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苦姐叫丁香

我的苦姐叫丁香

洪道

我的家在赣南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一生都没去过县城,更不要说繁华的大都市。

我有一个大我二岁的姐姐,名字叫丁香。有一次挡不住送货郎喷香食物的诱惑,为了买好吃的爆米花,偷偷拿了父亲抽屉里一元钱,并且用剩下的钱买了好看的小人书,并帮姐姐买了一支漂亮的钢笔,因为姐姐什么都让着我,护着我。姐姐得知我偷了钱,一点儿也没怪我,只是告诉我下次不能这样了。她要我把钢笔退回去,可人已经走了,怎么退得了。当时妈妈时常生病在家,爸爸一人在村集体里挣工分,一天只有二角钱不到,一元钱是一家人几天的生活费。

父亲不久就发现钱少了,就让我们站在墙边,拿一把扫把,审问我们,看到底是谁偷的。

我被当时的情景吓傻了,害怕挨打,低着头不敢承认。父亲见我们都不说话,说那两个一起打。说完就扬起手里的扫把,忽然姐姐抓住父亲的手大声说:“爸,是我偷的,我买零食吃了,你打我吧!”于是,父亲手里的扫把无情地落在姐姐的脸上、背上、手上,身上青一片、紫一片。父亲打累了,气得喘不过气来,打完了坐在地上还骂道:“小来偷针,大了偷金。你现在就知道偷家里的,将来长大了还了得?让人家打死还不如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

当天晚上,母亲搂着满身伤痕的姐姐哭了,姐姐却坚强得一滴眼泪都没掉。我却后悔得要命,为什么做错了事,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我从小就性格懦弱,胆小怕事。事隔多年,姐姐替了我挡扫把的样子,我仍然记忆犹新。姐就象电影《红岩》中的英雄江姐一样,好高大,敢担当,我崇拜她。

半夜里,我突然蒙着被子号啕大哭,姐姐立刻用手捂住我的嘴说:“小荣,你别哭,反正我也挨完打了,要是爸爸知道了,你也少不了挨打”。

那一年,姐姐10岁。有姐真好!

姐姐初中毕业那年,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同时我也考上了重点初中。那天晚上,父亲坐在院子地上一袋一袋地抽着闷烟,嘴里还嘀咕着,“俩娃都这么争气,怎么办?”当时我们村子重男轻女思想好严重,女娃读完成初中的凤毛麟角,认为女孩读那么多书,还不是好了夫家,可见爹妈当时好有眼光。

母亲偷偷地抹着眼泪说:“争气有什么用啊?拿什么供啊?”母亲当时不但不能干重活,还长期服中药治病,花不少钱呢?

姐姐走到父亲面前说:“爸,我不想念了,反正也念够了,读了也没出路”。

父亲一巴掌打在姐姐的脸上,说:“你怎就这么没出息?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们姐俩供出来”。父亲虽然粗暴,但他的心,我们懂。

说完转身出去挨家挨户借钱。

我抚摸着姐姐红肿的脸说:“姐,你得念下去,不念书就一辈子走不出这穷山沟了”。姐姐看着我,点点头。平时我们无话不谈,姐姐非常向往着外面精彩的世界。

现在家里生活都捉襟见肘了,实在是难负担了。我是男子汉,应当顶天立地,当晚我已经决定放弃上学的机会了。

没想到第二天天还没亮,姐姐就偷偷带着几件破衣服和几个馒头走了,在我枕边留下一个纸条:小荣,你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你成绩好,考上重点中学不容易,将来一定要努力考重点大学。我出去打工供你上学。姐。

我握着那张字条,趴在床上,失声痛哭了一天,我的苦姐啊,放弃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理想,为了成全弟弟的前程,那时,觉得姐好伟大,我好幸福。

那一年,姐姐15岁。还是个孩子,含苞欲放的年龄。

我用父亲向亲朋好友借的钱和姐姐在砖厂打工挣的钱,读完了二年初中三年高中。因为家庭和姐姐的原因,我在学校一直比谁都努力,早就立下志愿,一定要考上理想的大学,为父母争气,替姐姐争气,将来好报答父母和姐姐。我也如愿以偿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

拿到通知的这天,姐姐欢喜若狂,爹妈也笑得合不拢嘴。我是我们村考出去的第一位大学生,山窝里飞出了金凤凰,这是村长对全村人说的话。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本来坐在大学深造的应该是姐姐,她的成绩比我优秀,她的初中老师听说姐没读高中都好惋惜。她为了我,付出了一切,委曲自己太多。

高兴之余,家里又为我上大学的高昂费用发愁。这时,有媒人来给姐姐说亲,姐姐在我们村里是出名的美人,亭亭玉立,美丽动人。好多小伙子来追求,她一直没有答应,我知道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因为要筹集我上学的钱,因为家贫,姐姐匆忙答应了婚约,只要求对方给一笔当时不小的礼金。

那年,姐20岁。

家里用她的彩礼钱供我读了大学,姐姐也早早地嫁入邻村。姐姐婚后听说过得很不幸福,姐夫和他一家人都欺负姐姐,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但姐从来没对爹妈和我说一句,只是默默的忍受,回娘家爸妈问起时就说过得很好。这还是我一个高中同学后来告诉我的,我听说后好震惊,好自责,都是我害了姐,如果不是我,姐的人生可能是另一番美好的前景。

我读大二那年,有一天,是周末,我正在大学寝室里看书,同学跑进来喊我,欣荣,有个老乡在找你。怎么会有老乡找我呢?

