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变记——妈妈你别离开我,我当学霸给你看!(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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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我脸上被扇了重重的耳光。

我被打蒙了,耳朵里轰轰作响,定定地看着那只带了四个戒指的手,几秒钟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到手的主人——李子豪的妈妈。

“你,为啥打我?”我又惊又怒。

在人来人往的学校门口,迅速围过来几圈人,甚至还有几个老师的熟悉面孔一闪而过。

我,郑三喜,一个堂堂男子汉,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女人羞辱殴打,还是第一次,我妈从来都没打过我。

那女人一张肥脸涨得紫红,气咻咻地说:“你刚才打了我儿子一拳,这就忘了?”

“妈,刚才?刚才我们闹着玩儿呢!”李子豪这二货,这会儿才钻出来,手里拿着几支烤串,白了他妈一眼,“你误会了!”

“对不起,三喜!”李子豪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我的肩。

“误会?好你个傻小子,警告你多少次,离学混子远点,偏不听!”李子豪妈妈打掉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推搡着他,朝她的奔驰走过去,“跟着垃圾胡混,还吃这种垃圾食品!”

人群慢慢散开,有几个不知好歹的,还在围观我的囧样,我一手捂着火辣辣的红肿的脸,又羞又怒,一手指着他们叫嚷:“好男不跟女斗,有什么好看,都滚开去!”

他们哄笑着,作鸟兽散。看着不远处绝尘而去的奔驰,我一拳打在身边的法国梧桐树上,几块斑驳的树皮“咔吧”一声,哧啦啦掉落在地。

骂我是混子是垃圾?不是看在我哥们李子豪的份上,我才不管什么“好男不跟女斗”的规矩,非把那娘们的假鼻子打歪,眼球掏出来喂狗!

反正我郑三喜在老师同学眼里,也不是什么好男,在城南中学恶名在外——爱打架,成绩差。

天知道,哪里是我滋事打架?

去年刚上初中时,就是我一举成名的那次,不过是因为校外的小流氓,问我的哥们儿要保护费。小混混当道,学校装聋作哑,pai出所不屑于管,我们几个出于正当防卫,才约架开战。为了伸张正义,我全身挂彩,没人表扬我见义勇为,却落得个恶名!

罢了!不差又被冤枉一次!

12岁之前,也就是我爸郑国庆没在石磙上撞死之前,我被抽过多少皮带?身上被烫了多少根烟头?

虽然,我爸的皮带大多来自于地摊,粗糙,坚硬,带着劣质皮革的焦油味,和着我爸的汗臭味,然而,我一身的真皮,到底有没有血肉之躯,抵不过假皮子的力道,皮开肉绽是家常便饭。

我爸打我的理由繁多且非常奇葩。

记得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他揍我仅仅因为邻居的一句玩笑话——郑国庆,三喜是你亲儿子?比你帅太多了吧?嘿嘿,嘿嘿!

他不接话,蔫吧吧地抽着烟,一个劲儿地瞅着我,不一会儿,脸像是被烟熏的,黑了一层。

他深吸一口,踩灭了烟屁股,他把我从双杠了揪下来,狠狠踢了我,“别玩了,滚回家!”

回到家,我妈正在厨房做晚饭,我爸走过去直接关掉火,把她扭进卧室里。

“孩子早产是咋回事?”我听见他吼,“我老早就觉着不对劲儿!”

我妈哭着骂:“又听谁瞎掰?不放心你去做亲子鉴定!早产怪我?挺着大肚子帮你洗衣做饭,擦灶台擦窗户!郑国庆,有点良心好好想想去。……”

我那时不懂什么是亲子鉴定,我揉揉酸疼的屁股,打开电视看动画片。一集结束,我爸拥着我妈才出来,一起挤到厨房做饭去了。

许多年后,我又一次被酒鬼郑国庆狠揍后,我问我妈:“他到底是不是我亲爸?”

我妈颤抖着嘴唇骂我:“你这话问的,真是混账!”

然后她翻箱倒柜,找出发黄的一张鉴定书扔给我。

wc,还真去鉴定了。TMD,我还真是这个暴君酒鬼的儿子。

我上小学时挨打,当然也不是我喜欢惹是生非,大多也是出于正当防卫罢了!

三年级时,我和同学打架,从路基上打到河床,我把他鼻子打到血流不止,因为他竟然在女同学面前,突然拽下我的裤子。小爷我虽然零件齐全 ,件件精品,但是在太阳下,在女生面前示众,该是怎样的耻辱!

四年级时,我和同桌打架,是因为他说骂我是小偷,偷了他的铅笔,我拽起凳子,照在他的头,轮圆,砸下去,他的脑袋便流了一脸的血,像涂了番茄酱的面包。

我被老师押送回家,告状自不必说 ,我爸懒得听我辩解,揍起我来,绝不手软。他的大手一提溜,扔死狗般的 ,把我扔进小卧房,抽打得我像一只失去方向的陀螺。

那又怎样?我最恨被人冤枉!

我咬着牙,不喊叫,不讨饶,我就是一只榆木的陀螺,任他抽,由他打。总有一天,当我有足够的力量,要让这个独裁者,尝尝我的皮鞭,我要百倍,千倍的奉还给他。

我凶狠的眼神激起他的疯狂,打累了,他抽支烟休息,大概想测一测我的痛觉,拿烟头来试验,我的哀嚎总让他很畅意。

当他打我时,我妈在门外捶门哭叫,女人,就是这么无能,懦弱,她保护不了我,也保护不了自己。

无数次,当我偎依着靠近我妈,我爸便一把扯我过去:“男子汉,不许这么娘儿!”

无数次,他抡起巴掌拍在我妈的脸上:“不许和男人说笑!”

