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可兰即将毕业了，课程已经结束，老师们鼓励学生找准方向就业。她跟室友江云共同在广州白云区新市墟租了一间房子，开始了找工作的旅途。
不找工作不知道，在校成绩优异的她们频频碰壁。很多企业明面说需要招有经验的人，当然，他们也招实习生，但工资很低，说的直白点就是免费劳动力。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容不得你半点思考。
她们一算下去，扣完房租就无法生存了，她们决定找份工作。
她们找了一个月，失望了一个月，快要绝望的时候找到了一份电话销售，产品是充话费送手机。她们有过迟疑的，但考虑到手里的钱快没了，她们没有勇气跟家里人要钱，就打算试试看。
第二天就去参加培训了。
“我是香港人，hongkong来的，我的英文名字叫做Kyle，当然，我也有中文名字，这不重要，香港人习惯喊英文名字，你们各自取一个英文名字吧！”
培训她们的经理慢条斯理地说，几句话里，他用了广州话，英文，普通话，很明显，他的普通话用“极差”两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可兰取了个既简单又特别的名字“Lana！”江云则叫“Shelly！”
“这里是我们在大陆开的第一家公司，这种业务在香港很常见，你去香港兜一圈就知道，到处都是这样的。”Kyle用极度不标准的普通话说着，“我可不可以讲广州话？”
“不可以！”现场培训的人员中大部分是外省人，听不太懂广州话。江云是广州本地人，能听能说。可兰能听不太能说。
“谁听不懂广州话，举手！”Kyle停下手中的笔指着大家问，好几个人举起了手，Kyle朝他们笑了一下，两手一摊，做出滑稽的耸肩动作，“我们的客户群大部分是讲白话的，你们听都听不懂，怎么跟客户沟通？Sorry，你们不适合这份工作，一份职业而已，不代表什么，Kyle在这里祝你们在下一份工作里实现自我价值，人生道路越来越顺畅！”
他们听明白了，站起来就离开了。
2
现场有些严肃，大家都为离开的人感到惋惜，Kyle拿起笔敲了一下白板，“现实就是这样，很残酷，你不会一样东西，意味着必须失去另外一些东西，同时告诉大家一个道理，机会也不是随时都可以抓住的，刚巧遇到你不擅长的，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流逝，心很痛，非常痛，又能怎么样呢？就算你努力去抓，没用的，来不及了。”
大家觉得很有道理。
Kyle看了看大家，突然俯身笑着问，“现在，你们都是听得懂的吧？”
大家点头。
“Good！”Kyle原地跳了一下，小个子很灵活，一下子就把大家带出了紧张的氛围。他突然想到什么，又俯身笑了一下，“现场都有谁听得懂不太会说的？”
可兰心里咯噔一响，不是吧，招聘的那个人可没说一定要会说广州话啊！这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就要被拒之门外？她心在滴血，红着脸低着头颤巍巍地举了手，接着还有几个人不情愿地举手。
“Relax！你们这些不会说广州话的，今天Kyle就定下一条规定了，两个星期内，我要听到你们说广州话，而且很流利。”Kyle连贯地说着。
很奇怪，现场的人都听得懂广州话，他却用蹩脚的普通话说。
3
“两个星期？”一番议论后，所有人都觉得两个星期太仓促了，完全说出来都难，更别说流利了。
有几个人站起来了，可兰也想站起来，可她没有，她想试着坚持一下。
“坐下！”Kyle拿笔指着他们，眼神很犀利，他们有些害怕，这就坐了下来。
“年轻人，我劝你们别那么容易放弃，任何事遇到瓶颈了，都试着坚持一下，没准能柳暗花明呢！”Kyle敲了一下桌子，“我也是年轻过来的，我来到这里没有两个月，来之前，我从来没有说过普通话。现在我整堂课都在说普通话。我知道你们好几个偷偷笑我讲得不好，可我不在乎，我说的不是很流利，但我敢说，你们也听得懂对不对？”
他停了一下，大家都点头，他笑了笑，“你们听得懂，我不会卡死就够了！语言就是这么简单，沟通就是这么随意，没什么技巧的。”
还是有几个人动了动脚想走但被Kyle锐利眼神扫过去就乖乖地坐好了。
“我看过你们的资料，大部分是刚毕业的学生，很奇怪，很有缘分，我们聚在一块了。我做了你们踏出校门走入职场的首任导师，很荣幸……Relax！ok？给点掌声好不好？”Kyle突然变了个画风，娘娘腔飚起来，大家开始鼓掌。
