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罗杰斯早晨六点钟就醒了过来。他的生物钟精准得可怕,像昨天那样一觉睡到九点多的情况,此前几乎没发生过。他想起昨晚自己似乎是搂着巴基睡着的,于是眯起眼睛在身后摸索,却没碰到男孩温软的身体。“这么早跑到哪里疯去了?”他支起身子,咕哝起身下床,差点踩到床边缩成球状的巴基。
“他就这么喜欢地毯吗?”罗杰斯心里纳闷,但他随后就隐隐约约想起睡梦中那个“碍事的东西”。 “我……不至于睡相这么差劲吧……”他讪讪地想,希望巴基是自己主动睡回了地毯上。可他下一秒钟就发现男孩的额角有一大块发紫的淤青,怎么看都像是被人粗暴地从床上踢下来时,磕在床头柜上撞伤的。
罗杰斯脑海中有画面感了……半夜里睡得正熟的巴基被他狠狠地踹了下去,碰得疼出了眼泪。他战战兢兢地站在床边,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不敢再爬到床上去,更不敢叫醒自己,只得蜷缩在地上捱了一夜。房间里没有多余的被子,已经入秋了,夜间想来不会暖和。罗杰斯体格很好,却也要在夜里盖一床薄被,他想象着巴基在地毯上瑟瑟发抖的样子,郁闷得想从窗口跳下去。罗杰斯发现真心实意地想对一个人好一点,真是太特么难了。
他弯下腰把巴基抱起来放在床上,又严严实实地盖上被子。那里还残留着他身体的余温,冻了大半夜的男孩乍得被裹紧一团温暖,舒服得用小奶音轻哼了一声,想是连日劳累惊惧过度,他任罗杰斯摆弄着,却并没有醒过来。做贼心虚的罗杰斯像是为了逃离案发现场一样,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远,自行去浴室洗漱。就这么赖掉吧,他心想。反正自己要是装傻不提,巴基半句话也不会说。可对着镜子刮去他新长出的胡茬时,他又决定还是回去“投案自首”。回想了一下近期的日程,他决定推掉今天白天的行程,陪他多灾多病的小鹿过个一天的假期。
想到这些他的脚步不由得轻快了起来,倒退着在地毯上滑了几步,一回头却正对上巴基无辜的大眼睛。“呃……那个,你这里……”他有些尴尬地指了指巴基的额头。巴基只是怯生生望着他,一言不发。罗杰斯被他看得彻底没脾气了,他把男孩按回被子里,掖被角时摸到他冰凉的脚踝,想到刚才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只觉得心口被扯得生疼。他脑子一热,一把跩起他踝间的镣铐,拉得他膝盖蜷起,将两条小腿捂在自己怀里,还伸手去抓他的双脚。男孩这次吓得连躲闪都忘了,只是他足底怕痒,下意识地缩了缩。罗杰斯便避开他足心,亲昵却不容抗拒地握住了他的脚踝。巴基扭动了两下,看罗杰斯不再有什么动作,也就让他抱着不再挣扎,神色却扭捏起来。罗杰斯手指修长,男孩纤弱的踝骨几乎能单手握住,他总觉得自己再用力些就要捏碎他的骨头。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很久,感觉到巴基的腿胫被捂热了些,才放开手起身。他把男孩裹在被子里,亲了亲他完好的那一侧额角,把他的身子放平。“乖乖躺着。”说罢他走到冰箱前拿出了一个冰袋。
罗杰斯谈生意时要是和人起了争执,向来秉持着“能动手绝对不动口”的优良原则,虽然九成都能打赢,大大小小的伤总是免不了的。他自己伤惯了,这么一块淤青要是搁在自己脸上,他肯定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可巴基不一样,他觉得这个男孩的小身板再也经不起一点伤病了。他把冰袋敷在巴基额头上,坐在床边默默看着他。
“饿不饿?”他问,没等巴基回答就按下了早餐铃,仿佛那个问题只是没话找话。“昨天我许你出去走走,你怎么不出门?”他笑吟吟地问。“你不喜欢吗?”
巴基一觉醒来忽然被这样对待,正不知所措,听他这么一问,一骨碌从床上翻了下来。他又跪下了,抬眼看着罗杰斯,“主人这里很美,我喜欢。”他急着解释,好像稍微流露出一点不满就要被重新扔回那个他才离开两天的鬼地方一样。“只是我从来……从来没出去过,心里害怕,我还以为……可以不用出去的。”罗杰斯前一天出门前只是告诉他“可以出去走走”,“可以”大概是去不去都行的意思,不是吗?或许这是一种比较委婉的命令,他在心里暗骂自己迟钝。
“什么叫没出去过?”罗杰斯仿佛只听到了这一句,好看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我没走出去过。”
“你是在库多伊莫斯出生的?”
“不是,主人。我是两年前从外面卖进来的。”
“之前你在什么地方过活?”
“一个……马戏团。”
“你表演什么?”