那时,我妈下岗了,把一楼的院子搭了个顶棚,开了个超市。

“人家来买东西,我不能苦着脸吧?”我妈低头掉泪。

“反正就不能和人调戏,像个卖笑的婊子。”我爸喘着粗气。

我爸这人很变色龙,前一秒是魔鬼,后一秒就扮演天使。打过之后,他又想方设法地哄着我妈,买衣服,送化妆品……,不出一天,我妈顶着熊猫眼,就从冰块,融化成温暖的水。

真是个没有骨气的女人!不可救药!

我无数次拍着胸脯劝告她:“妈,你和他离婚!等我长大,我来养你!”

她总是皱着眉,剜我一眼,骂我是兔崽子,狠心肠烂心肺的东西…… ,别这样说你爸,他其实活的很憋屈……。

他怎样憋屈我不管,反正他的手段,在我这个无效,他买的玩具,我装作喜欢的玩一会儿,然后扔床底下。

我有心理阴影,总觉得那玩意是用挨打换来的,一看到,我所有的伤疤都次第复活了,皮肉又绽开一次,开着血色淋漓的花朵。

尽管深秋的风有一点冷,我还是在京江公园石椅上躺了一会儿,估计脸色不那么红肿,才起身往家走。不然,我妈看见了,又哭哭啼啼地,以为我又惹事了,我最见不得女人哭!

沿着街道往家走时,街边的路灯已经亮了,天空飘着细细雨丝。

一只白色的流浪狗,在兰州拉面馆的门口打转。忽然,他停在半米高垃圾桶边,前爪扒住边缘。大概垃圾桶没装太多东西,撑不住他的重量,“咚”的一声,翻到在地。它小小的身体一半进到里面寻觅,一个店员走出来,朝露在外面的屁股就是一脚。它滑稽地和桶一起滚了两米远,才满身菜汁从桶里转了出来。店员骂骂咧咧把桶捡回来,它夹着尾巴钻进绿化带溜走了。

最近这附近的流浪狗越来越多了。

为什么呢?我有点纳闷,可是和我有关系吗?

小时候,我一直想养一只狗,想把爷爷家的狗带回来,那时我爸说,养你已经够特么的烦了,敢带回家我就杀了当下酒菜。

我只好作罢。

就他,每天晚上喝三两就醉的酒鬼,说得出做得到。

雨还在下,行人稀少,我裹紧单薄的快要湿透的衬衫,拐进巷子口,再穿过前面的路口就到家了。

一个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却又清晰真切地传过来,我环顾前后左右,并未看到人。

这可真诡异!我从来没怀疑自己的听觉有问题。

蓦地,我看到左手边的地上,有一个碎裂的花盆和一个倒卧的仙人球。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高大的路灯亮得刺目,几秒后,我才适应了光线。三楼阳台上的暗黑的影子渐渐清晰——我操,那不是一个小孩子吗?他抓着一根钢管,像一只猴子一样挂着。他哭泣着,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抓紧了,别松手!”我的心瞬间紧缩,后背冒出冷汗。来不及细想,我立刻跑过去,朝上面大喊!

不知是坚持到了极限,还是被我的喊声吓到,那熊孩子突然放开了手,直直地坠下来。

空气瞬间凝固,时间仿佛静止,我本能地飞身过去,凝神静气,伸出手去接。“呼”的一声,小东西击穿空气,带着风雨,挂着泪痕,被我牢牢搂在怀里。绕是我身体健壮,还是被冲击力震得胳膊一麻,一个趔趄,坐在湿漉漉的地上。

我站起来,定睛细看怀里的“高空落物”,这不过是一个二,三岁大的男童,呆头呆脑地看着我。

“你家大人呢?爬窗户,多危险!”我问。

他忽闪着眼看着我,不说话。

这呆子,是不会说话,还是吓傻了?

我看了看他坠下的楼层,心中有数,便带着他进入前面入户门,进到电梯。

我腾出一只手敲门,半晌,门才开了,饭菜的香味飘过来。一个老奶奶戴着围裙站在门里。她又矮又瘦,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稀疏的白发,眼皮垂塌,眼神晦暗迷离。

她像是没睡醒似的,梦游一般地,徒劳地想辨认着什么。

“奶——奶——” 小孩身体前倾,冲着她伸开胳膊,放声大哭。

老奶奶像是被突然惊醒过来。

“咦,真是乐乐呀,刚才不是在卧室看动画片吗?”她惊得眼球都掉快出来了,右手抓紧一柄油晃晃的锅铲,木偶似的钉在那儿。

“从卧室阳台掉下来了,幸亏我接着了!”

“叮当”锅铲掉落在瓷砖上,一声脆响。

我把孩子塞到她怀里,她紧紧搂着孩子,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这个老奶奶真是要命,反应太迟钝。至于孩子怎么掉下去,关我啥事儿,应该是孩子爹妈操心的吧。

我甩了甩湿哒哒快垂到眼睛上的头发,按了电梯,回身帮她关上门,便下楼走开了。

被饭菜勾起了食欲,我的肚子咕咕叫,很久没有这种饥肠辘辘的感觉。

又冷又饿,我飞快地走过巷子,拐进我家楼栋。超市里黑灯瞎火地,我妈往常这个时候,应该守在店里的,那些闲散的老头老太总喜欢在房檐下打麻将。

我摸了一下门锁,又推了推,确信妈妈不在超市。

我从后面楼梯,进了楼栋。5号楼301是我爸死后,我妈用公路局赔偿的钱,买了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这是我爸唯一留给我们的东西。楼下的房子就只当做超市用了。

我咣咣地敲了敲门,声音回荡一会儿,没人应答。我只好从肩上摘下书包,就着昏暗的灯光找钥匙。

里面黑灯瞎火的。妈妈去哪里了呢?

我一边疑惑,一把摸索着打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咔哒一声,吊灯照亮了客厅里的一切。看上去和平时有点异样,沙发整整齐齐,餐桌和茶几一尘不染。平时,妈妈太忙,很少有时间整理房间,沙发上堆衣服,茶杯胡乱放,是通常的场景。

衣服湿透了,来不及细想,在门厅穿了拖鞋,我便去卧室衣柜里找衣服。打开衣柜,衣服叠得像一摞书齐整,并按季节归了类。

老妈平时嫌弃我老是把衣服弄乱,让她白费功夫,很少帮我整理得这样仔细,今天脑子锈了吗?

