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21

太奶奶、我妈和我

       我不知道是几岁,应该是几岁合适,索性懒得去扣手指头计较了。

       当时,我穿着红色的毛衣毛裤,厚实得像个长脚的小地瓜,戴着毛线针织的帽子,额头嵌着一只如小红辣椒般的小公鸡。歪歪扭扭的走着,那种像随时倒下又一直不倒的状态,是我的专属平衡。后来才知道,所有的小孩子走路都那样,我并没有什么与身俱来、与众不同。

       手里是小铁碗,小铁勺,碗里的米饭已经没了。刚刚路过六叔家的门口时,他说碗底有个东西,叫我看看,于是我把碗翻了过来,啥也没有。我笑他是个傻子!

       走着走着,路上的大公鸡开始用嘴啄我的手,我就拿勺子打它,它扑腾着翅膀,非要骑在我的身上。鸡是二奶奶家的,跟她一样凶,我打不过呀,吓得不敢动了,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哭起来,声音可能比出生时候哭的还响亮,毕竟我吃过奶,吃着饭,劲儿更大呀。二姑姑和三婶婶在边儿上笑得叫一个开心,始终没有过来把大公鸡撵走。

        太奶奶拄着竹仗,一瘸一拐的过来,用手里的竹仗边打边撵,然而这鸡确实很凶,舒展着翅膀,跳跃起来,跟太奶奶顽强的战斗着,我看着看着,居然也笑了。此时,我大概算是能初步体会到二姑姑和三婶婶隔岸观火时的开心情绪了,确实是很过瘾!

        “笑笑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脸上挂着蛤蟆尿。”

        太奶奶又说,两个死丫头,看见了还不帮忙。出嫁的,没出嫁的都不贤惠。

         二姑姑和三婶婶也不敢看热闹了,赶紧过来帮忙,怕挨太奶奶的骂和拐杖打。可我不依啊,吵着还要看人鸡大战。太奶奶闻言,笑着骂了我一句,并不舍得打。还想把我抱起来,我看见这架势,得赶紧跑啊。她就在后面追,嘴里还嚷嚷着:慢点儿,慢点儿,别摔着。她越追我越高兴啊,看她跑得慢了还特意等她。结果被我妈看见了,屁股上挨了一巴掌,但我没哭。

       “你太奶奶年纪大了,万一摔倒了咋办?”

       可我哪懂这些啊,结果还一个劲儿的央着太奶奶玩赛跑。我妈看我实在不听话,又一巴掌过来,我就咧着嘴哭了。我一哭,太奶奶就赶紧过来哄我,还拿白糖往我嘴里塞。那叫一个高兴啊,哭着哭着又笑了。

       我妈说别给我吃太多糖,掉牙。可太奶奶哪管这个呀,那些糖是别人来探望她给她买的礼物。花了钱的东西,精贵呀。她自个又舍不得吃,不给我给谁啊。可我没心没肺啊,吃完了就跑,她又在后面追。

       可我也不能每天就跑着玩儿啊,得找一些正经事儿干呐。结果就赶上了母鸡在下蛋,看着怪有意思,我也想试试。于是歪歪扭扭的朝鸡舍走去,嘴里发出“嘁”的声音,两只小手做向前赶状,就把母鸡赶走了。嘿,还真有俩蛋。我赶紧跑过去,学着母鸡的样子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孵出小鸡来。

       结果,我妈到处找我,急的不轻。我也不说话,就老老实实的趴在那儿,后来身上痒,才叫出声儿的。我妈听着声音赶紧过来,就把我从鸡舍里拎了出来。

       那时候穿的是开裆裤啊,鸡舍的鸡油子哪里舍得这么白白嫩嫩的屁股,可劲儿的咬,给我痛的是哭了好几天,嗓子都哑了。蛋疼屁股痒的滋味儿真是难受,也不知道是艾草煎水洗好的,还是鸡油草汁搽好的。反正现在屁股上还是半黄半红的样子,谁不信,谁看呐。

       打小儿我就爱吃糖,是太奶奶培养出来的习惯。约摸记事儿了,我就不满足她给,我得自个拿呀,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想就过瘾。可我不知道她把糖放哪儿,于是我就去她屋里找,可找不到啊,把我急得不行。糖放哪儿呢,我就直接问了。太奶奶说,你听话就给糖。我一个劲儿的说听话,赶快给糖。太奶奶不知道这是敷衍呐,转身去里屋拿糖,她哪儿知道我聪明啊,偷偷的掀开门帘子看。看完我是心里凉了半截,那大箱柜子的门是往上拎起来的。我哪儿拎得动这个啊,还是老老实实的吃糖吧。

       我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啊,从来不会规规距的老实坐着。总要搞点儿什么东西出来,打发童年无趣的时间。我四姑姑要出嫁了,喝喜酒又不是什么重活儿,我也得去呀。于是我妈抱着我走了好几里地,嫌我重,累的不轻。我一个劲儿的催她走快点儿,可她哪走的动呀。走走歇歇,歇歇走走。我寻思着以后要还她,就跟她说,以后你老了我也背你,背你去四姑姑家玩儿。她一听乐了,说我人小鬼大会哄人。

       终于到四姑姑家了,正赶上晌午,大方桌,大板凳,人挤人的坐着吃席。吃几口饭我又坐不住了,来回跑,比我四姑夫还高兴。跑得满头大汗,衣服都不想穿了。就找到我妈,把衣服脱掉一撂那儿就跑了。光着屁股那叫一个开心,到处钻到处跑,桌子底下钻来钻去,村子里头搞起了串门。

       人家问我是谁?我哪知道咋说啊。就听知道的人说,快把胡霞的侄子逮住,小鸡鸡给割掉。我一想,胡霞是我四姑姑啊,她的侄子不就是我,我听到要割我的小鸡鸡,吓得赶紧拔腿跑。后面一阵哄笑声,并没有人追。可我也不敢回头去看呐,一直跑到我妈的怀里,才感到安全,小鸡鸡算是保住了,那天再不敢到处玩儿了。

       也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太奶奶年纪太大,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夏天。妈妈说,太奶奶活着的时候最疼你,你多磕几个响头。我说好,她老给我吃糖。于是我就不停地磕头,直到我妈说,够了。我说,还不够,再磕两个。其实太奶奶走的时候,我刚刚能打开她放糖的柜子。她一走了,我想我再也吃不到糖了,于是就伤心的哭了起来。大家说我不是白眼狼,有孝心,可我哪懂那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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