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与你目光相对
我不敢相信我的双眼
心像风一样走了八百年
终于可以在今日停留
我绕着你走了一圈又一圈
而你的眼眸已不能转动
用眼角的余光搜寻着我蓝色的裙角
一次一次要化为云烟
寸断的肝肠贴着要迸裂的石身
再也无法将你捂到温软
无语的心疼在眼中滑落
与你如此近,又如此远
有人说你在一个湖边
我一世一世来到人间
鄱阳,洞庭,和西湖
哪个湖不曾细细搜寻
是否还记得那一年
我在临街的闺阁上掉落了一支银簪
你走过来捡起,一把就掷进我窗户
然后羞红了脸狂奔而去
那一年,那一年啊
妾二七,侬二八
怎堪想
相思一恨竟是八百年
自从那日与你相识
哪一日不曾偷偷寻你的身影
你小心翼翼地抬头却只见人影闪过
看不到少女正躲在帘后心“扑扑”地狂跳
春去夏至
夏去秋来
直到有一天你在雨中坚定地注视
我终于放下矜持,给了你柔情的微笑
要你,在无人的夜晚
将破掉的衣衫,穿烂的袜底
用你的扁担,挑上我的窗头
我躲在摇曳的灯光下,密密地缝补
每一回我在窗台摆上一盆九朵兰
你就会在月上林梢时,候在我家的檐下
待我将修补好的衣衫抛下
你就会将新采的鲜花和野果,升到我的手中
半掩窗门
月光如水里,你且行且回头
常常,我也会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又惟恐家人听到,慌然忙作咳声
终于有一天被对面的阿婆瞧见
忧虑的眼神,夸张的表情
让爹娘大惊失色
而我,只有轻轻啜泣
爹娘急急为我定了一门亲
张家的院里,俊美的少年郎
我不要荣华富贵只求与你长相守
费尽心机要丫鬟传话约你三更相见
我总得与你一见
让你看清我眉间的朱砂
如果你决心放弃所有
我愿跟你到天涯海角
惴惴地等待
从日暮到月行星空
你来到了街角,却再也没有往前一步
伫立着,直到日出
那一夜,抛散了诗书中的花瓣
倒光了偷偷藏下的果核
爱恨的变换
只需要一次泪的流尽
早晚不歇,做起我红红的嫁衣
穿针上下,绣上一对对戏水的鸳鸯
那一盆心爱的九朵兰
差人移去了前厅
迎亲的花轿在吹吹打打中停在了门前
我戴着凤冠看着镜中的自己
柳眉,杏眼,红娇唇
你从来不曾细细看
红色的盖头遮下来
低头,垂目,木然行
喧闹的喜庆里有人搀我上了轿
一路往张家,街边的人群中是否有你
拜天地,拜高堂
夫妻对拜中潸然泪下
从此,从此
我便是张家的妇人
洞房的夜,是惊慌和恐惧
陌生的他,掀下了红盖头
眼露惊喜,轻唤“娘子”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能言语
那一夜
我不曾想到
你就在他家的墙外
捧着我绣的鸳鸯,站到天白
日子总是这样平淡地度过
晓起绣花,郎在耳鬓赞
捧得砚来,拉手请研墨
笑看他,轻点荷红
东风拂来,柳暗花明
倚窗看芭蕉,常是满目湿
上天是否可以告诉我
是旧日在作梦,还是今日在梦里
慢慢不再奢望与你相见
初识时你帮我捡的银簪已收入箱底
腹中的娇儿唤起我天然的母性
妾,早已不是那个娇娘
飘摇的江山在风雨中危情频传
男儿们一个个去做了家园的屏障
那一日爹爹来到我家中
揩泪告你已替我小弟上了疆场
那一刻我心海翻腾
借着绣花深深地刺了自己
在伤痛的遮掩下终于可以尽情哭一场
原来,你不曾离去
也许你再也不会回来
但每一个夜晚
必定会想起窗台边含羞巧笑的我
而我,在张郎身边辗转反侧
迎对残暴的敌人时你是否害怕
不能抵挡时你是否来得及撤退
我日日在佛前祈求
只愿你平安归来
香炉里的香已焚了一万根
菩萨也对我笑了三十年
我从青丝到了白发
而你,还是没有归来
有一个梦,夜夜来梦
你化身成石像
魂不再朽
坚定地等待,我来看一眼
小弟四处打听你的下落
多少年后有人说你在一个湖边
我嘱娇儿收集大湖的地图
一个一个都铭记在心
每一次总是择湖投世
鄱阳,洞庭和西湖
都曾是我依依的家园
只为了把你搜寻
而你,不见
八百年你都站在了何处
直到今天我在冥冥中被指引
才见到你依然挺立的模样
你的魂入了史家的石像
八百年里,是沉睡还是在张望
蓝色的裙角人人都可有
你怎么记得那一朵花的模样
你看,我的手中是什么
我把那一支银簪抛到你脚下
期待着你俯下身去轻轻捧起
然后柔情似水地替我插在发髻
你满脸带笑,不言不语
太久的相思似化为一泓仁爱
从眼里,汩汩地涌出
换我,呆若石像,茫然不知何意
银簪在地上独留
再也等不到你手心的温暖
我黯然地轻轻捡起
不相信这是八百年后的相见
相对着,无语笑
不知多久,发现身在你影中
原来如此这般
心心相印
往前紧紧地拉住你的手
想说“跟我走吧,跟我走吧”
阳光洒落在地上
把弱弱的期望晒成苍白
我要携娇儿在日辉里离去
每一段寻你的旅程都有人生的故事
而你
依然在那里
写于2011年7月21日
游宁波东钱湖南宋石刻公园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