我很快找到长袖T恤衫和一条牛仔裤,坐在整理一新的床上,一边换衣服一边纳闷:“妈妈去哪儿了?

饿着肚子,我到厨房转了一圈,厨房里也收拾得几案明净。我揭开锅盖,是一口冰凉的空锅,比我的肚子还要空。我晃了晃水瓶,满满当当的,心里稍安:还是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再说。

拎着水瓶来到客厅,在茶几上找到我的蓝色水杯,水杯下面压了两张A4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的字。

这是妈妈第一次写给我的信,有什么不能当面说,要玩消失吗?

我忐忑不安读着,陷入沮丧和愤怒。

                          中

三喜:

  今天我去外地玩几天,可能需要三五天,也可能十天半月。冰箱里有饺子,够吃好多天的。一定要煮透了才能吃。早饭在外面买吧,一个人不要麻烦了。书房中间抽屉里有1000元钱,你省着点用,过日子要细水长流。但也不要太委屈自己,一定要吃饱吃好。

超市我已经转让给你小姑经营了,房租和收益一个月大概有3000元钱,每个月的最后一天她会给你1500元生活费,剩余的她帮你存银行卡里,将来有需要再取出来。

马上期中考试了,学习用心点。即便考不上高中,能顺利毕业就好,将来上个技校,学一门技术,才是生活的依靠。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自己才是最靠谱的事儿。妈妈也希望你能快乐,不那么辛苦,可是,你靠我一时,靠不了一世,你终究要长大,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也是我唯一的心愿。

现在我要去赶火车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以后有事就去楼下找姑姑,她有电话可以联系我。如果我没接听,可能信号不好,不要着急。

                                                                                                                                                      妈

居然抛下我出去旅游?没了我爸的约束,就放飞自我了?

如果不是没有手机,我现在就想打电话问个究竟。去年我一直想要买个手机,她死活不同意,说是怕我管不住自己,会偷偷玩手机游戏。

我压着怒火,又读了一遍。

还把超市转让出去,那可是我们赖以生存,唯一的经济来源。

难道是网恋,跟人携款私奔了?就我妈那么幼稚的人,不是没可能。不是都说了,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低。邻居家的二哥的老婆,前段时间突然失踪,据说是跑到江西找网友,再也没有回来。

我仔细回想,我妈行为举止最近确实有些奇怪。

比如,最近经常找错零钱,我亲眼看到过她和顾客起冲突,此前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比如,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和她说话充耳不闻,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

比如,炒菜忘了放盐,或者放了两次盐,把人能腌死……

比如,最近老是逼着我学洗衣做饭,我一个男孩子,干女人的活儿,这不可笑吗?……

想到做饭,我的肚子条件反射似的又咕咕叫,我起身去了厨房,打开冰箱,上层是一大包馒头,抽屉柜里是满满的鸡蛋,下层是三箱冷冻的饺子。

吃上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饺子,是我此刻最高理想,然而,这一个个冰疙瘩,要煮好一阵子,还要刷油腻腻的锅碗瓢盆,那可真是麻烦。扒拉着冰箱,我纠结了几秒钟,最终放弃了吃饺子的想法。

打开电视,我看着跑男,就着咸菜,啃了三个冷馒头,喝了点开水,晚饭就算混过去了。

所有的灯都开着,电视剧音量也调到最大,依然无法挤走孤独和寂寞。我不停地切换了很多台,到处都是粗劣的无聊节目,儿童节幼稚得要死,爱情剧虚假的要命,宫斗是无聊女人门的最爱,它们从我的眼睛边一掠而过 ,我找不到可以寄放我情绪的地方,索性关掉电视,扔了遥控器回卧室睡下。

夜色在我的辗转反侧下,越来越沉,房间空旷如冬天的荒漠,我像是一株被风追上的孤独的蓬草,左冲右突,无处可逃 。

秋风尖厉地叫着,从关不严的玻璃窗挤进来。冷饭也让我的胃很不舒服,隐隐作痛,我缩进被子里,仍然遍体生凉,很久无法睡着。

打开灯,又把信读了一遍,被遗弃的恐慌渐渐袭来。

“妈妈,你别放手!”我的双手紧紧握住自行车的把手,一脚蹬地,一脚踩在踏板上,不忘回头叮咛妈妈。

“不放手,不放手!”妈妈的脸涨得红彤彤,涔涔地冒着汗,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抚了抚剧烈起伏的胸口,喘着粗气说。

“走啦,出发!”

我猛地踩一下车蹬子,加上妈妈在后面的推送,车轮欢快地转动起来,风呼呼地迎面吹来。有妈妈的保驾护航,我觉得快要飞离地面。

强子的车又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了,超过我时,他还向我伸出舌头。

强子是我幼儿园大班的同学,是伙伴,也是劲敌。

“妈妈,我们快一点!”我猛踩车轮,气急败坏地对妈妈说,“你使劲,快点”。

她总说我的小自行车太矮,她弯着腰扶着腰疼,唉,女人就是不中用。

“呀哈!我超过你啦!”我欢呼着,经过强子时大喊。轮子飞速旋转,像哪吒的风火轮,自行车在操场上飞驰。

不好!前面是弯道,更糟糕的是,一眼瞥见旁边没了妈妈的影子,恐惧瞬间袭来,我惊慌失措地拧着车把,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我和车子一下子飞进沙坑。

我在温暖的沙坑里打个滚,刚好脸朝上,看见夏季傍晚明艳如火的天空,一时看呆了!

我妈从远处跑来,哭泣着叫喊着我的乳名,我竟一动不动的欣赏着晚霞,置若罔闻。直到她跳进沙坑,把我搂在怀里大哭,我才一骨碌坐起来。

“你个坏种,故意吓妈妈!”我妈破涕为笑,朝我屁股上轻轻拍一下,“让你装死吓我!”

