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北国,冬,飞雪依旧。房檐屋瓦覆盖在无尽的白色下,亮的直晃人的眼,户户门窗紧闭,火炉里噼里啪啦的闪着火星,散发着温暖的光晕。如此恶劣的天气下,即使是老练的晋北户也只能勉强靠烈酒振作精神,否则冰冷的空气会一点一点抽走你的神思,最后永远埋在层层白雪下沉沉睡去。
窗外仍一片白茫茫渺无人烟,老邱坐在窗边迎着呼啸的凛风呵出一口白气。这天气着实是不会有什么顾客了,但他还是习惯性的多看两眼,他的老爹临终前没留下什么,唯有一枚青铜色的指环,上面雕着一只雄鹰,据说有一天会有来人或书信以鹰徽相认。老邱最后望了一眼,用力关紧了窗,拾起不远的桌上的烟斗吸了一口,起身往屋里走去。
没走几步,正门处传来一阵一阵低沉的叩门声。老邱脚下一顿,他分明确认过门外空无一人。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叩门声始终不疾不徐,连力度都不曾变化,似乎确信他会来开门。那声音一下一下,如同魔咒,吸引他打开门。大门洞开,寒风和着杂雪灌入,门外 一袭黑衣独立,背上伏着一个少年。他的衣着这么突兀,傲然站在没过小腿的雪地里,片片雪花在落在他身上的一刹那化为乌有。
那人什么话也没说就径自走进了屋里,老邱忙跟上,他已坐在一张靠墙的桌旁,少年在他身边沉睡。
老邱小心地为他倒上茶水,仔细地打量这个奇怪的客人,他却先开了口:“你们这儿有什么奇怪的事吗?”他的声音温和有磁性。
“啊?没有啊。”原来是收集怪力乱神的,老邱松了一口气。
“再想想?约摸十年前。”
“啊……”老邱摸了摸下巴,“说起来我父亲倒是讲过些奇怪事儿。”
“说来听听。”
“如你所说,差不多十年前,我们家来了一些身披重铠的武士,几乎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铠甲。他们叫出我父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爷爷,双方交流了一阵,按理说我们一户小人家不该接触这种人,但爷爷不但接见了他们,还留了他们过夜,最后他们留下一卷残书走了,临行前托付了什么。据说按那书上所写,可呼风唤雨,起死回生,听说确实有人实现了,父亲为此也大赚了一笔,那一年大丰收……”
“那么那卷书呢?”那人像是早料到这个结局抢先问道。
“额……”老邱被这么一问,涨红了脸,“这都是父亲说的,别说我们不信,被我们问起他也只有装傻的份,说那只是自己运气好卖出一批货,毕竟我爷爷在那不久就去世了。”
“那有没有别的什么留下来?”仿佛早就准备好这场问答,那人不屈不挠地追问。
“硬要说的话,我父亲给了我一枚刻着一只鹰的指环……”老邱说着从怀里掏出那枚不离身的遗物,摊在手心里。
看到这枚简朴粗糙的指环,那人勾起一个诡异的微笑,好像终于确认完了一切达到目的的惬意,也从怀里取出一枚一模一样的指环。老邱一看,脸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喜悦。那人使了个眼神,老邱忙从地下一块翻板下吃力的拎出一个已有些发锈的铁质箱子搁在桌上。原来先前的一切都是互相试探,直到两枚指环的照应。
那人起身,伸手接过铁箱,毫不费力地单手提起,老邱呼了一口气,正要招呼他出门,突然瞥见那人的指环上闪着青铜色的光,隐隐约约透出一丝血色,猩红的血色。老邱还没回过神,一回头迎面一阵疾风夹着刀的寒光,他下意识地退后,已闻到了血的腥甜,他背后的门外不知何时到的刀锋一闪而过,与屋内的刀劲撞在一起,夹在中间的老邱未出声已鲜血飞溅,利刃切碎他的骨肉,残值断臂散落在地上,染红了门前的血,铁箱落在地上,沿着墙划了出去。
破碎的门前,全副武装的武士和他们的战马默立于风雪中,为首的那人站在马前,手中长刀横在身旁,一身重甲在雪中反着刺眼的光。
“你们还真是及时呢。”黑袍人的风帽在刀光中粉碎,一张年轻消瘦的脸在寒风中显得苍白,眼中闪着与外表不符的老练,语气平静。
“不如你们快,”首领冷冷地说,顺手将战刀丢在地上,细看上面布满裂纹,接触地面的瞬间断成几截,竟是在方才的碰撞中落了下风,“我们布置多年的线人居然都暴露了。”
“这样的也算线人?天驱已经没落到这地步了吗?”黑袍人将那枚带着血色的指环和一个包裹甩在首领面前。
“有些人不需知道太多,”首领冷涩地说,捡起包裹和指环,他知道里面是同样的指环,“只需知道是为我们的理想献身。”他将包裹挂在马背上,神情严肃地抬起头:“但你们也只有一人了,现在就来打最后一仗吧!”
