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纳吉高声问道。
“我能够帮你得到解脱！”那人说。
桑雅！那个可怜的女人。纳吉脑里回响着她躺在床上不断翻滚的画面。就在不久之前，他可是对死亡充满过美好的向往，这世界再也不会有比活下去更痛苦的事了。在地狱他可以和桑雅重逢，他想，在那里她美丽而又干净，不受病痛折磨，在那里他们将会体验享受到人世无法体验之乐。她会原谅自己的，他知道，但是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不行， 现在不行。”他喃喃自语，他已经向神发出誓言，佛和菩萨将会赐予他救赎。他们在神国注视着世间的一切，他们会知道自己事出有因，他们会原谅我。会吗？
“你在逃避，为什么不呢？我能给予你所有你要的一切！我能让你们夫妻团聚，我能驱散迷雾，指引你的方向。”没错！在我死了之后。“我是唯一能够带你逃脱苦海的人呐！亲爱的纳吉，拥抱我吧，我必将回应你所求，拥抱我，你将不再痛苦！”
那个影子一直深处黑暗，夜色朦胧，纳吉无法看清他的脸。他抬头仰望夜空，希望星辰能够给予他回应，但是它们却如周围的黑夜一般寂静不语。冷风在晶莹的湖面上拂起一阵细浪，纳吉厚棉袄上的绒毛也被扯动，但是黑暗中的人却不受影响，他就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就连黑色衣袍也没有起伏。
那个声音多么诱人，死亡是甜美的奶酪，只需向前迈出一步，他就能彻底告别凡事中的一切，他早该如此不是吗？他看见桑雅在黑暗中向他招手。“不，不对！”他从迷惑中清醒过来。我还有神，他会拯救我，我亲眼见过神迹显露，神会给我指引前方。“我说了不行，不行！”纳吉嘶声大吼，他抱着脑袋，蹲坐石上，像是一条可怜又无助的小狗。
“唉，希望是多么愚蠢啊！但是人们依然紧紧地将它拥抱着，就好像这能够改变什么一样。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黑色的影子带着低沉的嗓音说道。他在嘲笑我吗？不，他根本不在意我，他在嘲笑所有人。“不过凡人终有一死，或许今日你死期未至。”
“你到底是谁？”
“唉～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那人声音略带失望，“我是死亡的使者啊！但是通常他们称呼我为——死神！”在黑影消失之际，他回答了纳吉最后一个问题。
未来和过去一样漫长，但是我的神会指引我方向。那仅仅是菩萨们给予他的一个考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考验，包括他的腿，他的饥饿与衰弱，他知道的。这些他都经受住了，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的决心。在路上耽搁久了菩萨们会怀疑他的虔诚，他必须立刻出发。纳吉回藏人小楼，扎西和吉尔玛卧室的灯也已经熄灭，世界陷入了真正的沉眠，他收拾好行李——事实上只有就是一件破旧藏袍和少许干粮钱币——乘着夜色出发。他不想打扰任何人。尼珍是个好心的女孩。他能够感受到她的浓浓热意，但是他什么都给不了她，在情感尚未生根发芽之前，在她还不能将自己铭记之前，离开能够减少伤害。
公鸡的鸣叫声从楼房下房的圈墙小屋内传出，前方是公路，在这片平地上笔直得看不到尽头。扎西会痛骂他，不过不管怎么做他都会这样，而吉尔玛将不再为他辩护，尼珍也许会为他的不辞而别伤心一段时间，不过不久之后就会变为愤怒。但这些都与他无关了！看着前方枯黄的野草之上，云层开始染上细微的白光，尽管太阳依然深埋大地之下不见踪迹。
