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浴室奇遇
这一次浴室的隔帘“呲”的一声从右至左被彻底拉开。正在冲澡的我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身后迅速冲进来一个男人,站在我的喷头下,脱起了衣服。
不,准确的是,他正在脱掉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件衣物。黝黑的身影在水蒸气的烘托下若隐若现。
满头问号是我当下的第一反应——这个人要干嘛?
他这是第三次闯进我正在洗澡的浴室。
正月初六晚我来到武汉,入住武汉同行同志中心的青年旅社。早晨洗澡是我的一个生活习惯,因为担心过长时间占用洗手间,所以我早早起来,并尽量不发出声音。
在我开始的十分钟后。。。
第一次,在浴室隔帘后的我听到浴室门被推开,一个男声小声问到:有没有热水?
我答:有。
随后浴室门关闭。(事先声明,不是我洗澡不锁门,是因为那个门锁已经坏掉。而且我心想起那么早,应该不会有人。)
第二次,只见一只男人的手拉起隔帘一角,并伸进一颗头来问到:有没有热水?
我答:有。
当时我万万想不到的是接下来,我会跟他共同沐浴。
现在,他就在我旁边。我和他赤条条的站在唯一的一颗喷头之下。
我心里一惊,这人是太不见外还是太热情?浴室难道不是私人空间吗?出于本能的害羞反应,我慢慢的将身体转向墙壁。
可转眼一想,不对啊,凭啥感到不好意思的是我?况且作为一个有着几年经验的同志社群志愿者,啥场面没见过,处事可得大方些。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慢慢把身体挪回了原来的位置。
问题是,尴尬并没有消除。我一手拿着出水的淋浴喷头不知所措的上下挥动,同时余光又紧盯着旁边的这位“不速之客”。奈何我没戴眼镜,看的朦朦胧胧,整个画面中这个黝黑的身影跟我并排站着,周围一片柔光特效。
终于,他开口了,问到:有热水吧?昨晚没热水也没法洗澡。
哦!这家青旅刚开始营业,可能还不太完善。我答到。
说着,我将喷头递给他,匆匆摁了几下沐浴液胡乱地涂抹在头上、身上。
场面实在尴尬极了,这个“冒失鬼”完全打乱了我洗澡的节奏。本人生活在北方,也不是没有跟别人一起洗过澡,可是那个是北方的大澡堂子,而现在,就只是家里的卫生间那么大啊!
对,我是近视,可是就在你身边有一个人正在大幅度的洗澡,那种冲击力还是很强的。
你涂好了吧,我帮你冲下。那人手握喷头就要喷我。
我也是要吐血了,这人也太热情了吧,陌生人之间还有没有距离感了?
不,不用了。我拿过喷头草率地冲洗了下,就赶紧退出了由隔帘划分出来的洗浴区。
快速的用毛巾擦了一通,也不管有没有擦干,随手拎起一件衣服先穿上。
刹那间,感觉这个世界重回美好。
慌慌张张的我硬生生好几次没打开浴室的门,脚下一滑差点摔个狗吃屎。待我出来没多久后,他也裸身跟了过来,坐在我对面的床上慢悠悠穿起衣服。
等我收拾完毕准备出门的时候,却看到他,又躺回了被窝。
小哥哥,你想要啥啊?你要是想要的话你就说话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呢,虽然你很有诚意地陪我洗澡,可是你还是要跟我说你想要的。你真的想要吗?那你就拿去吧!你不是真的想要吧?难道你真的想要吗?……
02
青旅老板 寻找生存之意
正在熟睡的我被隔壁下铺的小夜灯恍醒,我非常理解在青旅这样一个公共环境中,要保证我酷爱的“纯黑死寂”睡眠环境是不大可能的。
我顺势朝亮灯的地方望了过去,没错,那是Laska——这家青旅的合伙人之一,我叫他老板。
Laska 应该是刚冲完澡出来,上身裸着,下半身只卷着一条浴巾,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抖啊抖的划着手机。
青旅客栈的人员流动性很大,尤其是在过年、过节在外务工人员回返程的时候。入住客栈的很多人除开专程来武汉的(比如我),很大一部分人是把武汉当做一个中转站,停留一、两个晚上,再买票奔赴目的地。