话音刚落,他置于腰后的手猛地探出,一柄制式长脸破空而出,队伍里的武士门也在同一时间刀剑入手,各个名家招式带起凌厉的刀风,直指黑袍人。黑袍人也不甘示弱挥舞长刀,刀身生青色,刀镡处有一颗细珠发出清脆的响声,显然是一柄稀世好刀。
刀锋相对,首领盯着眼前的敌人:“作为一名辰月,你居然用刀。”“神的仆人即使用刀,也一样不是你们凡俗之人可比的。”那人话语间波澜不惊,手上却丝毫不停顿。首领也暗暗吃惊,他的剑术在军中都已是数一数二的,竟被一个秘术士出身的人逼得势均力敌。一名武士见首领陷入苦战,提着剑一矮身滑入敌方后盘,挺剑刺出,这是他引以为傲的一招,在他们军中鲜有人防御得住这破军之势的一刺。然而黑袍人一震开首领,居然闭上了眼睛。那武士剑尖一顿,面前寒气逼人,赫然立起一堵冰墙,长剑卡在冰里,薄冰如同毒蛊一般蔓延上来。
“快放开!”首领见状大喝。但已来不及了,那武士手还没离开剑柄,冰墙轰然炸开,巨大的冰棱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扎成了筛子,重重地砸在墙上没了生气,血肉模糊,血融化了冰块,顺着雪水滴下来。精湛的刀术迷惑了他们,那人仍是一个强大的秘术士!
首领咬牙一挥手,剩余的人从不同方位冲了上去,这时候他不能退缩,因为两大组织争抢的是力量,是未来,而现在对方已经得到一半了。面对人数众多的天驱,辰月教徒却不再用强横的秘术,显然很耗费他的精神力。长刀横扫借巧力荡开众人,那人脚下一点向后方飘去,先前他带来的少年还紧闭着眼,首领其实注意到他了,但谁也想不到一个行事诡异的辰月为何带着一个累赘。
“想知道他的身份?”那人一把掀开黑袍,长刀贯穿身躯,“因为他是‘那个东西’的一部分啊!”说到最后嘴里黑红的血如泉涌出,笑得狰狞仿佛开启地狱门的恶鬼。血溅在少年脸上,好像有奇异的符文涌现,宁静的脸庞痛苦地扭曲,双眼猛地张开,瞳孔里鲜血欲滴。
献祭!
首领刚想上前,少年突然如野兽暴起,脚下一勾挑起长刀,顺势一踢,大力催着刀尖刺穿正对着的一人,包围圈露出缺口。众武士心中一颤,刀尖还没对准他,寒光崩裂,长刀在少年手里从猛虎的爪牙变成了狂龙的利爪,碎刀片附着火焰刺入面门,郁非秘术!火焰点燃受伤的人,血液像易燃的牛油,将人烧成焦炭。首领果断放弃痛苦支撑的同伴,整个人扑向那个辰月丢下的铁箱,用剑挑开生锈的锁,把里面残破的书卷紧紧攥在手里往外奔。但少年不给他机会,冰锥洞穿他的小腿,跪倒在马鞍前,首领上过生死战场,那一刻却第一次感受到绝望,他仿佛已经能看见染血的长刀如同魔鬼的爪子撕碎他的心脏。
疼痛未到来,首领强撑着睁开眼,空气里弥漫着血的味道。眼前亮起金色的光,修长的身影背着他站立,手中的刀是光的来源。刀柄上细细的鳞纹,刀镡浮刻着龙雕,刀身微微弯曲,刀头处反转,造型奇异。那人面前,少年嘴角溢出一丝血,脸上符文再次一闪而过,半晕厥过去。
首领吃力地扶着马,还没将书卷塞进包袱里,金色的光又一闪,书页上撒上残血,与断臂一同落在地上。
“你是……卧底?!”首领瞪大血红的眼睛。
“我只是受雇带走‘那个东西’的天罗。”
“这样啊……”首领叹口气,突然不甘地抬起头,向着刺客说了什么,呼啸的风声盖过他微弱的话语。
刺客转过头沉思,阳光打在他脸上,现出一张年轻的脸,柔和的线条给人安心的感觉,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
最后他点点头,扬手把古老的书卷散在空中,刷刷几下,只剩飞扬的碎纸。首领看着这一切,终于低下头,失去了生机。
刺客走到昏迷的少年跟前,漠然的举起长刀,刀锋未触到少年的一瞬,少年眼皮颤了颤。
“不要……救我……救救我!”精致的脸庞痛苦地皱在一起,似乎想摆脱无形的荆棘。在刺客眼前,朦胧的薄雾中涌现不可言喻的另一幕。
刀尖直直落下,骤然停住,在少年的脸上划出一道口子,像是一朵绽放的血蔷薇。一直淡漠的刺客难得露出犹豫与挣扎的神情,终于长刀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回到鞘中,刺客修长的手臂紧紧抱住少年冰冷的身躯,少年在温暖的怀抱中渐渐平静,长刀在艳阳下熠熠生辉,如金色的翔龙环绕。
少年眼中,泪与血一同滴落,却是因为说不出的安心。
大雪依旧,覆盖了人的踪迹,掩盖了不再为人所知的血骨与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