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柴是我邻居大爷,今年七十有四了,平时腿脚挺利索,偶尔还爱和大小伙子们打个球,拼命不落在岁月后头,只有那满头的白发还隐约昭示着时光的力量。
只是这光阴啊,难免还是有不饶人的时候,老柴打扫卫生的时候,脚底一滑,彻底摔在了地上,这一摔,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现在,他时常被老伴推着轮椅在广场上散步,看着平时跟自己一起打球的小伙子们就发神,老伴看着心疼,但也解不开他的心结。
渐渐地,老柴便不爱出门了。
深夜,老柴的老伴悄悄给儿女打电话,又是抹泪,又是哽咽,老柴已经两个多月没出过一次门,精神气跟着就差了,每天就在阳台上坐着,一坐就是一天,要带他出去吧,他又推三阻四,总觉着自己是个废人,儿女们想了一个办法,谎称孙子过生,把老柴带出来散散心。
人算不如天算,刚好那天儿女们公司里有事赶不过来接二老,老柴不愿给孩子们添麻烦,又挺想念孙子,就让老伴推着自己去坐地铁,反正没几个站,折腾不了什么劲,为了今天,老柴拾掇得可精神了,虽然坐在轮椅上,但也看不出前两月的憔悴,老伴觉着老柴高兴,也跟着高兴,不就坐个地铁嘛,让孩子们省心,还给孩子们节省了油费。
下午五点过,正是白领下班、学生下课的时候,地铁站熙熙攘攘,进个站都是脚尖连脚跟的,虽然拥挤,却没扫老柴的兴,反而觉着人多热闹,但老伴就感觉有些有心无力,好不容易挤进车厢,但到处都是人,连个座位都没有,一手稳着轮椅,一手还得抓扶手,整个人颤颤巍巍,车一走一停,脚步虚晃,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倒。
或是因为轮椅在地铁上摇摇晃晃,老柴感觉到老伴的难处,跟着有些紧张,便让老伴双手握住扶手,自己能够掌握住平衡,但老伴手一放,轮椅差点就撞旁边人身上了,天又热,车厢里极闷,老柴的身子跟着轮椅挪过去、退回来的,坐着的那些白领精英,都戴着耳机,眯着个眼,好像谁都没有注意到老柴的窘迫和不安,旁边站着的知识分子,正琢磨着手机上的新闻,更是没能分出心来打量老柴,只有老伴,小心翼翼地稳住轮椅的把手,只能让自己在地铁上虚晃……
这时,到了春熙路,有很多人在这里下车转线,终于出现了一个空座位,老柴正努嘴让老伴去坐,却被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年轻男孩抢了先,老伴刚好站在这男孩面前,脸上挂满了尴尬,而这男生长腿一伸,
“大妈,你挡着我了。”
老柴终于忍不住了,拉着老伴闹着要下车,但地铁已经启动,老柴只能气愤地嚷嚷,但老柴的嗓门挺大,好像是震醒了白领精英、知识分子们,但他们也只是撇一撇眼,又恢复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老伴安抚着老柴,给年轻男孩赔着笑道:
“小伙子啊,我们家老头不太方便,请问可不可以……?”
“您老头不方便,关我什么事?别倚老卖老的,座位是我凭本事抢的。”老柴一听这话,就差吹胡子瞪眼睛,可这一瞪,坐着的都是祖国栋梁,站着的都是退休员工,只能喃喃道,
“尊老爱幼,尊老爱幼,这是忘了祖训啊。”
“大爷,您那套已经不管用了,您也最好别这样教育您的后代,不然啊,他们以后也只能没位子坐。”
最后,老柴还是中途下了车,他的眼睛,突然就黯淡了,似乎一下子便老了好几岁,到后来被检查出老年痴呆,偶尔坐在家里的阳台边上,还自言自语:
“让了一辈子的座,到最后却无人为我让一次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