“不是让你别放手吗?又偷偷放手!”我这才想起来生气。

我妈得意地笑了:“只有妈妈放手,你才能算学会,现在你已经学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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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夜不断做梦,或者,并不是在做梦,而是失眠之后的回忆?

我分不清,大脑混沌一片。

我唯一能确认的是,在早晨醒来,妈妈不在我身边了。

她又一次偷偷放手。

走就走吧!

我是谁啊?堂堂14岁的男子汉,不再是6岁的男童,更不是小女孩,不会哭哭啼啼的,离开女人就活不了啦?

我恨恨地想着,从床上一跃而起,刷牙,洗脸,背上书包,从书房的抽屉里拿了一张百元大钞,一口气跑下楼梯。

经过超市门口,门还没有开,姑姑还没赶过来,毕竟她离我家还有三站路。等放学回来再找她问个明白也不迟,还是先去上早自习好了。

一夜风雨过后,天气转晴,瓦蓝的天空,泊着片片白云。脚下的街道,两边的灌木,整齐的淡蓝色居民楼,被雨水冲洗一新,被清晨的阳光一照,或明或暗,像一幅虚构的油画。

路过昨晚“高空落物”的地方,我抬起头看看,只见几件滴水的衣服,在风中晃荡着。地面上清扫得干干净净,看不到掉落的花盆。

是清洁工打扫了,还是根本没发生?

我从街边拐角小吃店,买了山东杂粮饼,边吃边朝学校门口走去。

学校的一天是从早自习开始的,今天也是如此。做到7:10分,老师没到,班长童微微开始带读英语。

我踢踢拖拖进了教室,刚坐定,数学课代表张琦过来催作业。

作业?我忘了做,也不会做。老办法,我给了他三元钱,把我的作业扔过去:“一边去,帮我写上。”

他乐滋滋地接过钱,到最后一排找了僻静处,很快处理完毕,冲我做个OK的手势。

一个上午,语文,数学,英语,物理老师们轮番轰炸,我昏昏欲睡,总是被他们的噪音干扰,不能尽兴。吃过午饭,一个小时的午休,我终于可以睡个美梦了。

我趴在课桌上,沉沉地睡着了,以至于被班主任秦老师晃醒,我还以为发生了地震呢!

十一

“郑三喜,有人找你!”秦老师一扯我搭桌沿的胳膊,我便一个踉跄,从梦里跌出来。

我揉揉惺忪的眼,不耐烦地说:“谁?谁找我?找我干嘛?”

“派出所的人!”秦老师边回答 ,边扯我往办公室走。

我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脑子快速运转。派出所的人?我不偷不抢,为什么要找我?

进了办公室,校长,教导主任都在,围着一个穿着警服的人和一个30岁上下的白衣男子。

原本他们正谈笑风生,我一进来,所有人沉默了,目光都集中过来,把我看得出了一身薄汗,心脏差点不跳动了。

我犯啥事了?我犯啥事儿了?

昨天被李子豪妈妈打了一巴掌,我可是忍着没还手。

难不成我妈出事了?那封信多像一封绝命书,是不是我太让她操心,寻了短见?

这个想法让我倒抽一口凉气,嗓子像是被堵住,霎时呼吸困难,攥了一手心冷汗,后背僵硬如铁,两腿却如被抽取筋骨般的瘫软。

白衣男子这时站起身,三两步跨到我身边,他用力抓住我的胳膊,两眼放光地看着我,神情异常激动:“哎呀,小兄弟,终于找到你了!”

“找我,找我有什么,什么事儿?”他的激动传染了我,我结结巴巴地问道。总算放下一颗心,确定他不是寻仇,好像在找到多年前失散的亲人。

“你昨天救下的孩子,是我儿子呀!”他胸膛起伏着说,“你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

我一愣,这才想起昨天晚上接住那个孩子一事儿。

“大家都坐下说话。”班主任难得热情,给我端过来一把椅子。

白衣男子也坐回先前的椅子上,他喝了口水,望向我继续说道:“我昨晚回家,一听说孩子坠楼的事儿,真是吓死人了,是真后怕呀!今天一大早跑到物业调出电梯监控,又到派出所调监控,查了好几个路口,这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个学校的,也多亏了王警官的协助!”

“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谁碰上都会伸出手去的,您不来,我都忘记了这茬儿!”我说道,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救命恩人呢!这个社会,就要弘扬正能量!您说是不是,李校长?”他看向校长大人,起身鞠躬,“非常感谢你们教育出这么品德高尚的学生!”

李校长被夸赞得两腮飞红:“您客气了,主要还是他父母的功劳。这孩子一直挺优秀的。

他笑容可掬地把目光移到我身上,似乎忘掉我曾经惹的麻烦事儿:打架,翻墙头,弹珠打碎过初一教室的玻璃……。

“而且,为了树立新时期少年新风貌,我决定在全校表彰郑三喜同学。”李校长说,“回头你准备一下材料,嗯,张主任。”

政教处张主任忙不迭地点点头:“我明天早上交给您过目。”

“好!我回去也准备一下,帮郑三喜同学申请见义勇为好少年!”片儿警王警官受到感染,主动提议。

白衣男子说:“这个主意好!我咋没想到呢!来,小兄弟,写一下你的父母联系方式和家庭地址。”

他从办公桌那边递过来笔和纸。

十二

我父母?我爸死了,我妈现在跟我玩失踪!

我呼吸一滞,胸口闷闷地钝疼。我缓缓拿起笔,慢慢写下我妈的电话。

班主任急忙走过来,向白衣男子耳语。

唉,有什么好回避的呢?我现在就是孤家寡人。

写毕,我抬起头,正好对上白衣男子深深的眼光。他看着我,就像人们看着烈士英雄纪念碑。很快,他低下头,从口袋里翻出一大叠100元人民币,绕过桌子,朝我走过来。

“孩子,拿着,”他泪光闪闪,“一定要拿着,我的一点心意!”

