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老深山,皑皑白雪残,弹指刹那芳华间,幽幽小径藏。了却红尘三千烦恼,芳菲褪尽华妆,衾衣常伴佛前,银烛青灯在。
——题记
01长安舞妓
长安烟雨阁有一雅妓,一舞水中仙,名动长安。引得无数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只为一览美人芳泽。
烟雨阁也因此名声大噪,管事的姚妈妈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心里更盘算着要牢牢地抓住这棵摇钱树。
这名艳冠京都的舞姬叫泽芝,人长得是冰肌玉骨、明眸皓齿,却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她是三年前姚妈妈从人伢子手中买来的。
人伢子老刘对她的来历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是老刘坐船路过洛阳时从河里捞上来的。
当时看着是一个长得如花似玉的姑娘,又发着高烧。那天老刘破天荒发了次善心,病好之后,这姑娘脑部受了重伤,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后来姚妈妈看中了这姑娘的美貌,花言巧语地哄着姑娘进了烟雨阁做了一名舞姬。不过,姑娘坚决不做皮肉生意。
在烟雨阁里,从行礼到穿衣,再然后琴棋书画,一点一点地都慢慢学会了,再后来姑娘就取了泽芝这个名字。
泽芝姑娘擅舞艺,渐渐地在长安一众乐坊酒楼里打出了名气。也曾有不少王孙公子要给她赎身,她却从未曾对谁有过另眼相待。
02少年将军
“霍将军得胜归朝了,匈奴退军了。”
“这仗打了两年了,我朝终于胜了”
一连数日,长安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扬我国威,大败敌军,实乃我朝乐事。
皇帝龙心大悦,大赦天下,犒赏三军。
那一日,霍少年将军回城受封,城门一开,街两旁被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满城的酒楼茶馆也都座无虚席。
一个个正值青春的少年郎,身姿挺拔如劲竹,目光如炬,气势如虹,灿若繁星的黑眸里还有掩不住的意气风发。
最瞩目的还是为首的霍少将军,一袭银装铠甲,手持单钩枪,骑着白龙云驹,勃勃英姿,如琼枝一树,终使是黑墨山水,也难挡其通身流光溢彩,一对眼眸漆黑不见底,如一潭深水。
03同病相怜
大司马设宴,为少将军洗尘,朝中重臣,侯门将子,城里最好的乐师和舞妓都来了,当然也包括了风头正盛的泽芝姑娘。
庆功宴席上,乐师鼓乐齐鸣,舞女翩翩起舞,美酒佳肴,无一不精致。
众人纷纷举杯邀贺,少将军来者不拒,见酒就喝,却始终面无表情,不见一丝喜色,眼中还是如同一潭死水。
酒过三巡,几个年少轻狂的世家公子就现了形,开始调戏起长安第一舞姬,平日里个个都自诩正人君子,沾了几滴酒,就开始放浪形骸了。
泽芝先是被逼着灌进了好几口烈酒,咳了好几声,娇颜透红,越发衬得似红玛瑙般的剔透。
这群纨绔子弟更有好事者,直接开始对泽芝上下其手。霍少将军不经意地瞟过,仰头猛灌了一大壶酒,拎着酒樽,晃晃悠悠地走到跟前,一把扯过这场中最美的舞妓。
“她,我要了。”霍少将军凤眸微眯,三分醉意地说着。
然后他就带着泽芝撇下一帮哗众取宠的看客,离开了这金鼓喧阗的宴席。
清冷的大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匆匆而过,两人相隔三尺远,泽芝偷偷看着,他步履稳健,眼里也是一片清明。
原来他从未醉过,只是厌倦了那场宴会,所以借着自己的名号逃了出来。
“听说你是烟雨阁的魁首,你是怎么流落到青楼乐坊的?”他轻声问道。
而她目视着前方晦暗的星星,无奈地说道:“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从何而去,这世道孤身女子生存本就不易。”
“何止女子不易,男子建功立业,封狼居胥,也非易事。”霍少将军朗露出一抹苦笑。
霍少将军突然静静地看着路旁,话音更添几分萧瑟,“别看他们那群人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背后都在笑我是个女仆生的私生子。”
泽芝吃惊地看着他,“怎么会,将军神勇无比,杀敌无数,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泽芝轻吐了一口气,“真想不到威名赫赫的霍少将军,与我一介风尘女子,居然同病相怜,”
她笑语晏晏,“想必今日的歌舞将军也未认真瞧过吧?”
