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文娟

-1-

那一天，是三月十五，谓黄道吉日。

濠州城内张灯结彩花团锦簇，武林人士的贺礼如潮水般涌到，明教上下一派喜气洋洋。礼堂中央悬挂着“佳儿佳妇”四个大字，正是武当宗师张三丰的真迹。

丝竹声响，喜炮齐鸣。

宾朋到贺，大婚在即。

周芷若身穿大红锦袍，凤冠霞披，脸罩红巾。她的左边站着的是新郎张无忌，这个威震武林的明教教主，即将成为她的夫君。

而她等这一日，已经好久。

眼前的这一幕，她亦在心里设想过千百遍。

她以为跋山涉水，一路披荆斩棘，命运终于给她馈赠了一份礼物。

只是没想到，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他们正准备在各路英雄豪杰的见证下参拜天地，却硬生生被打断了。

这个不速之客，正是赵敏。

其实，在举行婚礼之前，张无忌曾偷偷去茶馆私会过赵敏，周芷若知道后伤心欲绝，甚至想要上吊，但被安抚了下来。

或许，那时候她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天真地以为只要跟张无忌拜堂成亲，一切就都会过去。

可她知晓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或者应该说，是她低估了赵敏。

所以，当她透过那层红色的薄纱，看到赵敏孤身前来阻止婚礼，她心里顿时明白，一切恐怕是覆水难收了。

张无忌说义父对他恩重如山，稍迟数日再来履行婚约，盼她体谅。

可是，她比谁都清楚，张无忌这一走，恐怕再难回头。

为了爱他，她背负着沉重的压力，不惜违背师父遗命，山一程水一程地走来，如今他却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弃她于不顾。他说盼她体谅，可又有谁来体谅她呢？

那便作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周芷若霍地伸手扯下遮脸红巾，朗声说道：“各位亲眼所见，是他负我，非我负他。自今而后，周芷若和姓张的恩断义绝。”

她带着一腔怒火，满腔哀怨，抛开凤冠，攒碎珍珠。纤纤素手化作利器，霎时撕烂了那一袭红裳。

从这一刻起，她梦想中的婚礼破灭了，心底的爱情也彻底崩塌了。

她心如刀绞，万念俱灰。一如当年在万安寺下，灭绝师太坠楼身亡，她接过尸身，向张无忌一眼也不瞧，便向寺外走去。

那一次是失去至亲，这一次是失去至爱。她怀着更甚于从前的绝望，看着张无忌离去的背影，悲伤的不能自己。只能飞身而起，向东而去。

留下众人看着这一出二女争夫、血溅华堂的闹剧，嘘唏不已。

-2-

汉水之滨，烟波浩淼。

周芷若是倚天四女中第一个出场的，当时约莫十岁左右，但却容颜秀丽，十足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她原本是普通的渔家之女，父母双亡，独自垂泪。

张三丰带着身中玄冥神掌的张无忌路过，见她楚楚可怜，将她送到峨嵋派去拜师学艺。

也就是在这短暂的相处里，她跟张无忌有了第一次的交集。那时候张无忌身负重伤，不肯吃饭，周芷若便劝他，不要让张三丰心里难过。还有了一个贴心的举动，那就是让张无忌在此后岁月里一直念念不忘的“喂饭之恩”。