“”不要,不要!”,我的脸火辣辣的烫,手忙脚乱推着他的手,“我怎好要你的钱呢?我也不是为了钱啊……。”

他非要硬塞到我的口袋里,我掏出钱,求救似的望向班主任,教导主任和校长。

班主任接过钱来,数出6张给我,其余的退还给白衣男子。他说:“66大顺,您们生意人也讲究这个,心意到了就好。”

白衣男子只好接过来,又掏出一张明信片,双手递给我,说:这个,总可以收下吧?

我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着:

点石成金教育培训集团公司 总经理  张明轩

电话✘✘✘,地址✘✘✘。

十三

一下午,我都在惦记着妈妈,上课时频频走神。放学后,我一路急走,15分钟后便站在超市门口。倚着门,喘着气,我朝里一看,小姑正在给客人结账。

她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没说话。等客人离开,她肥胖身体才从柜台后挤出来。

我走过去问到:“我妈呢?说是出去玩玩,突然就走,发什么神经病?”

小姑白了我一眼,在我胳膊上拧了一把:“你这鬼东西啥德行,怎么这么说自己的妈呢?”

“疼,好疼!”我夸张地叫着,“嘁,我妈都习惯了,你也慢慢习惯我的德行就好!言归正传,我妈去哪儿了?”

小姑的眼睛逡巡着货架,说:“咳,明天该补货了。”

“我-在-问-你,我-老-妈-呢?”我一字一顿地说,被她漫不经心,答非所问的话,惹得躁狂症都犯了,语气变得凌厉。

小姑一愣,这才看向我,很不悦地教训我: “郑三喜,你横啥横!跟你爹一个德行!你妈旅行去了,不行吗?这些年,你妈过得那么辛苦,这么艰难,就没权利出去散散心?”

小姑的一个个反问,像撞珠一样,冲着我的脑门砸过来,又哗啦啦坠落在我的心底,我竟一时语塞。

“再说,你看看你!站起来有电线杆高了,坐下去像个铁塔似的,还巴望着你妈像伺候大爷一样照顾你?”我小姑到底是老郑家的人,脾气老冲,嘴巴不饶人。

“我只是问问,不是不放心她嘛,那就去玩呗。”我偃旗息鼓,败下阵来,“不过,电话给我用一下,我想打个电话,问问她到哪儿了。”

小姑拨了号码,递给我。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里面传来女声十分甜美,我还是忍不住又烦躁不安起来。又拨一次,还是无法接通。

小姑眨巴着眼睛,一直望着我。看出我有了想摔掉手机的苗头,她连忙抢过去,柔声细语道:“你别急,我刚才也没打通,这会儿应该在山里,那儿信号不好。等联系上她,我去楼上喊你一声。”

只好如此了,我无奈地转身,出了超市的门。才走出三五步远,只听小姑在身后喊:“喜子,我炖了排骨,等一下煮好了给你送上去!”

我脚步顿了一顿,没转身看她,也没有回答她,快步朝家走去。

“喜子”是小时候亲人们对我的昵称。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小姑的一声唤,把那飘远的亲切感和血脉相连的亲情,如同从天空收回的风筝般的,踏踏实实地,又落在我空荡荡的怀里。

                        下

十四

回到家,我斜倚在沙发扶手上,什么也不想做,只透过窗户,看着天空发呆。

夕阳坠落不见,天际的余晖映照着绮丽的晚霞,犹如一副欧式油画。

这么美的天空,妈妈应该也能看到吧!也许,她在高山峰顶看到的,比这儿更美。

直到天空被夜色漫过,近处,远处的居民楼灯光次第亮起来,我才收回无边飘散的思绪,惶惶然发现自己已被黑暗淹没。

我起身打开灯,各个房间所有的灯,豁亮的灯光,这让我的心安顿下来。

走进厨房,楼下升上来红烧肉的喷香,不由得喉头舌下沁出了口水。

不管多麻烦,今天一定要吃妈妈包的饺子。

我打开水龙头,接了半锅水,放在灶上,旋转煤气灶的按钮,蓝色的火苗呼呼舔着锅底。

按照妈妈教我的方法,我一步步操作。耐心地等小白鹅似的饺子,一个个浮上水面,厨房里弥漫着蒸汽,慢慢地,又挤进来饺子的美味。

我吸了吸鼻子,确定就是我最喜欢吃的牛肉芹菜水饺。

时辰一到,我用笊篱捞出来,装进盘子里,坐了餐桌旁,享受着难得的美味。我吃过超市卖的水饺,思念,三全,湾仔码头,它们和妈妈包的饺子比,还差很远。

狼吞虎咽之后,我揉揉圆鼓鼓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想:“一个人,除了寂寞,也没什么不好。”

晚饭之后,我拎起沙发上的书包,到书房写作业。今天有一篇日记,别的作业可以抄抄应付,日记不行,太个人化了。况且,写日记,作文也是我的强项。

刚坐定,还没打开文具盒,门铃叮咚叮咚地响了几声。

可能是小姑吧,我不紧不慢地打开门,愣住了。

门外,除了两手捧着一只大碗的小姑,还有今天在学校看到的白衣男子。他两手拎着两个大袋子,腋下还夹着一个大纸箱子。

张,张明轩!培训学校的老总。我脑子迅速翻腾出这个名字。怎么称呼他呢?张叔,张哥,张总——?

我急得脑回路都瘫痪了,张口结舌地站在门里,呆呆地看着他们。

幸亏小姑解救了我:“愣着干嘛?快让客人进去坐啊!”

我连忙说:“张,张老师好!您怎么来了?”

