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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人初静。
寂静悠长的走廊里回荡着仪器运行和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孩子急性喉炎,连夜住进了耳鼻喉科。孩子因生病缘故,异常闹腾,怎么哄都不进病房,只愿意坐她的婴儿车,喉炎又最忌哭闹。我只能推着她穿梭在各个走廊,我不知来来回回走了多少圈,双腿已经麻木,终于,孩子睡了,我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望了一眼挂钟,凌晨二点半。
我轻轻抱起孩子,蹑手蹑脚地进了病房,借着床头微弱的光,迅速将她安置好。折腾了一天,头昏脑涨疲惫不堪,刚想躺下休息,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啜泣声,我竖起耳朵仔细听,啜泣声还夹杂着叹息声,越来越清晰。大半夜谁在哭呢?正纳闷时,门突然开了,我不由的一惊,借着微弱的光,我看到一位满头银发,皱纹丛生,身材佝偻的老妪,她颤巍巍地走到了隔壁床,擦了一把泪,拉开了遮挡帘,艰难地躺了上去。哦,原来是隔壁床病友,我长舒了一口气。可谁会让一位花甲老人当陪护呢?她为啥哭呢?转念一想,可能孩子父母远在他乡,孩子生病老人容易玻璃心,来不及细想,困意便席卷而来。
翌日,孩子一声啼哭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慌忙起身去安抚宝宝。“这么小娃咋也住院了?”耳边突然传来空洞低沉的声音,我的心脏猛地一颤,惊吓的感觉如同电流般瞬间蔓延。顺声望去,原来是昨夜的老妪,她木讷地站在我床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和孩子。“是啊,急性喉炎。”我声音有点颤抖。
“我孙女就住隔壁床,马上就回来了,她很喜欢小朋友,两个孩子可以一起玩。”提及孩子,老人混浊的眸子亮了许多。
“嗯,那挺好的,特殊时期,只允许一个家属陪同,我都有点搞不定她,要有个小朋友一起玩,可能会好很多,您孙女是怎么了?”
“她耳朵要做手术。”老人的语气带了一丝悲凉。
说话间,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汽车,看到我迅速躲到老人身后,露出圆滚滚的小脑袋上下打量着我。
“她叫李观棋,小名叫棋棋。她爷爷给取的名字。”老人疼惜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一脸慈祥。
“真巧,我家孩子名字中也有个淇,我们还挺有缘。小棋棋,你愿意跟小妹妹一起玩吗?”我笑着看向小姑娘。她眨巴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紧紧拽着老人的后衣襟,也不说话。怀中的宝宝突然伸手想要拿她的小汽车,她没有迟疑,立马递了过来。
“谢谢小棋棋,阿姨也带了玩具,给你玩好不好?”
小女孩对着我笑了一下,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
“她是聋哑人,但很聪明,她懂表情,会看嘴形,你稍微讲慢一些她都能懂。”老人爱怜地摸着小姑娘的头。我怔了一下,连忙安慰道 “没事的,现在医学很发达,可以植入耳蜗。”
“哎,她是先天的,跑过很多医院,试过很多办法,都没用的”。老人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心疼。
“我今年都八十五岁了,也不知道哪一天就去了,可怜这孩子没长大。”老人语气中带着自责和牵挂。
“那孩子父母呢?”老人摆摆手说:“不顶事,都不顶事,孩子打小就是我跟她爷爷在带”。
“查房了啊。”一群医生护士浩浩荡荡地进来了。
“16床,李观棋,晚饭后就不要进食了,明天准备手术。”一位稍年长的医生提醒道。“好,医生,那孩子明天就靠你了,你费心啊。”老人用她那粗狂而皱褶的手紧紧的抓着医生,恳求道。“应该的,您放心吧,小手术。”医生回答。
次日下午,一群护士推着小棋棋回来了,轻车熟路地将孩子放上病床,交代了几句就走了。孩子脑袋被裹得像个粽子,精神颓靡地躺在病床上。老人握着她的手,心疼得直掉眼泪。
当天晚上,小棋棋开始呕吐,老人吓得手足无措,腿脚发软,都忘了找医生,就一个劲抱着孩子哭。我一边安慰她,一边帮她按呼叫铃。不一会护士就来了,老人也不管有用没用,见到穿白衣服的就下跪,求她们救救孩子。一会会功夫,她已经吐了七八次,眼看着孩子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护士赶紧联系医生,值班医生护士一波接一波地涌入病房,小小的病房挤满了人,孩子还是不停地吐。
