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习惯了找个自欺欺人的理由逃避这种莫名的负罪感。当我某一天偶然从书上看到美国心理学博士彼得·克雷布一项最新的研究成果表明——近半数看上去很正常的人都产生过暴力幻想,即便是好人陷入这种幻想状态,苦思冥想的大脑中也会出现栩栩如生的形象时,我心里顿觉释然。
是的,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我如此强烈地憎恨过,于是,我恼羞成怒之下杀了周先生。我背井离乡,背着破旧的帆布包,穿着一身没有换洗的衣物,四处找寻不需要登记身份信息的小旅馆下榻。想尽一切办法躲避警方的追捕。我确信他们肯定会查出来,哪怕我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我开始后悔了,我回不去我原来的生活。我决定去自首。我回到家乡的小镇,在一家小餐馆草草吃过一顿早餐后,义无反顾走进附近的派出所。
“什么时候的事?作案地点在哪?”审讯室里,坐在我对面的年轻警员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半个月前吧!”我说,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游离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地点我记不清了,在他家里,——公司办公室也说不一定。”
“你能复述当时的经过吗?”他问,一边在笔录本上记着什么,“我想不通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让你发展到了行凶杀人的地步。”
“要是他对我放尊重点的话……”我低下头说,并想起了那天早上发生的事。
我正耐心地向周先生解释着什么,他将手中的文件夹砸向我,骂骂咧咧了几句,很难听的脏话。我脑门发热,伴随着耳鸣,然后我看到他丑陋的面孔逐渐变得扭曲……
“接下来意外就发生了,当天上午,并且经过缜密的计划。”
“那么,你的作案动机呢?”年轻的警员问我。
“我忍受不了他在工作中对我的百般刁难。”我笼统地回了句。
我头有点痛,突然之间仿佛要从中间裂开似的。那天的情景对我来说无疑是场恶梦。
这名警员起身出去了一会,我回头看到他在隔壁跟一名像是他上司模样的警官比划沟通了些什么。
“我们最近没有接到任何相关刑事案件和人口失踪调查报告。”这名警员回来的时候说,“我们需要核实一下你的证词。”
果然,我被拘留协作调查。24小时后,我从派出所出来,茫然无措站在喧闹的街头……我暗想在这个公正法治的社会,没充分而有说服力的证据,想轻易给人定罪,无异于痴人说梦。不过话说回来,这帮警察的办事效率可真低。
我知道,我迟早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事到如今,这个世上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我没想去见我的家人,我该去哪?在剩下不多的弥足珍贵的日子里。说不定此刻我正被警方暗中监视呢!
我走在街头,想起办公室抽屉里有我落下的一本相册和一些零碎的小物件。我应该把它们拿回来。我心血来潮下定决心,凝神了很久才坐上熟悉的12路汽车。车窗外飘过熟悉的街景,无异于往常。我没心思去回味给我带来五味杂陈的过往,有的只是转瞬即逝的念头,驱使我走进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我耷拉着脑袋,忍受着办公室过道里熟悉而怪异的目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空气中弥散着凝重分子。
“嘿!阿毅,你又迟到了,想好该怎么向周先生解释吗?”有同事在说。
“我倒是想到了几个有趣的请假事由,比如出门太早被自家宠物狗抱住大腿难以脱身,在高速路上被直升机拦下问路之类,就看周先生能不能接受了。”
“哈哈哈……”
我没理会他们幸灾乐祸的调侃,我不能坐以待毙……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周先生正找你呢!”
我抬头的当儿,看到那个身影朝我这边走来。
“你迟到了!”周先生冲我说。顷刻间,我俩的距离近到几乎额头相抵了。
他拿着文件夹的手抖动了一下,我知道它随时可能砸向我,随之而来的将是骂骂咧咧的脏话。
他的面孔开始变得扭曲,但是……
“以后记得准时点。”周先生说,从我身边走过时,回头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事提前请个假。”
我怎会如此强烈地憎恨一个人。
“要是他再对我放尊重点的话。”我喃喃自语,心里却舒坦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