“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想离开，但是，请你咬牙坚持，给自己两个星期，你会发现，非常不一样的，那是质的变化！我们会发你们工资的，两个星期后，是走是留请随意！今天下班，明天见，Bye！”Kyle极速收了手提电脑塞进背包里，走了出去，朝着经理室露出个头，“赖经理，记得锁门！”就跑开了。
4
第二天，可兰跟江云很早就来了，同事们陆续来了，Kyle跟赖经理比上班时间早三分钟过来，开了门后，旧同事去工作岗位，新同事则去会议室参加培训。
Kyle什么都没有说，递给他们几页纸，说是话术，练熟后念给他听，他觉得过关了就可以去打电话了。接着是低低的读书声。
“大家是不是觉得照着话术念跟工厂里的流水线一样呀？”Kyle无意中抬起头来问，大家停住了，他笑了笑，“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客户的问话可是千奇百怪的，他们的脑洞大得很，都要你们随机应变的。”
他说完又示意大家继续。
江云还好吧，她一会儿就把话术念得熟练了，而可兰就没那么顺利了，几乎是念几个字就要停下来问江云怎么说，江云都耐心地告诉她。
半个小时不到，就有几个同事举手要求上机试一试，Kyle让他念话术，他熟练地念起来，Kyle中途冒出一个问题，直接把他问懵了。
“去跟赖经理拿些资料来，开始工作吧！”Kyle平静地说，那位同事开心地去工作了。
可兰一点也不熟练，不得不反复地念着。
一半同事都去工作了，江云也离开了座位，留下可兰跟几个不怎么会说广州话的同事。
“Lana，你先来，读一遍给我听！”Kyle在上午下班前指名让可兰开始读，她很佩服他的记忆，她只说一次自己的名字，他就记住了。
可兰有些局促，慢慢地念着，Kyle明显不耐烦。可兰很紧张。
“下午去工作吧，Lana，不要害羞，不要怕，勇敢地说广州话，你能行的。”Kyle鼓励她。
“是！”可兰重重地点头，她相信自己能行。
5
下午上班的时候，可兰比任何人都快一步到自己的卡座前坐下，打开赖经理给的电话号码一阵兴奋，她等不及了，快速地拨通第一个号码，刚说两句就被挂电话了。
第一次被拒，可兰很难受，脸憋的红红的。她偷偷地抬头看周围，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打着电话，没有人留意到她的情况，她松了一口气。
没事的，一定要坚持下去！
可兰自己给自己打气，一连串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被挂断了，可兰倒觉得平常了，心开始静下来。
这样过了一天，第二天可兰又开始打电话了，十点左右，有个客户听她耐心地听她念下去了，最后说她广州话太烂，还是讲普通话吧。
她不好意思起来，脸又红了。
是吧，自己的广州话实在太差了，还是讲普通话吧！
接下来的电话里，她开始跟客户讲普通话。客户也用蹩脚的普通话跟她交流，她觉得这样挺好的，为什么非要用广州话呢？
“Lana！”Kyle严肃地站在可兰面前，右手握住拳头在桌子上敲了敲，“唔准讲普通话，一句都不行！”
可兰低头没做回应。
Kyle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她开始说回广州话，她总感觉舌头在打结，一点也不流利。Kyle有事出去了，她又换回了广州话。
“你的小聪明会害死你的。”Kyle又一次很严肃地站在她面前，她吓了一跳。
“很多同事都在说普通话，为什么我不可以？”可兰有些委屈。
“因为你不会说广州话！”Kyle严厉地说，“从现在开始，我会监督你的，你必须讲广州话。”接着他把自己的手提电脑搬过来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可兰打了好多电话，由于广州话不流利，客户问一个问题，她就卡住了，但还是用蹩脚的广州话应对着。
期间她换好多次普通话，Kyle都在她桌子前敲几下，她不得不换回来，毕竟那么多同事看着她被人监督，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6
下班的时候，可兰跟几个不太会讲广州话的同事被Kyle留下来练话术，一练就到八点。
Kyle对每个人都说他们讲得很烂，让他们回去多练习。有些人心里打了退堂鼓。
“Lana，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不行？”Kyle好像专门针对可兰，其他人都不说，就说她。
“我可以！”可兰突然站起来，“两个星期就两个星期，我一定会向你证明我能把广州话讲好。”
“拭目以待！”Kyle点了一下头，突然又像猴子一样雀跃道，“我居然会说这个词！”
可兰觉得他有些神经病。