对,就叫张老师,原来“急中”真的可以“生智”。

张明轩弯腰把东西放下,喘了口气,说:“我来看看你,顺便找你妈妈签字,写申请要家长签字。”

我心想,还真是雷厉风行啊,难怪能在众多教育培训机构中,被称为后起之秀。

他搓搓手,说道:“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买了点新鲜水果,牛奶啥的。”

小姑把碗放在桌子上,转身对张明轩笑道:“大兄弟,我们两家住这么近,以后常来常往的,来串个门,唠唠嗑,千万别再买东西了啊!”

小姑又转头对我一努嘴:“快让张老师沙发上坐,我洗洗手就来,汤洒了一些。”

我把沙发巾拉平,张明轩便坐下来,我局促地坐在他对面。

“我今天下午,打了你妈妈的电话,没有打通。”张明轩说道,“我以为你不小心写错了,想着反正离得近,就过来看看。哦,还以为超市里的是你妈妈呢,差点搞错了。刚才小姑和我说了你妈妈的事情,你也别着急。字你小姑已经代签。”

“对,之前我们就住在一楼,后来改成了超市。我妈两天前还在,现在去外地玩了。”

我小姑端了一杯茶走过来,放在张明轩面前:“张老师,请喝茶!平时就他们娘,家里难得有贵客,没什么好招待的!”

张明轩欠了欠身,笑着说:“大姐,您这是见外了,都是街坊邻居的,贵什么客呦!要说起来,郑三喜救了我儿子,才是我们家的命中贵人呢!”

“嗯,救人应该的,这孩子除了成绩差,脾气倔,啥都好,特别义气!”小姑点头说。

“成绩差有很多原因的,对症下药,都不是问题。有句话说得对,学习永远不晚!”张明轩说,“只要愿意努力,都有什么时候都有机会!你要你愿意,我的老师们任你选,各科全部免费!”

“我,我还没,没考虑……。”我结结巴巴地说,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自从上了初中,我的成绩从来都是在最后十名之列。我妈开了一次家长会,回来之后没揍我,自己哭了一会儿,从此,再也没开过第二次家长会。

小姑大喜过望,激动地双手合十,说:“谢谢,谢谢张老师,三喜让您费心了,这孩子聪明伶俐,一定让他把握机会!”

“机会一直给孩子留着!”他边说边站起身来,又看着我的眼睛,“我等着你!你应该还有作业吧,我就不打扰了!”

小姑送他下楼,过了一会儿,她回到楼上,戳着我的脑门:“三喜,多好的机会,你考虑啥考虑!”

学习的辛苦,小姑不会明白。我默默回到书房里,摸出那张名片和600元钱,关进抽屉里。

过了一会儿,我在写作文,只听见小姑的大嗓门在客厅喊:

“我走了,锅碗刷了。排骨汤放冰箱了,明天早上喝。衣服在洗衣机,等下拿出来晾上。”

然后,门被咔地关上,屋里又陷入沉寂。

十五

有了小姑的照料,一个人好像没那么难熬,日子也过得飞快。

大概过了十多天住是你说,一个周五傍晚,小姑突然带了一个保洁阿姨,把家里从边边角角都打扫了,还用84消毒液擦了一遍。

临走,告诉我:“你妈明天要回来了。”

“我妈没有洁癖吧?”

“是你把房间弄得太脏了,以后都要这样保持!”小姑指着焕然一新的房间。

“好了,您老放心,走好!走好!”我把她关到门外,走到我妈的房间,躺着床上。

明天妈妈就回来了,太好了。

床头柜上,支着我妈的照片镜。应该是很多年前的,我妈那时很年轻,上挑的柳叶眉,温婉如小鹿的眼,唇红齿白,一头柔顺的黑发如瀑般流泻在胸前。她稍微歪头,冲镜头微笑着。她一身白色衣裙,站在是一大片油菜花地里,不远处是一座蓊郁的小山。

那是奶奶家旁边的小山吗?也许是,也许不是。如果是,山脚下应该还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

记得我8岁那年暑假,爸妈带着我去给爷爷做寿。女人们热火朝天忙着做饭,男人们抽烟唠嗑。我们堂兄妹几个聚一起,抢玩具,争吃食,少不得一会儿好一会儿恼。

大伯家的堂哥郑一喜提议,去屋后面的小河里钓虾,摸河蚌。

爷爷听见了不放心,就对我爸说:“国庆,你带小孩儿去,看管他们,别走远。”

我们欢呼着,跟着我爸来到小河边。说是小河,其实很浅的浅滩,五,六块横跨河床的巨石,已经裸露出水面,踩着石块也可以跳到对面。

岸边有很多大榆树,我爸在树荫下的河坎上一躺,手枕在胳膊下时而看云,时而看我们几个嬉闹。

我们一开始钓了五只虾,捉了三条泥鳅,接着索性脱掉衣服,玩泼水游戏。后来,日头慢慢升到头顶,不知是谁提议,不如到对面山坡上摘野枣子。

我们四个小孩子便悄悄跳过石块,手拉手朝密林深处跑去。绿荫覆盖的小山,并不炎热,我们还是跑了一身臭汗,才到了一棵野枣树下。

郑二喜像一只瘦小灵活的猴子,呼嗤呼哧便爬到树杈上。他摸了一把磨红了的肚皮,得意地朝我们扬了扬手,便爬到更高的树杈上,使劲一晃,熟透的枣子便噼里啪啦掉下来。我们欢叫着在树下抢。

这种枣子不大,极甜。一会儿,我们的短裤口袋里,便鼓胀起来。

突然,一声断喝:“小兔崽子,太胆大了!”

我爸不知道啥时候,从旁边的树后绕了出来,凶神恶煞般训斥我们:“老子打个盹儿的功夫,你们就上树了?咋不上天呢?”

郑一喜拉着妹妹郑一薇,捂着口袋跑的极快,郑二喜也哧溜一下到了地面,穿了鞋就跑。

我反应慢了一拍,被我爸拎着耳朵骂:“作死吗?跑这么远!这山上林深草密的,有毒蛇咋办?遇到坏人咋办?”

