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很怕鬼。
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什么时候习得的,对于“鬼”最早的记忆,应该是4岁时不肯好好早睡,母亲便指着墙上的挂钟道:「还不睡,墙上的鬼就要吃了你!」
(找个一点都不像的凑数)
墙上的儿童挂钟有两只眼睛,随着钟摆骨碌碌地转着,一左一右,白日里煞是惹人喜爱——入夜后,随着母亲的手指向凝视它时,滴答,滴答,滴答。
用被子紧紧包裹住自己后,我仍然感受到背后的凉意,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到床上伸出来几只鬼手,轻轻拂过我的身体。
再早的记忆无从追溯,我很难想通,对于死亡和黑暗的恐惧,是何时被种植的。有时候,我会一连梦到自己坐在大锅里被炖成清汤,躺在砧板上像条死鱼一样被剖开,站在客厅里被无数绿蛇包围。
这是我记忆中最早的梦境,自此我便不敢一个人在夜里四处走动。
童年时还有一位朋友,坚称自己有阴阳眼,走过水井听见里面有人呼喊,之后绘声绘色给我们讲了昨天夜里,她关灯躺下后,见到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怪物向她靠近。而她的体质极弱,一天要流几次鼻血,莫非真是窥破天机?我们几个小屁孩也无从得知。
年纪稍长,我开始看TVB,看灵异小说。小学五年级,同桌的男生带着会心的笑容,偷偷在我的手里塞了一本三流地摊鬼古,我以最快的速度把它读完了——因此直到十二年后的今天,我仍然不敢在黑暗里直视镜子。
被水泥搅碎填进墙壁的孕妇,
被幸福交换的代价撞死的男生,
看镜子和不看镜子都发疯的一家人,
被墙中自我替换的少女夜夜就躺在你身边。
那几夜,我不敢靠墙睡,身体一阵阵地发烫,心跳加快到有些眩晕,又慢慢平静下来。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要呼喊一下睡在隔壁的外婆,直到终于昏昏沉沉睡着。
偏偏这种时候,最容易被夜尿憋醒,于是我便也不管家里人的嘲笑,翻出了婴儿时期用过的痰盂,长舒一口气。
无他,母亲一发病,就喜欢在墙上贴满镜子。我虽想用布挡着,一想到那个故事里,蒙镜子的人的下场,只好急忙收手,低头念叨着「急急如律令,茅山道士打烂个尿埕」,在黑暗中一路跑回房间,庆幸起码我是不会失手打烂的。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努力在黑暗与恐惧中找平衡点,苦中作乐,骂粗口,念经,想着最近饭的爱豆。
被自己吓得太久,我开始有点中二。大学时,思想成熟了很多。再想起墙里那个比我优秀的我可能会把我拉进去时,我很自然地想到,心理学上这是一种割裂。一个人可以勤奋,也可以懒惰,可以善良,也可以叛逆,这本来就是平行线一般永远依存的。
二者应合为一,而非彼此斗争。
那种恐惧消失了。我甚至还能把假想的鬼拉出来,吞噬且融合这种绝望。
后来,我反而对这种如影随形的恐惧产生了兴趣。鬼是什么?鬼从何来?鬼的形象如何产生?为何我们会惧怕黑暗,又为何有些鬼古可以成为一生阴影,一些又让我批注得体无完肤扔在地上?
我们惧怕的是什么?这种恐惧的形状,如何用语言描述?
正如我用心理学去解释那个鬼故事一样,我认为所有鬼与恶魔都有原型。一旦一个话题变得学术,我便能一本正经地抛弃情绪去研究。
有次看到一个灵异作者的访谈,他很遗憾地摇摇头说自己没有见过鬼。「如果见到的话,我就可能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小学六年级,我看了一部电影,《笑林小子之无敌反斗星》。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臭屁文在拉屎的时候,厕所里伸出一只鬼手,刚好接住了一坨热翔。
我一笑,就忘记了害怕,自此对厕所完全没有了恐惧感。其实人们一开始认为厕所有鬼,是因为以前茅坑下面就是屎坑,容易淹死人。包括志怪小说中,也有一个人撞鬼后执意把头伸进茅厕淹死的情节。
又有人说,厕所最脏,不可能有有鬼。很多说法都在自相矛盾,这样的反思在黑暗中发出了微光,驱散了一部分的重担。一想到那个镜头,我便能心安理得地在厕所里继续看书。
直到我19岁时,看到了一本书,《扪虱谈鬼录》,此后我第一次觉得这些小东西既可怜又可爱,甚至比人还温暖。
外婆走后当我头痛得混混沌沌,掉入梦中时,像曾经无数次那样紧握住我的手的魂灵,还是她吗?
当我亲眼看着母亲的尸体被搬动上灵车时,我更疑惑了。她的精神已经消散,肉体开始腐烂,井然有序的人体系统,养育了杂乱无章的蛆虫。
人终有一死,然后化为这世界的一部分。
9岁时,我送外公到奈何桥头,原来我真的是过不去的。16岁,我和外婆在梦里见了最后一面,我很明显能分清,这些梦和我平时所作的并不一样。
对于魂灵,我仍然又惧怕又好奇。
也许是天生,也许是射手座的冒险精神使然,今后我将把这些书,这些细碎的想法,在对抗拖延症的过程中写下来。
————
题外话:突发奇想开了个微信公众号,从零开始说一些没有人听的故事,顺手把文章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