霍少将军愣了一下,忽然爽朗大笑,“都说泽芝姑娘是个不苟言笑的霜美人,今日一见,传言有误啊。”
“传言也说霍少将军此人不近女色,看来也是谣言,否则怎么连烟花柳巷的女子是何品行都知晓?”她柳眉一蹙,不甘示弱地回击道。
“真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女子。”霍少将军扶了扶额,摇头叹道。
两人路上你一言我一语,不疾不徐就到了烟雨阁,打更的梆子已经响了,只有影影绰绰的灯火还亮着。
临别之际,她偷偷看着已经渐渐远去的身影,忽然眼泪却止不住的流。
04曲终人散
庆功宴上众目睽睽之下,泽芝被霍少将军带走,京都盛传着泽芝早晚要进将军府做侍妾的消息。
泽芝也不辩解,依旧照常排舞,练习,只不过顶着名花有主的头衔,一些花花公子也不敢招惹她,倒是乐得清闲。
中秋节过后,忽然霍少将军来了烟雨阁,点名要泽芝作陪。
泽芝缓缓施礼道,“将军今日前来,可有要事?”
霍少将军邪魅一笑,蛊惑地说:“我是个刀口舔血的,整个长安大街都说你是我的人,你不怕死于非命吗?”
“妾本就是这尘世一浮萍,向来命贱,死了还能沾将军的威名,倒也不枉此生。”她冷冷地说道。
他探寻地问道:“我倒是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你难道不想配个好夫婿?”
“贱籍女子,无非是给士官商贾作妾,遇得良人,那自然一生无虞,若是不幸……”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端上前。
他声音忽然清冷起来,“我要娶妻了。”
“将军大喜。”她倒酒的手顿了一下。
“她出身名门,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我舅父替我作的媒,不过匈奴人最近频频来犯,我可能年后又要出征了。”他像是在解释什么。
“那再提前预祝将军凯旋归来,此杯敬予将军。”她抿了抿唇,手心渗出了汗。
“那日庆功宴上,将军未曾看到水中仙,今日我便为将军舞一曲吧!”说罢,她衣袂飘飘,步态轻盈,身段曼妙,眸光流盼,如初水芙蓉一般萍水而出。
一曲舞毕,“泽芝,好名字,果真是水中芙蕖,婀娜多姿啊。”他连连称赞。
“我拒绝了婚事。”他忽然正色道,掏出一块玉佩放在她面前。
“将军这是何意?”她瞪大了眼睛,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他清吐出一口气,还掺杂着淡淡的酒味。
泽芝不知道霍少将军是何时走的,只知道自己呆呆地坐了一下午。
她摸着手中的玉佩,心思沉重了起来,他的话语还在耳边回想着,看着北方的圆月,似乎内心更加坚定了。
没过几天,烟雨阁的魁首赎身从良的消息不胫而走,姚妈妈更是一连几日都愁眉不展。
泽芝却正安闲地呆在一所院子里,悠闲地绣着花儿,却浑然不知身后来人。
突然一只大手抢去了手中的花绷,“我还以为你是担心被人强娶,所以偷偷躲了起来。”霍少将军玩味地看着她。
“将军莫不是吃多了酒,走错了地方。”泽芝一把夺回去,也是一脸不悦。
他忽然看到她手上的疤,“你手上为什么有这个疤?”