回到家,我爸被我爷骂:“几个毛孩子看不住!近几年丢孩子的事儿,还少吗?咱们这两省交接地儿,世道不太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十六

第二天中午,妈妈果然回来了,还有大姨和小姨护驾,背着大包小包,众星捧月似的。

当时,我在看一个谍战片,正是激烈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我一下子站起来,就那么不知所措站着。十几天不见,我妈对我来说,竟有一种遥远的陌生的感觉。

她把头发剪成淡黄色齐耳卷发。人瘦了一圈,眼睛显得更大了。皮肤倒是很白嫩,像没见过阳光的绿豆芽。

我妈才36岁,依旧算得上年轻漂亮。她的打扮,特别是黄色卷发,使她看起来新奇,洋气,像是换了个人。

我竟莫名的紧张。如果是小时候,我肯定扑过去,抱了又抱,亲了又亲。现在的我1.75米,高大健壮,衬托得我妈娇小玲珑。我一个男子汉,实在羞于表达我的思念。

大姨扶着我妈的胳膊,开玩笑说:“郑三喜,你没见过美女呀!不认识老姨,也不认识你妈啦?”

我妈甩开大姨的手,向我走过来,伸出手,又缓缓放下,顺势抚平一下沙发,紧贴我坐下来,她热切的眼睛一直紧盯着我:“儿子,你还好吧?还不错,没有瘦!就是头发长了,该去理一理啦!”

大姨把门边的东西拿回妈妈的卧室。小姨跑去厨房忙乎,她打开冰箱的门,伸头看过来,对妈妈说:什么菜都没有了,我去买一下吧!

大姨走向她说:“我和你一块去超市看看。”

二人关门走了,妈妈问:“饺子吃完没有?我不在家这些天,小姑可经常上楼来?留给你的钱有没有花完?在学校没跟人打吧?……”

我妈一口气问了那么多问题,我只好捡重点的回答:“饺子当然吃完了?不然,你以为咱家冰箱是聚宝盆?钱还有1000多呢!”

我妈诧异地问:“钱没花?怎么还多了?抽屉是聚宝盆?”

我正犹豫不决,要不要告诉他600元钱的来路。却见她审视着我,皱着眉头说:“儿子,咱家是不富裕,但也要堂堂正正做人!”

我只好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以及正在申请的见义勇为奖。

她听后才开心起来:“这才是男子汉应该最的事情,但是也要自己安全才好!以前我听新闻里说,跳楼的人把楼下的人砸死了。这几天,我天天都做噩梦,总是梦到你遇到很不好的事儿!”

“那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我加重语气,想起来刚开始那些日子的煎熬。

“信号不好,不然我肯定会打电话给你。你别生气了。我现在回来了,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陪着你。”我妈讨好似地说,“今天想吃啥,我来做给你。”

“红烧肉,清蒸鲈鱼……”我掰着手指,随口夸赞她,“小姑做的味道很一般,你甩她一条街啊!”

“就你夸张!”我妈笑得捂着胸口一阵咳,我连忙拍她的后背。

她脸上笑着僵了几秒,然后按着扶手站起来,说:“这些天玩累了,我去房间躺一会儿。”

大姨和小姨回来后,见我妈睡着,没有惊动她,二人进厨房忙了很久,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碗筷摆放好了,才让我喊醒我妈。

我妈很愧疚地说“对不起,儿子,明天我做给你吃!”

大姨说:“三喜,大姨做的比你妈还好呢!还有,给你小姑打个电话,让她上来一起吃饭!”

三个女人一台戏。吃过饭,四个女人一起挤在我妈的卧室聊天。我插不上话,干脆回自己房间看会儿书,睡了个香甜的午觉。

下午,大姨临走对我说:“照顾好你妈!你现在长大了!”

小姨则说:“不要惹你妈生气!要听话!”

傍晚,我出去打篮球,路过超市,小姑把我叫进来:“别一天到晚在外面瞎逛,多陪陪你妈!”

女人们真是的,婆婆妈妈的矫情!我妈旅游一趟回来,莫不是变娇气了?

十七

第二天早晨,一夜安睡,醒来就闻到粥的清香,听到我妈轻轻走动的声音。

有妈妈在,真好。

吃了我妈熬的小米粥和小笼包,我便下楼上学去。快出小区大门时,我无意中摸了一下手腕 ,空荡荡的,想起手表忘在书房,便回家去拿。

敲门,没人应。开了门,只听见厨房水声哗啦。

“妈,我回来拿手表。”我大声说,盖过了水声。

我妈从厨房出来,“你呀,怎么像我,丢三落四的!”

她的头发不见了!光光的脑袋,像个硕大的鸭蛋,裸露着青白色的头皮,两只耳朵支棱着。

我骇然地望着她光秃秃的脑门,呆呆地,思维停滞了。

我妈被我的目光吓坏了,蓦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惊慌失措地跑向沙发扶手。

我的目光追随着她,那里放着一团黄色卷发头发。她手忙脚乱拿起来,套在头上。瞬间有恢复了昨天的模样。

“那个,嗯,现在流行戴假发。”她苍白色的脸色升上来一层红晕,“洗头方便,还可以喜欢什么发型,就换一个什么发型。”

她的神情和举止出卖了她的谎言。

我难过地坐在门边的餐桌椅子上。我憋闷极了,吸了吸口气,说:“妈,你有事瞒着我,是吧?我不是三岁孩子了,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儿!”

“没事儿,儿子,我就想换一种生活方式。”她边说边去了书房,很快拿出手表,塞到我手里说:“今天不是考试吗?快走啊!”

我突然有了个主意。接过手表,关门下楼,到了一楼超市,刚巧小姑在,店里还没客人。

我直直闯进去,开门见山:“大姨告诉了我一点我妈的事儿,我还想知道具体点,你都告诉我吧!”

我小姑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拍着大腿说:“你大姨这个没脑子的女人!算啦!你知道了也好,早晚不得知道?”