我走出去,远远地看见姐姐,粗布烂衫,满身泥土。她笑着说,你看我穿的这样,说是你姐,你同学还不笑话你?

一年不见,姐好憔悴,苍老好多,我看得好心酸,眼泪情不自禁就落了下来。我给姐姐拍打身上的尘土,哽咽着说:“你本来就是我姐,这辈子不管穿成啥样,我不怕别人笑话”。

她从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白纸包着的铮亮的皮鞋,在我脚上比量着,说:“看城里的小伙都穿这个,就给你也买一双,还好合脚”。并把几个月的生活费全部给了我,那是她不知流了多少汗打了多少砖坯攒下来的。我再也忍不住,在路边就抱着姐姐哭起来。之后,我想请姐姐去小摊上吃碗面条,姐姐说刚才在车站吃过了,还饱着呢?我翻开姐姐的布包,只有二个硬硬的窝头。我心知姐姐哪舍得花二角钱去街上吃,平时省吃俭用惯了。对自己百般刻薄,对我却倾其所有。这一刻,我发誓,我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对姐姐好。

那一年,姐姐22岁。

二年后我参加工作,通过努力,留在省城工作。

我第一次领女朋友回家,看到家里土房粉刷一新,屋子里也收拾得一尘不染。

女朋友不在身边时我向母亲询问,我说妈,咋把家收拾得这么干净啊?

母亲老了,笑起来脸上仍像一朵玫瑰,说这是你姐提早回来亲自粉刷的,你看她手上的伤口没?是装玻璃时割的。

我进姐姐的小屋里,看到姐姐日渐消瘦的脸,象一个四十多岁大妈,心里很难过。她还笑着说,“你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还是城里的姑娘,不能让人家笑话我们”。

我给她的伤口上药,问她,疼不?她说,不疼。我在砖厂上班,有时砖头把脚砸得肿得穿不了鞋,还照样干活儿呢……!说到一半就把嘴闭上不说了。

我把脸转过去,不争气眼泪又止不住流了出来。

我第一个月的工资除了给父母姐姐买了礼物,我把剩余的工资三分之二给父母,三分之一给姐姐。姐姐说什么也不肯接,说我刚参加工作,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爸妈、姐逢人就说我懂事,好孝顺,邻居都。

那一年,姐姐24岁。

本应是花儿一样的年龄,青春一样的岁月。

我准备结婚,在城里要买房,父母把一生的积蓄都给了我,还借了不小的债务,姐姐也省吃俭用给了我五千元,说等以后条件好了还给她。

在婚礼上,主持人问我,你最敬爱的人是谁,我想都没想就回答,除了爸妈,就是我姐。没有姐,就没有我今天的一切!我向全体宾客讲了我和姐之间感人的故事。我说:“我这一辈子最感谢的人是我姐”。在我最应该高兴的时刻,我却止不住泪流满面,失声痛哭……台下响起一片热烈持久的掌声,宾客们都把目光转向姐,姐那时很自豪,也很羞涩。

姐和妈站在一起,不象母女,倒象姐妹。

我买房后,几次和妻子商量要把父母接来一起住,他们都不肯,住惯了乡下,说离开那村子就不知道干啥了。也邀请姐带外甥来省城玩,姐姐也不同意,说:“你就全心照顾弟媳的爸妈吧!爸妈有我呢”。

姐姐却因此一生也没来我的新房看过,成为我永远的痛。

那一年,姐姐26岁。

之后,因为公务繁忙,每年只能抽空回家一次,来去匆匆,与姐相聚的时间也就一二天。

姐姐生了三个小孩,负担好重,姐夫游手好闲,吃喝玩乐。家庭生活的重担全部落在姐姐一人身上。有一天,姐姐早上上山砍柴,失足掉下山崖。一整天不见踪影,村里的人到处寻找。据寻找的人后来说,姐姐静静地躺在谷底,周边是一些散落的湿柴,她手里还紧紧攥着柴刀,身上的血早就凝固成了沉重的黑色,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我得知噩耗后,悲痛得五脏俱裂,魂不守舍地赶回来,紧紧地抱住姐,哽咽着说:“姐啊,我的苦姐啊。怎么不答应我?你活着没享一天福啊,我还说要好好报答你的,你怎么就舍得丢下父母,丢下外甥,丢下弟弟……”

姐再也不会回答我,再也听不见姐悦耳的声音,再也不能为我煮饭炒菜了。我将头贴在姐冰冷的脸上,与爹妈一起哭得死去活来……

我的天塌了,家里的梁倒了。

那一年,姐姐30岁。

姐姐定格在永远的30岁,一生命苦。

我只能在每年的清明回来给姐送一束花,和姐说一会话。我真是软弱,想起姐的好,姐的苦,每年回来,站在姐的墓前,泪水涟涟。亲爱的苦姐,你在那边地过得还好吗?含着泪花送姐一首歌《丁香花》,愿姐不再孤单,不再苦难:

你说你最爱丁香花

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它

多么忧郁的花

多愁善感的人啊

当花儿枯萎的时候

当画面定格的时候

多么娇嫩的花

却躲不过风吹雨打

飘啊摇啊的一生

多少美丽编织的梦啊

就这样匆匆你走了

留给我一生牵挂

那坟前开满鲜花

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

你看那满山遍野

你还觉得孤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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