老人已经瘫软在地,抓着孩子的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喊“棋棋,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奶奶,棋棋,你要有个三长二短我可怎么活呢,你爷爷还等你回家呢,棋棋啊”。“您别哭了,主治大夫正在赶来的路上,这么多大夫都在呢,会没事的。”护士安慰道。“你们不知道,她爷爷快不行了,就吊着最后一口气等着孩子,孩子是我们老两口的命呀,老人说着又开始悲痛的大哭起来”。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不一会,主治医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看到了主治大夫,老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求求你了,救救孩子,你救救她,你不是说手术很小么,怎么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孩子就成这样了,她死死地揪住大夫又是祈求又是质问。
“您的心情我理解,您先松手,我看看孩子”。主治医生着急的说。老人松开了手,嘴里喃喃道“求求你们了,一定救救她。”
“呕吐是术后反应,影响不大,孩子有点脱水,马上安排输液。”主治大夫说。听到这话,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老人情绪也稍微平复了一下,扶着床勉强站起来送医生。“您还是让孩子父母过来陪吧,术后孩子可能诸多不适,您照顾可能吃力”。主治医生道。
“可她父母……”。老人欲言又止。
大夫说完就离开了。孩子很快就输上了液。老人颤抖的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你让蓝语赶紧来躺医院吧。孩子做完手术了,情况不好。”打完电话就开始收拾行李,她佝偻着背一点一点地分类孩子的物品。吃饭用的,玩耍用的,睡觉用的,她仔仔细细地分类好,替孩子烧好热水,装进保温杯。
凌晨一点多,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匆匆赶来,一头乌黑顺滑的头发被简单地梳成一条粗壮的马尾辫,随着她的脚步来回跳动,她的脸庞精致如画,闪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她应该就是老人口中的蓝语——孩子的母亲。她一进门就抱住孩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16床家属,过来签下字。”护士叫道。她继续呜呜地哭,没有回应。“她是聋哑人,听不到的,但她认识字”。老人说道。护士楞了一秒赶紧拿出手机,调大字号打出了一行字,拍拍她的肩膀。她抹了一把眼泪,看了后急忙掏出手机回应。输完液,孩子精神状态慢慢恢复,没有再继续呕吐,蓝语静静地坐在床上抱着孩子,老人半倚在椅子上默默留着泪。
医院的夜,寂静而深邃,充满着太多无助和孤独。
我推着孩子继续穿梭在悠长的走廊,周围的灯基本都黑了,只有护士台灯火透明,在黑夜里守护着每一位病人。
凌晨二点半,老人浑身颤抖着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她眼神涣散,神情呆滞。我赶紧去搀扶她,她也不言语,像丢了魂的木偶一样向门口挪动着。“您打电话让儿子来接一下你呵”。老人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我的存在了。她转头看了我一眼,哽咽道“老头子没了,他在处理后事。”我顿了一下,竟不知怎么去安慰。沉默着送她到了电梯口,她摆摆手“姑娘,回去照顾孩子吧,我没事。”
“那您……小心……”。我仿佛失去了所有词汇。
电梯来了,她颤巍巍地挪了进去。
次日早,我去打水,病友们围在一起低声议论着昨晚的事,有个中年妇女亮着嗓子说“我听说那孩子父母都是聋哑人,啧啧啧,咋想的,害了老人,苦了孩子一辈子。可怜呢!”大伙听了不约而同地叹息附和,好像他们自己的人生就不可怜一样。
生而为人,谁的生活不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汪洋。何苦用自己浅薄的理解去评判别人的人生。
病床上,小姑娘依偎在妈妈怀抱里,静静地看着无声的动画片,时而会心微笑,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时而紧锁眉头,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人生梦一场,健康茁壮是出身,残缺不全亦出身。平步青云是人生,身残志坚亦人生。人生琴一曲,澎湃激扬是开场,如泣如诉亦开场,弦断曲终是人生。曲终人散亦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