一束亮光在身后穿梭而来，伴随着滚滚的轰隆声。大货车在他身旁停了下来，司机抽着烟探出头。
“兄弟需要帮忙吗？”
纳吉苦涩地想着自己的瘸腿，它还没有痊愈，这样走得要走到什么时候。菩萨会原谅我的，他们知道我心虔诚，这一切都是为了早日向他们奉献真心。“谢谢！”于是他上了大货车。
其实纳吉还是比较心虚，他害怕神灵会怪罪他贪图享受，那些故事里的朝圣徒们都是经历了无数磨砺才获得祷告的权利，神灵不会对心地不诚的祈祷者开放视听。但是货车对一个瘸子来说实在太具吸引力了。他刚出门半小时不到，脚关节就开始发疼。这样下去甚至可能落下残疾。但是这并不重要，他问自己，这一段时间的休息已经消磨了他的意志。
司机是一个大汉，名叫索朗，他瘫坐在驾驶位上，左手拿着烟搭在窗户上，眼睛有神地盯着前方。他正好也要去拉萨运送一批木材。上车之后他先是问了纳吉的腿伤，还问纳吉从哪里来的。听说纳吉是从甘孜人之后，他说自己年轻时去稻城县送过砂石，本来想去看看稻城亚丁的美景的，但是因为工期很紧以至于很可惜的没能一睹美景，“真的是很遗憾啊！”。他家距离稻城亚丁不是很远，但是他却还从来都没有去过！纳吉不愿意回忆，但是记忆如同丝锁早已将他紧紧缠绕。
“呵，稻城亚丁！”当时桑雅想去这儿度过他们的蜜月，纳吉不同意，他觉得反正就在老家，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以后再带她去，于是他们选择了去西双版纳。到最后直到桑雅生命的结束他都没能实现这个承诺。桑雅会怪他吗？她会的，要是她没病的话。不过那时候他可真的不是一个虔诚的人啊！蜜月的话，拉萨不是最好的一个选择吗？
“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下次我会去海螺沟！带着我女儿一起！”索姆摇了摇身子，大肚腩隔着衣服抖了抖。他脸上带着笑。“她很喜欢冰川和雪景！”
“这在西藏不是很多吗，为什么要专门去海螺沟？”
“这你就不明白了，我女儿可喜欢热闹了。一旦玩儿开心了她还会跳舞呢，就像一个小精灵。”索姆眉色飞舞，对纳吉来说他仿佛讲着来自世界彼端的故事，“而西藏的雪山实在太圣洁了，冰川覆盖着了无人烟的广袤土地！它们是神灵的居所，寒气刺骨、巍峨挺拔，令人敬畏，但是你却不能从中的到快乐。”
纳吉想到然乌湖旁那座孤零零的大雪山。那时候尼珍牵着他的手，她面朝大雪山，深呼吸然后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纳吉问她为什么，她说然乌小村的人们认为朝着雪山祈祷，只要你足够虔诚，神灵们会回应你的请求的。纳吉问她许了什么愿，“不告诉你！”尼珍神秘一笑，某部电视剧中的画面出现在纳吉脑中。她跑到前方的浅滩边用水洗脸，等纳吉到了之后，她趁纳吉一个不注意将水浇在他身上。“嘿，开心点嘛！纳吉。”她嘟着嘴皱着眉，装作生气地说。她也是一个快乐的小精灵，然而他却已经身心俱疲。
不对，不敬神的人怎么能得到神灵之乐，只有真正虔诚的人才配得到神灵的赐福。“凡人怎么会懂得神灵的快乐。”
司机索姆大笑着表示赞同，他并没在意纳吉古怪的语气。纳吉很庆幸！
光线逐渐打破黑夜的宁静，苍白的太阳缓慢地从茶马古道的右方升起。沉积下来的稀薄水汽则在暗黄的草叶上凝聚成白霜。长着两只长长尖角的藏羚羊在前方道路左侧徘徊，它们害羞谨慎。索姆停下车来为它们让路。“司机们都会这样做。”他解释说。等藏羚羊完全过去之后，他才缓慢松动离合。
货车向前开进。村庄的面貌开始显现，这里是赤尊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