“不知道,可能是被鞭子打的吧。”她看了一眼,装着漫不经心地回道。
“这是刀伤,我还是认得的。”青楼楚馆调教姑娘都是有用一些非常手段,这他是清楚的。
“那可能是做菜切到的吧。”她无辜地对上他充满怀疑的眼神。
“我上次问你的事儿,还没有回答呢?”他眯着眼,盯着她许久,忽然一转话题,把她逼进桌角里,看这架势此事不会轻易了结。
而她定了定神,假装镇静道:“将军不是贯会揣测人心嘛,不如将军猜猜看?”
“既然你不说,这东西我就拿走了。”他趁其不备,又把快绣好的花绷子拿了回去。
“女子之物,怎能私自给外男,快把东西还给我!”她气得躲起了脚。
他忽然看清了绣的花样,一只威武的麒麟,还有一个未绣好的霍字,“口是心非的小女子。”浅笑不止,声如清泉。
她涨红了脸,手不知何处安放,只是在身后不住地摩搓着。
“既然如此,来年你准备好做个新嫁娘,风风光光地进我霍府门吧。”他轻摇着一把折扇,上面写着山河大好,还绘着山水图,其中有一大片的荷塘,颇有趣意。
临走时,霍将军还偷偷在她的额前吻了一下,却似骄阳烈火般让人面红耳赤。
出征时,泽芝远远地站在人群里,看着他穿着银光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缓缓地前行着,却一直往两旁的人群瞧,似在追寻着什么。
泽芝却突然流下了两泪,蹲坐在一旁,抱紧了自己无力地哭着。
十个月后,不负众望,霍少将军第四次出征得胜还朝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看轻他,暗地里讽刺他是靠着皇后娘娘的裙带关系,才得了骠骑将军的头衔。
但是,回来的将士却个个面色沉重,原来霍将军征战数载,旧疾发作,军医断言恐时日无多啊。
圣上大惊,御医良药,流水一般地送入了霍府。
而这边,泽芝收到了霍将军的退婚书,大意是身患重病,不想耽误她,让她另寻个好人家。
看着信件上点点殷红的鲜血,她眼眶已经有些湿润了,她决定这一次,决不退缩……
泽芝看着病榻前脸色苍白的霍将军,心如刀绞,捏紧了手中的玉佩,咬了咬唇。
然后她一言不发地掏出一把匕首,双手递上,跪于床前,“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是我给你下的毒,一命抵一命,我甘愿受罚。”
“你很聪明,居然把毒放进那个麒麟荷包里,你算计的很好。”他苦笑了一声,就不住地咳了起来,掏出的手帕已经是血迹斑斑,随之露出的一只手也可见瘦骨嶙峋。
“我是赫连族的女儿,本名雪莲,我们族人世代在马背上长大。每年只要碰到大旱,甚至只是一个积雪不化的冬天,如果没有吃的,草原上的骏马、小羊还有孩子,就得挨饿,熬的过去,就有希望,熬不过去,就只能等死了。”她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却又不争气地流出了两行泪。
“我们也只是想活着,对不起。”她闭紧了双眼,等待着应来的审判。
“你对我可有过几分真心?”他出声问道,周边却安静地出奇。
“罢了,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因果报应,天道轮回,我沾的人命太多了,这是我应得的下场。”他气若游丝,喘了好一会儿。
她怔怔地看着他半晌,踏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霍将军却依旧把那个荷包,贴身地放在心口处,呕出了一大口血。
两日后,霍将军殁了,时年二十三岁,英年早逝,霍府上下一时纷纷悲痛万分。
有人言,那个骁勇善战的霍去病年纪轻轻,却被病魔缠身,慧极必伤,真是叫人扼腕叹息。
一行人白衣素服,锣鼓开道,漫天的黄纸似蝴蝶在空中展翅飞舞。长安城内一片哀恸,霍去病没了,但马踏匈奴的霍将军却一直屹立在千万百姓的心中。
从此再没有人听到过烟雨阁魁首的消息,也没有人再见到过她。
倒是在不知名的一座青山上,慈济庵里多了一名尼姑,法号明镜,晨钟暮鼓,安之若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