周芷若将鱼骨鸡骨细心剔除干净，每口饭中再加上肉汁，张无忌吃的十分香甜，将一大碗饭都吃光了。

周芷若回上船去，从怀中取出一块小手帕，替他抹去了眼泪，对他微微一笑，将手帕塞在他衣襟之中，这才回到岸上。

从这里不难看出，周芷若是个善良懂事的小姑娘，纵使自己家破人亡自顾不暇，却还是担心着重伤的张无忌，还想着不要让张三丰心里难受。

这份纯真与温柔，这种细心与体贴，是他人所没有的。难怪会让小小年纪的张无忌记挂在心里，不肯忘却。

再次相遇之时，周芷若已经长成了十八九岁的姑娘。身形修长，青裙曳地。秀若兰芝，淡雅脱俗。凝聚了汉水之钟灵，峨嵋之毓秀，出落的温润如玉，恍若仙子下凡。

而张无忌重伤早已痊愈，虽然衣衫褴褛，一副落魄之容，但还是难掩少年血气方刚的气概。

他们两人相认的时候，周芷若的心情是如此：

周芷若蓦地里喜不自胜，随即嘴唇微动，脸上又现羞色，双目中却是光彩明亮。

一个“喜不自胜”，一个“光彩明亮”，恰到好处地写出了少女的那副娇羞与欣喜。

汉水河畔是周芷若这一生的分水岭。在此之前，她只是一个贫瘠的少女，空有一副绝色之貌；在此以后，她投身峨嵋派成为灭绝师太的得意门徒。

能够再次与少年时的旧友重逢，这无疑是给了她心里一丝欣慰。也念着旧情，她数次暗中帮助张无忌，将他从灭绝师太手中救了下来。

可是光明顶上刺的那一剑，她身不由己。一边是恩重如山的师父，一边是青梅竹马的情郎，她到底该怎么选？

可以说，那一剑刺在张无忌胸口，也狠狠地刺进了她心口。

-3-

从一个无依无靠的渔家女，到成为掌门接班人。没有人知道这段岁月，周芷若是怎么熬过来的。

灭绝师太纵然对她满心疼爱，但到底还是十分严厉的。还有丁敏君之类的同门师姐妹，少不了会处处排挤，百般刁难。

可是她生存下来了，还修炼出一身超凡脱俗的气质。不得不说，她是聪慧与刻苦的，更是内敛与隐忍的。

她对张无忌的爱，也是这般，从不显山露水，但却深刻隽永。

万安寺内，灭绝师太自感大势已去，让周芷若答应三件事。一是接任做峨眉掌门，二是夺取倚天剑屠龙刀，三是不得与张无忌成婚。尤其是第三件，硬是逼迫周芷若发下毒誓。

要在十年之中办到这三件事，以周芷若柔和温婉的性格，恐怕是抵挡不住的。更何况，一个是有养育教导之恩的师父，一个是有青梅竹马情谊的爱人，夹杂在其中，她又能奈何？

但她不是赵敏，不能任性，更不能胡来。她身上背负的太多，既要光复峨眉，又要保全心中所爱。所以，她只能韬光养晦，步步为营。

终于等到了那一日，她在灵蛇岛上巧施妙计，盗取十香软筋散，拿到倚天剑和屠龙刀，杀害殷离，嫁祸赵敏。

一气呵成，心思缜密。她到底还是完成了师父临终前交待的两件事，至于第三件，无论如何，她都做不到。

她决定向命运赌一次，不惜违背誓言，踩着荆棘丛生之路，依旧义无反顾地爱着张无忌。

当他答应娶她为妻，当濠州城内张灯结彩，当她披上一身嫁衣，在那一刻，心里应该是有一种苦尽甘来的喜悦吧，她以为这一路风雨兼程终于有了皈依。

只是命运给了她一颗糖，却发现糖衣包裹之下的是毒药。如范遥对赵敏所说的那句：“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爱上张无忌这样一个对感情飘忽不定的男子，注定是一趟苦旅。更何况，两人之间，还夹杂着那么多的纠葛，早就不能仅凭“爱与不爱”来衡量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结果却并未能得偿所愿。她有太多“不得已”，他也有太多“放不下”。

那握不住的手中沙，干脆就一把扬了它吧。正如她手中攒碎的珍珠，粉磨簌簌落下，也在她心里零落成冢。

-5-

金庸笔下的男主角身边，总是不乏各色女子。郭靖有黄蓉与华筝，令狐冲有任盈盈与岳灵珊，陈家洛有霍青桐与香香公主。

但真正能够用“朱砂痣”与“白月光”来相比较的，恐怕也就只有赵敏与周芷若了。

她们两人，一个灿若玫瑰，一个秀若兰芝。都是聪慧过人，都有政治才能。

可为什么最终会是赵敏赢得了张无忌那“刻骨铭心的相爱”？

答案恐怕就是三个字：安全感。

赵敏出身高贵，从小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一帮武林高手做随从。对她而言，一切来得太容易，所以从不在乎。

自打绿柳山庄情定张无忌之后，她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一件事：跟张无忌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为此，她不惜抛下家国大业，不惜放弃荣华富贵，一心一意想要的不过是跟张无忌白头偕老。

她才不管什么门不当户不对，也不管天下人反对，甚至一句“我偏要勉强”掷地有声。因为她从小在爱护中长大，敢于舍弃所拥有的一切。

反观周芷若，出身贫苦家庭，幼年失去双亲。若非遇上张三丰，有幸投靠峨嵋派，或许她这一生的命运就如那汪湖水一般，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所以，不管是灭绝师太，还是张无忌，她终其一生所要寻找的，不过是一个依靠罢了。

因为从小孤苦无依，尝遍世间冷暖，她更想要迫切地抓住眼前所有的一切，更害怕有朝一日会失去。

她大多时候都是不动声色的，有一种孤傲的清冽，这种隐忍其实很让人心疼。她患得患失，总是以一副凄风苦雨的样子来面对张无忌，遇到问题就让他发誓。

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相比于苦情女子，他们恐怕更钟情于赵敏那样明艳动人的。

赵敏在与父兄决裂的时候，她爹还关切地问她有没有带钱。可张无忌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抛弃周芷若一走了之，却没有一个人怜悯她。

或许，世俗的眼光就是如此，在由坏变好与由好变坏之间，大家更容易接受与宽恕前者。

就像张无忌对赵敏，先是怕，后来是爱；而对周芷若则相反，先是爱，最后是怕。

是与非，爱与恨，千种风情，万般苦楚。归根到底，都是心境。

决裂之后，屠狮大会上，张无忌来找周芷若相助，她冷笑着说怕被天下英雄耻笑。

张无忌急道：“咱们只须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作甚？”

周芷若道：“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彻骨的怨恨，凄凉的绝望。就是这一句，寥寥八字，却宛若金针，兀自扎入心头，久久不能释怀。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徒留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