在我入住的那几天就遇到了有通过武汉中转广州、深圳和南昌的年轻同志。
武汉同行中心和旗下的青旅坐落于武汉武昌区的一个小区内,不远处就是长江,而走出去就是地铁口——积玉桥站,处于武汉市中心极佳的位置。
不同于临街而建的绝大多数酒店和宾馆可以自行入住,因为位于小区内,所以出入都需要刷门禁。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不管客人什么时候到,青旅老板也就是Laska必须要出门迎接。
后来为了更加方便大家随时入住,Laska 发现他可以将门禁二维码发给房客,扫码通行。
今天的客人要么已经退房,要么还没有入住,所以这天晚上只有我和Laska 二人睡在偌大的青旅一间客房中。
睡眠很浅的我被这么弄醒,索性穿好衣服爬了下来坐在Laska 对面的床铺上,他说又有一个客人要入住,时间是凌晨两点,而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整。
也就是说,这位老板或熬夜或小憩到两点,再下去迎接新的客人。
Laska 说这已是常态,不过更让他担心的是过晚入住的客人可能干扰到已经休息的客人。
我正在盘算着自己内心的小疑惑该怎么说出口:
洗澡为啥不洗头
这么冷就裹一条毛巾坐在那
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倒着实吓我一跳。可能是刚洗完澡太热,他正拿着一卷纸巾擦拭着额头。
“你笑啥?”我不解的问。
“我用擦脚的纸巾擦脸。”他回答的还是蛮爽快,“我不觉得自己的身体部位有什么不同,它们是一个整体,我从来洗澡就只有一条毛巾。”
那我还能说什么呢。
距离武汉入梅还有一段时间,听说武汉已经整整下了一个多月了。
起床的时候看到Laska正抱着一摞厚厚的床单枕套和被罩,他必须保证新入住的客人用上干净的床上用品。
因为是刚开始营业,整体装饰还没有很完善,不过好在客栈空间足够大,朝南通风,简约又整洁。
嫩绿色的床单上飘着三叶草,倒是与客厅沙发还有吧台上的茶杯相得益彰。
倘若客栈里644三种床位都住满人,客厅吧台人来人往,那画面也是很温馨。
不过眼下Laska 想不到温馨,而是烦心。
频繁且数量庞大的换洗床单将Laska 拉扯的疲惫不堪,而这江城延绵不绝的萧条雨更让情况雪上加霜。
不大的阳台上已经挂满了床单,一排排的望过去也算是增添了春的颜色。
我一直以为Laska 是脾气很好的人,前段时间看到他发了一条朋友圈动态:一张坏掉的马桶盖照片,上备注文字:“人全靠作。半年前跟自己发脾气扯掉的马桶盖,还不是要自己面对?”
边收拾房间,边清洗床单的他来回奔走于洗手间、走廊、阳台之间,偶然听到他会叹气,可马上自言自语道:“不能做鸵鸟!”
反正我住了四个晚上,临走的时候,他的床单还没有洗完更没有晾干,只得重新在网上下单买了新的替换上,可他又很无奈的说:“新床单更脏,必须得洗。”
这就是个死循环。
抑郁症也是一个不容易跳出的死循环。
94年的Laska 毕业于重庆的某所高校。大二那年他常常感到腹部莫名疼痛,但是经过多番检查,身体状况一切正常,联想到平常自己的精神状态,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患有轻微的抑郁。
那个时候的他,觉得生活失去了意义,他经常问自己:“为什么要上课,为什么要考试,为什么要读书,为什么要吃饭。。。”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他回到家乡嘉兴海宁,他在海宁工作了一段时间,虽有药物介入治疗,可是病情似乎好转不大。仍旧是问:“为什么要工作,为什么要赚钱。。。”
Laska 说自己住在家里,平时没什么花销,而自己对物质也没什么追求,所以他并不明白每天做这些事情的意义在哪里。
看着客栈里忙忙碌碌的Laska,我疑惑的问道:“你平时在家里做家务吗?”