我搬过小马扎,侧耳倾听。

“你妈这些天,是去医院化疗了!医院全封闭,根本没法给你电话。她得的是乳腺癌,唉,发现的有点晚,不然,切掉就没大事儿。这个病吧,就是爱生气引起了的。医生说是生气郁结,结散不开,就是肿瘤,癌症,就是恶性肿瘤……”

我脑子嗡嗡作响,又像膨胀着无数水泡,它们碰撞着,爆炸着,不断涌出更多的泡泡。

小姑的字字句句,无疑就是一个个黑色的泡泡,它们奔涌着,咆哮着,包裹着,淹没着我。

我遍体生凉。我如同一块漂泊无依的浮冰,快要被咆哮着的海浪卷到无人的荒滩。

我禁不住牙齿咯咯打颤。

门外,秋日的高阳照耀着来来往往的人,提示着我还在人间。

“她还有多少时间?”我暗哑着声音问,嗓子僵硬,如鲠在喉。鼻腔里如同钻进冷风,酸胀,麻木,刺激得我眼泪要滴出眼眶。

小姑眼眶红红的,说道:“医生也说不准,也许几个月,也许年吧两年的。每个人的体质,情绪,用药的好坏,都不一样,结果也不一样。不复发,不转移就有救。总之,让她开开心心的,思想上放松,就对路了!”

我站起来,揉了一下酸涩的眼睛,说:“我知道怎么做了。没事的,小姑,爸爸不在了,我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十八

当天晚上放学,我从书房里找出张明轩的名片,拨出那个号码。

从此,在别人眼里,我像着了魔,开始了疯狂的学习,和时间赛跑,和病魔赛跑,我相信,我一定能赢。

张老师给我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配备了最好的老师上门授课。整个假期和周末,除了每天6个小时的睡眠,三餐吃饭时间,其余的时间主要用来恶补数理化。

我妈对于我的变化很惊喜,经常骄傲地对亲戚朋友夸赞从:“我儿子哎,现在真的懂事儿了,知道学习了!”

周末,她去菜场,我就拎篮子,菜场里的叔叔阿姨们混了个脸熟。平时,早晨我起来背单词,顺便把粥煮上,妈妈起床可是吃到现成的。晚上,妈妈要求陪着我,被我拒绝了,她的身体需要多休息。

时光飞逝,过了大半年,原本厌恶的数理化,对我来说,换了个面目,变得可爱起来。数学推理就像侦探剧,借助于线索,最终抓获“元凶”。物理中力学,电学在生活中无处不在,谁说它无用呢?化学更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像一个有趣的魔术师,总能变化出意想不到的花样,丰富着我们的世界。

初三下学期的期中考试结果一公布,老师们集体哗然——我作为普通班的学生,竟然超过了重点班的平均分。2000多名学生中,排在35名,语文,数学,英语,主科在年级总排名中,位列第8名。

班主任在家长见面会上,喜不自胜地夸赞说:“郑三喜是我们班的一匹黑马,也是我们班级的骄傲!”

我妈在我的座位上拘谨地笑着 ,接受这众多家长羡慕嫉妒恨的眼光。这是她第一次享受我带来的荣耀。

第二次是两个月后的中考。成绩单一下来 ,连我都难以置信——全校第一,全市第三。学校拉出条幅,大力宣传关于我的神话传奇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神话,而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我有多爱她,就对自己有多狠。中考前,她的病又一次复发,医生确定有骨转移的迹象。每天,我往返于医院和学校之间,努力支撑着,身体和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

她越来越瘦,全身疼痛时刻折磨她。两只眼睛渐渐失去神采,说话已经很吃力了。

当我把中考成绩拿到她的面前,她立刻眼里闪着星光。她半靠在高高的被子上,仔细看着每一个数字,脸上的气色又红润起来,她轻轻说:“没想到,没想到,我儿子原来这么优秀!”

“你儿子一直很优秀啊!呵呵!”我逗她。

“我想抱抱你,就像你小时候一样,可以吗?”她突然激动起来,向我伸出手,眼泪尽情地流着,“我想抱抱你!”

我握住她冰凉消瘦的手,坐到她的旁边,任由她向小时候那样,拥住我。我已经记不得上次,被她抱在怀里,是在几岁的时候。

也许我飞进沙坑的那一次?也许,是我爸死时的那一天?——

我和我妈都不善于用语言表达感情,更不会用,也羞于用动作表达。特别是我上了初中,长成大男孩之后。

作为中国人,不都是这样吗?

“妈妈,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问。

我妈仍抓着我的手,不假思索说:“陪你长大。嗯,还有,我好想看到你谈个女朋友,结婚,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我忍不住笑了:“不贪心!我这么帅,成绩又好,好多女孩排着队求约会呢,不提前预约都不行!”

我妈被逗得呵呵笑:“你就吹吧!”

停了停,又正色道:“以后真谈了女朋友,一定要认真,对女孩子负责。而且,不要去危险的,特别是荒山野岭的地方!我有一个朋友,她有一天和男朋友去爬山。他们相约在山顶碰头。她走迷路了,遇到一个坏人,等她男朋友找她时,已经发生了不好的事情。那时他们都订婚了,很相爱。后来虽然结婚生子,男人变得,暴躁,多疑。女人自卑,没有安全感,他们一直很相爱,但是不幸福……

我妈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声音越来越低。感觉到她手指在颤抖,抬头看过去,只见她眼里蓄满泪水。她在说别人的故事,还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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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情绪失控了。我知道她心里藏着太多悲伤,它们像利刃,一旦翻滚出来,切割的不仅是五脏六腑,还有无法预计的精神伤害。

遗忘是最好的疗伤。

等她情绪过去,我用温热的毛巾帮她擦了擦脸 ,握住她的手,说:

“妈妈,从现在开始忘掉以前。我带你玩游戏闯关——高考,大学,事业,成家四个关口 ,你来当我的助攻军师,好不好?”

我妈笑意盎然:“好!”

“那您看,三年后我是考北大,还是清华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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