“……”巴基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罗杰斯看他不说,料想那必然不是什么轻松体面的活计,正要换个话题,却听他忽然开口: “他们说我是在马戏团出生的,说我母亲生下我第二天就死了。我不信,我……我的脑子里好像缺了一段记忆。六岁以前的事情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小时候我什么都学……钻火圈走钢索。”他轻声说,脸色出奇的平静。“16岁以后就不干那些了,只是每天……每天被绑起来,再吊起来。”他的语气还是没有波澜,两行清泪却从眼角无声地滑了下来。
罗杰斯在心里赌咒,这辈子再也不要和他提起这段往事。
“那你也不会没出过门呀,来库多伊莫斯的路上你总该见过外面的世界。”他尽量让声音听上去轻松些。
“那时我头上套了黑布袋子。”他简短地回答,显然不愿再回忆那段日子。
罗杰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本来他口才颇好,无论是和对家谈判还是给手下们打鸡血,都能不打草稿就讲上半个小时,嘴里跑起火车来更是出了名的伶牙俐齿。可自从买下巴基,他总是找不到话说。他不开口,巴基更不会主动说话。于是两人就傻坐着相对无言,直到送餐的女仆咚咚叩门。罗杰斯想遇到了救兵一样三两步跳过去把她带进来,示意她把早餐端到床边。
系着围裙的老妇人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瞥了一眼床上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巴基。看他脸上犹有泪痕,额头又敷着冰袋,她忍不住在心里痛骂罗杰斯禽兽:把人家整成这副样子,床都起不来就罢了,头脸也忍心打。庄园里的老仆大多跟了罗杰斯四年以上,不少人被他帮扶拉扯过,还承着他的恩情,因此个个忠心。他们也知道这个小混蛋虽然狠名声在外,却并不是那种草菅人命的恶霸。人不犯他,他也不招惹别人,因此在业内风评颇佳。平时不摆谱不找事儿,闷头充实腰包扩充地盘。也没太大野心,能舒舒服服过下去,发点小财就行,征服欲实在不强。最难得的便是他几乎称得上“洁身自好”,从来不出入烟花场所,也没传出过什么花边新闻。
乍一看,上述“优点”明明只是正常人的道德底线,可是放在库多伊莫斯,尤其是一个有点势力的帮派头目身上,就几乎能称作“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迹了。因此,一干老仆虽然对他言听计从,心里却把他当成了半个子侄辈的家人。这几天见他这样折磨一个半大孩子,心里都憋着气没处发泄。可是……天知道!他罗杰斯明明只是亲了亲抱了抱……比天上的云朵都清白!
不知道自己形象正在大面积崩塌的罗杰斯这时正一手扶起巴基,一手替他按着冰袋。“主人……已经不疼了。”男孩小声说。罗杰斯又查看了伤处,终于把蓝色的冰袋暂时放在一边。他端过一杯甜牛奶,递到巴基嘴边。“主人不先吃吗?”巴基弱弱地问。“您不用这样,我自己可以……”
罗杰斯看他羞得又快要哭出来,只得悻悻罢手,转开了头。他随手从自己的盘子里扯过一块垫着餐纸的披萨,张口咬着,一边偷眼看男孩小口小口地啜饮温热的甜牛奶,又小口小口地咬着南瓜派。他的腮帮处撑起一个可爱的小包,每咬一口就下意识地抿下嘴,把唇瓣上沾着的食物舔掉。罗杰斯看得入了迷,只觉得那好像真是一只树丛里小口咀嚼着树叶的小鹿。
“主人……您……”男孩软软的声音把他从树丛里拉了回来,罗杰斯发现他的小鹿惊讶地看着自己,瞪圆了眼睛。他这才觉得嘴里的食物有点奇怪。他一低头,发现自己已经把大半张餐纸吃进了嘴里。
“嘿嘿,”他干笑着,“呃,这是……那个……糯米纸,可以吃的。没见过吧……”说完硬着头皮把嘴里混着碎纸的披萨咽了下去。巴基不疑有它,一副“受教了”的表情,认真点了点头。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巴基心想。今早清淡的早饭很对胃口,他的主人今天也格外温柔,小鹿心情大好,鼓着腮帮冲着罗杰斯甜甜一笑。
“噌噌!”罗杰斯觉得自己以往刀枪不入的心脏被丘比特之箭射了个对穿。“完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轻声说,“罗杰斯,你这后半辈子,栽在这只鹿崽子身上了。”
作者的脑内小剧场:(回答上一篇热心读者关于“史蒂夫该怎么哄媳妇儿”的疑问)
在一起之后忽然想起第一次和罗杰斯睡一起就被踢下床的鹿仔感受到了迟到的委屈:你当时可凶了。
罗杰斯(计划通):亲爱的(ღ˘⌣˘ღ),这恰恰说明从来没人上过我的床呐~所以我才不晓得自己睡觉不老实呀(°u°) 」
鹿(忽然开心):噢⊙_⊙
隔壁观战的冬:你不打算拿鹿角捅他两下吗?玛德这头傻鹿怎么这么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