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朋友圈里面下着好大的雪,铺天盖地,拥拥攘攘。我以为歌乐山也是要下雪的,但除了风和冷外,只有淅沥的小雨点。也许我需要耐心等待,明天或是后天,雪就下下来了,在歌乐山踏雪、赏雪、拍雪,传到朋友圈里面去,也成为圈中一景。对雪,我有种道不清缘由但分外饱满的痴迷。这种痴迷应该可以一直往前追溯到童年时代,那时候我还生活在一个大院子里面,二伯一大家子人住在坎下,中间隔着片杜仲林;隔壁住着大伯家的四个哥哥,他们均已成家,并且带着各自的小孩,大哥家的两个小孩一个和我同年,一个长我两岁。每年过年,大人们杀鸡杀鱼推豆腐做年夜饭,小孩们打牌打雪仗放鞭炮盼压岁钱。
打雪仗,童年的冬天必不可少的游戏,打着打着,就真和小伙伴们干起仗来。丢着雪球,在雪地上翻着滚,将新雪糟蹋个精光。打输的人瘪着嘴试着从地上爬起来,打赢的人愣在原地还没回过味儿来,一旁观战的人早就笑弯了腰,屋里的大人听到动静从窗户探出头来,大声呵斥。真是热闹呀!
年关都是要下雪的,不知是否意在将所有的人堵在屋里,围着火炉话家常,东家长西家短,共度一段闲适时光。倘若真是如此,那雪也是有心了。然而它只下在了童年的年关,长大之后,雪就没了踪影,说是全球变暖的缘故,可见雪是没心的,只是被我赋予了情感,装点着那一段闹腾的、轻快的时光。
雪一片一片地飘,落在地上,一点一点地积,只消一个下午或是一个晚上,便可将大地覆盖,天与地连接在一起。可是它不会就这么停下来,它继续下,下满一个冬天,年年如此。晚饭后,躺在床上,一个人,用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只留一个头在外面。关了灯,黑暗逼入眼来,将自身溶解吞噬。这个时候,我是静的,周遭的环境是静的,天地间只剩一片寂静。突然,咔嚓一声,接着是一声闷响,枯木坠在新雪上往下陷,这声音响在屋前的杜仲林里;继而,呲呲几声,屋后的竹林经风一吹,有不能承受之重,积雪纷纷朝更坚实的大地坠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朦朦胧胧听见几声鸟儿鸣啾,打开窗户,明晃晃的白,刺得眼睛睁不开,好不容易适应了这晃眼的白,惊觉天光已经大亮。放眼望去,苍茫大地,干净透彻的样子。
我独身一间房,站在窗前,睁着怔忪的双眼静观窗外新生的世界。停雪后的清晨天空还是黑云压着,不时几股风夹带着雪渣子往屋里灌。倒是零零星星有几个斑状的黑点四散洒落,那是农家屋顶的青瓦,经柴火的热力一烘,雪来不及做片刻停留,就化了,余下几缕青烟往上蹿,但升不了多高,就给风刮散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感觉到冷,但后来母亲将我拉到火炉边烤火的时候,双颊和双手冻得红彤彤的。
直到后来读到柳宗元的《江雪》,依稀感到自己站在窗前看雪的傻劲能够得到解释。但不同于“独钓寒江雪”的“孤独”,我的“孤独”是以一个孩童尚未开心智的双眼观天地间的寂静,对四时变换、风云流转的好奇,心中怀揣着十万个为什么,却硬生生被母亲拉去了火炉边。“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即使是现在,仍无法与柳公产生共鸣,他的野心可大了,他要钓的是“我”与自身、与天地的合一。他的孤独呈现的是一种饱满状态。想来我现在是无法忍受那种“孤独”的,我需要置身人群,烘托自身的存在;我无法不去求证,从他人处,从自己处;因而,我的“孤独”缺乏了一点依托。
翻看自己以前写的日记,其中写道:要拥有一间独属于自己的房间,门口挂着“闲人免进”。逗乐之余,细细品味“闲人免进”这四个字,竟跃跃欲试起来。阅读、沉思、在电脑上敲下文字,听噼噼啪啪的键盘敲击声响遍房间每个角落、想念一个人,希望在深夜里与他/她产生某种程度上的联结、或只是拥着被子在黑暗里发呆。这间房未经允许,外人不得轻易出入。在这间房里,我对自己完全敞开,斗争、反省、和解,独自完成一些仪式,在黑暗中拥抱自己。
入夜时分,拉开窗帘看见路灯下面映着雪,纷纷扬扬的。有些迟的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