掉要好不知多少，所以奴隶社会比原始共产主义不知好多少，证毕。
从此处可以看出，奴隶社会的鞭子虽然还是物理学意义上的鞭子，但已经沾染了些许经济学的意义。
与古罗马货真价实的奴隶制同时，在不同的空间，在存在是否存在奴隶社会之争议的中国，发生过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与奴隶无关，与鞭子无关，却与经济学有关。
事情虽然发生在汉武帝下过罪己诏而后愤然离世之后，却与他有深切关系。
汉武大帝并非仅凭小舅子厉害才把欺负汉人近百年的匈奴人扁了几个来回的，之所以能够驱使相比草原游牧民族略显一些文弱的汉人长驱直入草原深处，是因为有雄厚的经济基础为后盾。而雄厚的财政来源既有文景以来文治的积累，也有利用盐铁专卖等经济手段聚敛财富之所得。然而这钱挣起来难，花起来却容易，英明神武之汉武帝晚年也难免老人家的昏聩，加上多年征战，难免入不敷出，民生凋敝。于是在武帝之后的昭帝一朝，便有了既有政治意味，也不乏经济考量的以秋后算账为目的的“盐铁大会”，一次中国历史上罕见的学术和实用并重的朝堂辩论大赛由此展开，那时自然没有录音录像和直播，但拜托一位名为桓宽的文官的尽职尽责，这些言论被忠实地记录下来，即为《盐铁论》。
盐铁大会的反方便是武帝一朝负责财政的御史大夫桑弘羊，提出算缗、告缗、盐铁官营、均输、平准、币制改革、酒榷等一系列敛财手段并负责实施的桑大人没能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是诺贝尔奖的憾事，但经济天赋没有能挽救他面对全社会的道德审判而在论战中败北，并于次年因其他罪名被政敌斩杀。
最终成为胜利者的正方是代表汉代社会中坚力量的所谓社会贤良，他们痛斥桑大夫与民争利的卑劣行经，从经济出发，直至彻底否定汉武一朝积极有为的国家战略。可以想见这样的大逆不道没有上边人的怂恿，一群腐儒应无此骨气。论战不出意料地以后者的胜利告终，风云一时的盐铁制度被废弃，暂时地。但因政治更替而略有收敛的盐铁专卖制度在后来的历朝历代时隐时现，从没有彻底退出统治者治国平天下的工具包，于今亦然。
所谓盐铁专卖，以及相关的一系列以国家控制某些资源或社会服务，人为抬高其价格或者收取高额费用的政策和制度，都可以被视为一种经济学的鞭子，它们被历代人主驾轻就熟地用来驱使老百姓，劳碌奔忙，耗尽一生精血。他们得意洋洋地称之为“牧民”之术。
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成为鞭子的，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鞭子，甚至能不能找到足够用的鞭子，是衡量帝王水平的尺度。盐铁之类已然是历代统治者驾轻就熟的利器，但对于幅员辽阔，人口繁育迅速的华夏之地，鞭子难免有些不敷使用。怎样制造乃至创造出足够鞭笞、驱使亿万草民的利器，一直考验着历代统治阶级的聪慧或者狡黠。从盐铁专卖，到铸铜掺铁甚至掺土；从大元蒙古王公们滥发纸币，到今天香港以土地销控为核心的房地产泡沫，无一不是称雄于一时的敛财手段，也无一不是悬于小民头顶的鞭子。对，是鞭子，不是达摩什么什么剑，剑会杀人，鞭子不以杀人为目的，偶尔杀了人，也是误杀。
说到这里，倒要赞赏一下蒙昧时代的日本人。那位靠能忍能藏，命大活得长，善于捡桃子而捡到战国最后大桃子的德川家康同学就是一个创造鞭子的绝顶高手。这位老人家武力值平平，政治值却爆表，靠着纵横捭阖的庙堂技术，不费刀兵就解决了大部分问题，把前任老大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的天下稳稳收入囊中。然而轻松愉快之余，却也遇到了一个大麻烦，因为没有经过血雨腥风的洗礼，那些坐拥田园人马的老贵族便大多依然故我地享受天地万物的滋养，没有人能动他们分毫，这也是交换他们臣服的必要条件。但同时，随德川家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的新贵族们也想为自己和自己的子孙挣下一份一亩三分地的家业，但此时放眼岛国天下，无主之地却远远不够大家分的。这让德川老大有些为难，总不能为了讨好勉为其难臣服的老贵族，而亏待了出生入死的新贵族，那样以后谁还为自己炸碉堡堵枪眼啊。但失信于人也不妥，传檄而定的感觉太好了，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实在不好做。
日本人的招数就是大力发展文创事业，所谓茶道剑道不仅弄出一堆神神叨叨的仪式和技巧，还人为地创制出各种数量稀少却价值连城的茶杯茶碗，刀刀剑剑。明明是一抔土，几斤铁，妙手之下便成为贵族家中世代供奉的御赐传家之宝，真金白银的土地人口便替人家省下了。
由此可见，要成为经济学的鞭子，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必须具有虚拟的价值，盐本来很丰富，不仅海里无穷无尽，陆地上也不乏盐矿盐湖，可帝王却通过专卖制度，人为地控制起来，并通过各种手段使之变得稀有，从而获得虚拟的价值，大大增加抽打在人们身上时的分量。
如今，帝王将相不复存在，天下大同，盛世辉煌，人民安居乐业，但各种经济学的辫子 依然存在，也许不再是盐铁专卖，但可能是日益滋长的资本的力量，更可能是是人类自身与生俱来的欲望和贪婪。
而这鞭子执于何人之手？
To wipe or to be wipped : that is the question.
当然，那是另一个问题。
七律 ThomasPiketty之《二十一世纪资本论》开卷有寄
又隔浮云二百年，问途老马久欣然。
人如逐利三分利，运可求天一线天。
谁倚朱门怜黑手，我张白眼羡青莲。
西门再许来生愿，君笑荒唐臣笑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