“几乎,一点都不会做。”他傻笑两声算是回应我。
说着,又埋头用力把一堆堆的床单塞进洗手间的滚筒洗衣机里,而后又抱着湿漉漉的床单跑到楼顶,希望能找到一处晾晒的地方。
Laska 的话不多,总是我缠着他不停的发问。(好吧,可能他跟我不熟。)
武汉同行同志中心是由一群清一色的90后共同创办的公益机构,目前在武汉已经运营8年有余。中心是这些全职公益人的主要办公场所,客厅有一个长桌,用来招待往来的房客以及来中心检测疾病的“圈内人”。
在中心里也有可以入住的床铺,分别是8人间和4人间,是专门提供给需要社群救助——比如因出柜被家人赶出来的同志暂时落脚,以及类似Laska青旅那边的普通住宿。
Laska 并不算是同行中心的全职员工,他是从18年下半年申请作为中心的兼职志愿者。
他的“工位”就是在长桌的一角,摆着一台笔电。长桌上铺满了各种零食小吃,这都是来过的朋友们留下的一些心意。
Laska 每天的模式就是,夜晚入住隔壁楼的青旅,白天回到中心帮忙处理事情,然后随时可能被临时安排外出或者接送客人。
他说,他在这里的身心各方面情况越来越好。虽然投了一大笔钱用于青旅的运营,不过好在生意正走入正轨,同时中心的一些项目也会让他得到一些回报。
“我现在在做的事情就是很有意义的,我也喜欢做。”Laska 跟中心的其他同事关系处理的很好,好像大家都挺喜欢这个“宝宝”,不时有人过来斗嘴或者拍上他一肩。
其实,Laska 的财务状况已经处于预警,他几乎将工作以来的积蓄完全投入青旅建设,而入住一晚的价格是在60元/人/晚/铺。
不过,他倒是显得很乐观,大有在武汉干出一番事业的劲头。
03
“中招了” 阳性
跟Laska 情况类似,小颜也是一名长住中心的兼职志愿者。
不过,跟我印象中的暴躁的武汉人不同,小颜简直就是治愈系的存在,做事安安静静的不紧不慢,说话温柔体贴,倒是像极了江南水乡的男子。
小颜在中心的主要工作是对有需要的来访客人进行疾病的试纸检测,包含HIV、梅毒和丙肝。
同时,他承担了一项极为重要的任务就是——阳性陪伴。
为了详细了解小颜的工作情况,我也体验了一番检测流程。
结果是——阳性。(害怕了嘛,别走。)
我随着小颜来到检测室门口,小颜有礼貌的请我先进去,随后悄悄关上了房门。这是一间大概20平的房间,宽敞明亮,朝南的窗台上摆满了生机勃勃的绿植。
前方右侧摆着一张办公桌,小颜请我坐下,自己坐到了对面的位置上。
他熟练的铺上一层蓝色的一次性手术桌布,又戴上一次性橡胶手套,问道我:“做全套还是只做HIV?”
“做全套吧。”我回答。
只见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三种不同的试纸,跟我介绍道分别用于检查的抗体种类。
全套30元,只做HIV检测是20元。
我小心翼翼的把手伸过去,小颜笑我说:“你手指抖什么呀?”
其实,我不是怕检测,我是怕痛。
就那么扎了一下,我出血了,小颜用吸管分别吸了三次,滴在面前不同的试纸上。
从检测开始到呈现结果,整个过程持续了30分钟。
很不幸的是,我的梅毒检测为弱阳性。
这时,小颜请中心的员工李畅进来,跟我交代了一些事情,比如后续的复查以及治疗方案,同时很客观的讲说,这只是初检,有假阳性的概率。
小颜也在一旁安慰我,其实,我倒是没有心理负担,有病就治呗。
随后,我们出了检测室,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各位,热爱生活,敬畏生命吧。
04
夜色酒吧品车厘
武汉同行中心除了在青旅的入股,同时还投资了一家位于武汉光谷的同志酒吧。
那天晚上,Laska 带我从中心坐地铁大概半个小时到达光谷,我们穿过繁华的风情街,来到4楼。
因为年尚未过完,所以来到酒吧的客人并不多,除了工作人员,大概有4位客人。今晚是例行的观影夜,酒吧的舞台上正投射着一部同志电影《天使之国》。
我们坐了一会,电影就放完了,下面是自由活动。酒吧的老板小鱼正在招呼一桌客人与他们亲切交谈。
我听到他们谈到了酒吧的创办史,很想过去听一耳朵,但是又怕打扰到客人,于是作罢。
小鱼从后厨端出一大盘车厘子,经过我时,热情邀我品尝,随后摆放到那桌客人面前。
由于没有提前预约,更不便打扰他们工作,遂打算先暂时离开,明天再约。
走的时候,小鱼送我们到门口,帮我们推开大门,目送着我们离开,回头时小鱼一个劲的笑着挥手说:“拜拜,下次再来。”
像极了电影里北海道酒吧有礼貌的服务生。
05
多元、互助、行动 同行核心价值观
由于时间的匆忙和预约工作的不到位,这次没能详细了解到武汉同行同志中心的运营情况,尤其是它的主办人黄豪杰,92年的他看起来非常成熟老练,脸上总是洋溢着自信阳光的微笑,使得眉眼处形成两片可爱的弯弯。
武汉同行中心就像是给漂泊在江边的人儿一个家,一个包容了多元性别文化的港湾,它不仅仅只是一次旅行的暂住地,更是凝结了青春、奋斗、向往、治疗的聚集地。
它给了来来往往的歇脚过客无形的力量,好让他们休息好,再次踏上人生前方的未知旅程。
哦,对了,我回到杭州后,在医院重新检测了三项。
一切正常。
背景简介
武汉同行同志中心,成立于2011年,是一家在武汉及周边地区开展同志(LGBT)社群服务及公共教育的公益机构。我们致力于宣传平等机会意识,推动多元性别教育,提高同志自我认同,改善同志及艾滋群体的社会处境。
(摘录于武汉同行同志中心宣传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