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农村长大的,和我差不多的孩子有几个,我们活动的天地就是村子里的各个角落,整天聚在一起搞活动,好的坏的都有,那个时候我们都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以为这样打打闹闹就会是一生,我们互帮互助,即便是上了小学,有哪一个被欺负,其余的都会出手相助。
在这些孩子中间,我有一个关系格外亲密的,是个男孩,他与我相差几个月,小时候我曾经喝过他妈妈的母乳,所以后来两家关系特别好。我们两个总是形影不离,在那段纯真的岁月,大人们总是调侃着我们,把我们当成乐子,我们只是笑笑,哪有想得那么多。他也曾经为我打过架,是因为我被高年级的大孩子欺负了,他个子小,但愣是要给我报仇,结果被打得鼻青脸肿。记得那次我为他擦拭伤口的时候,他满脸严肃地告诉我,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很强很强的人,像孙悟空那样,伸张正义。那个时候,我们大多数的孩子,都盼望着长大做个正义的人吧。
因为上学的缘故,在五年级的时候,我就从农村小学转到了县城里面去,学业当然不同于在农村那样散漫,我的成绩不好,穿着打扮也土里土气的,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总是很自卑,性格慢慢变得内向起来,即便是回到家,我也不喜欢踏出大门半步,做完功课后我就会乖乖地待在家里,认为这样才符合在城里读书的女孩子的样子。就那样,也可能是我们都慢慢地长大,对生活的看法越来越不同,我和那群孩子,包括那个与我特别关系的男孩,我们在通往未来的路上走散了,我们之间隔着的是一团吹也吹不散的雾,任时间来安排这一切。他们中专毕业后就早早地投入了社会,而我还是选择先待在象牙塔然后再做打算。
我沉浸在求学路途上的苦与乐中,慢慢地淡忘了我还曾有过童年,曾经还有那么一群亲密的伙伴。关于那些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我也只是从老婆婆老爷爷的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听过一些,总不离在学校打架抽烟,甚至是有动刀子伤害别人的事情。那个我特别亲密的男孩,被别的同学捅过一刀,但并未危机生命,恢复之后,却又死于车祸,他为了所谓的兄弟义气,向另外一个孩子撞去。
这个男孩的家庭不是很和谐,爸爸不会挣钱还喜欢发脾气,他亲眼目睹爸爸打妈妈时候那种狰狞的表情,他自己也总是被他爸爸无缘无故训斥,拳打脚踢。于是他更加的厌恶上学,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他被退学的那几天,曾经碰见过我,他觉得大人很可笑,他对未来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总归是穷,和他爸爸一样。当时我只是惊讶于他的转变,那种颓废的样子的确让我没有话可说。
如今,他躺在地下,和我同样的年纪,我也时常感到迷茫,我除了努力再努力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别的不同。我和他一样,我们的父母都没有什么文化,他们那一代以为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于是只是一味地教育孩子要读好书,考上个好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当有一天,我发现自己与那些城市的孩子在某些方面相差那么大,我慢慢地明白,在这个人才辈出的年代,会唱歌的人有很多,会写作的人有很多,会读书的人更多,而我是那么渺小毫无个性可言,上天并不会因为我是农村出来的土孩子而给予我额外的优惠。
城里的孩子,从小就开始琴棋书画样样都得培养,在他们某一天,会对成长路上的一些事感到困惑迷茫时,他们可以找到他们受过教育的父母,像朋友谈诗一样,彻夜长谈,直到他们发现人生还有另外的角度。而我们,农村长大的孩子,和自己的父母之间总有一种因为年龄、学识所造成的隔膜,我们小的时候,都是放养式的,更多的时间是和家里的牛啊、鸡啊待在一起,当我们迷茫困惑时,我们的父母只会说:“好好读书”。可是,读书、读书,读书并不是认得几个字,写得几篇文章就可以读得好的,也不是读书读得好就会高人一等。只要是人,有感情有思想,认得几个字便可以读书!
尽管我知道,现在读书考大学对人生的影响可能再也没有父母那个年代那般强烈,但是,我要读,我感觉自己能够在文章中平静地写下曾经的疑惑,并且接受现在的人生,得益于我看过的每一本书,书是读不完的,但是总有一本与我的心灵相契合,给予我答案,让我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来弥补与生俱来的不完美,不因为自己的狭隘的偏见而去浪费我所拥有的。
我们的人生从来都是现场直播,没有谁能教会该怎么去活,没有人提醒我们哪一步该走,该怎么走,我们走错的一步就永远地定格在我们的人生中,不能回头。 我也曾经埋怨过人生的不公,也想不通为什么有些人一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而有些人,像我,或许经过一辈子的努力都不可能达到他们与生俱来的东西,他们有背景,还优秀,而我所珍贵的,可能就是我的记忆,那些教会我爱,教会我宽容、真诚的人和事,尽管它们一文不值。我相信,每一个来到这个世界的人都有自己的任务,而完成这个任务不需要任何的背景,而最终的任务是扒开重重迷雾,认识自己。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没有谁会提供我们一种生的答案,或许是命中注定要犯下的错误,但我希望我们自己,能够自己严格要求自己,做一个明白不糊涂的人,自己犯下错自己承担,不是总是记挂着人生的不公。
在那个孩子葬礼的那天,我去过他的家里,那是个土胚房,我们小时候曾经在那里玩过捉迷藏,而他躺的是他曾经告诉过我要做个正直的人的地方。他的家人,那些爱着他的亲人互相抱头痛哭,一些人忙来忙去,只是为了张罗一桌哀悼他的酒席,来酬劳为他送行的人。家里很吵很乱,像是一锅煮开的水,只有他在那儿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而不远处,老人们仍旧笑着谈这个孩子是如何撞别人的,没有一点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