可兰不服输，她一定要证明自己可以，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了，她随时随地都在练习广州话。
脚本念了一次又一次，上班下午茶的时候别人在吃东西，她在念，下班路上念。
上公交是江云扯着她挤上去的，公交车上她念，全然不顾别人讶异的目光。
小饭馆里随便点了餐后继续念，吃一口念很久再吃一口，回去路上江云扯着她，她在念。
回到出租屋，她让江云戴上耳塞，她在念，念得熟练了，背一遍给江云听，江云摇头，她继续念。
江云睡觉了，她开着电脑看香港电视剧，里边的人说一句，她说一句，他们说得快，她也跟着快，全然不去管说得对不对。
两点了，她匆忙洗澡躺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六点闹钟闹醒了，厕所里低声念，好几次吓到了江云。
去上班的时候，买了包子，边吃边念。江云真怕她被车撞死，一直拽着她。
上班后，开始工作了，不管客户骂她广州话多难听，她都在讲。
大家休息的时候她仍旧在念，六点下班的时候，Kyle准时在会议室坐着，让不太会讲白话的同事留下，把脚本念给他听。
不管是谁，念完后，他都摇头，“不行，留下来念脚本！”
轮到可兰的时候，可兰很认真，他一样摇头，“NO！不过关！继续练！”
她失望了一次又一次。但下班后更加卖力地练习。江云在她停顿的时候笑她把港剧都看完了，她呵呵一笑，实在是没有力气回应了。
7
后天就是两个星期了，今天下班，Kyle仍旧说他们念得不怎么样。
轮到可兰的时候，她很自信，觉得自己可以把白话说得很好了，前两天江云就告诉她，听着她的白话跟本地人没有差别了。公司的同事也说听着她讲白话挺流利的了。
她念完后期待地看着Kyle，想从他口中得出“OK！”可她没有听到，Kyle淡漠地说，“你的广州话讲得很烂，很烂！”
可兰气坏了，她抓了抓拳头，付出了那么多努力，自己都感觉舌头顺畅了，有几个客户都说她讲白话很通顺，为什么Kyle还说她讲得很烂？
年轻人的虚荣心被狠狠踩了，她不服输，但又不能拍桌子，她抓起脚本，坚定地看着Kyle，“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以把它念得很好！”
她不服输的表情让人动容，Kyle想起了十多年前跟她一样年纪，他也是自信爆棚屡次撞墙练成了今天的沉稳。
“嗯！”Kyle点头，双手合十，虔诚地听着可兰一字一句清晰地念脚本，说得比他还好，他很高兴。
可兰念完后，不，她说完后，Kyle没有说话。可兰以为他又不认可，又觉得她说得很烂。
都说别人听得不好就真的不好，难道自己真的说不好吗？努力了那么久，一点成效都没有，自己真笨！可兰奔溃了，她坐下来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这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哭泣。
Kyle递给她一张纸，她接过去胡乱擦了一下继续哭。
“Lana啊，你念得很好啊，干嘛要哭呢？你的努力得了回报啊！”Kyle平静地说。
“什么？”可兰反问。
“你说得很好啊，你自己也知道，为什么我说不好，你就不自信了？我再等着你自信地告诉我，你说得很好，可我一直没有听到。”Kyle平静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单独对你严厉吗？”
可兰摇头。
“你太自卑了，你很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我突然想让你变得自信一点。我之前也说过，语言是个很玄妙的东西，你不要在乎讲得好不好，能说出来，别人听得懂就可以了。你现在做到了，是不是觉得没那么可怕？”Kyle朝她笑了笑，“以后，我不管你在哪儿工作，还是那句话，‘请你咬牙坚持，给自己两个星期’实在做不了，再转弯，你会发现开始很难，坚持着就容易了。”
8
Kyle说了很多话，可兰听着没记在心里。
她走出公司后，撕了话术纸张，“江云，Kyle说得很对，但是，我不想在这里做下去了，每天都得不到肯定，我觉得很痛苦。”
“我也觉得没什么前途，我们离开再找过工作吧。”江云轻轻地说。
当天晚上她们发信息给赖经理说不做了，赖经理挽留了一下，她们坚持着，他就没再坚持。
很快，她们找到了另外一份工作，也是电话销售。
跟客户交流得挺顺畅的，不止一个客户夸赞可兰的广州话讲得真好，可兰猛然发现自己最近跟人交流都是用广州话。
她想到了Kyle的话，第一次感激Kyle对她的严厉。也明白，有时候，看着没希望，坚持一下，结果完全出乎意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