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转眼间一晃就年底了，半年的时间里，珍珍交了新男友，跟男友一起住了。娟娟依旧保持着静笃的状态，据说是家中奶奶带大的，父母早已经离婚了，她挣钱一部分给奶奶，一部分留给自己。修板工走了两位老员工，又来了一位新人，是位矮胖的男生。这男生最多的时候也就修个五十张，但似乎不怎么显得着急，很佛性的想法，以至于小燕终于没有排在倒数第一了，但她并没有任何的开心，而是一种彷徨，她心里明白明年大概率是不会再来这里了，她想去真正的大城市发展，哪怕是当一名洗碗工也可以，在工厂里千变一律的生活学不到任何的东西使得小燕对未来产生了担忧。

“冷吗，陈小燕”拿过日本大叔的板票他回问到，这样的一句问候让小燕心里倍感温暖。大雪之后的寒风从厂房里桁架上的各个窟窿处灌进来，和厂友们一样，必须始终保持着活动的状态身体才会暖和。在修板的时候，她的双手不停地忙活着，两只脚也不时的蹦跶一下，这样以来就不会因寒冷而冻着。室友们都买了好的护肤品，而小燕一直用着廉价的郁美净。小玲也有对象了，小玲的对象是正是十三号。对此小燕心里百感交集，十三号之前是那样的追自己，但自己总是保持着冷漠的状态，小燕并不是刻意的刁难对方，更不是考验十三号，也不是认为彼此不合适，只是觉得没有跟爸妈商量就不太好意思接纳对方。好几次电话里跟家里聊天的时候爸妈都是问自己挣了多少钱，而不是有没有对象，小燕害怕自己这样早恋爱会被爸妈阻挠。小玲最终能跟十三号走在一起，小燕欣慰的同时又隐隐感到失落。

年底发工资的时候，小燕第二次来到厂办公室，她看到褐色实木办公桌上那一摞摞钞票时心底不由的激动不已，但一想到属于自己的仅万分之一时又有些沮丧。看到多数人都拿到一万多的工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而自己却微乎其微多少有些失意。小燕将三千多的工资谨慎的揣进兜里，在堂姐的保护中来到邮局，拿了一张汇款单，填上了母亲的名字和卡号，随即小心的将汇款单和两千五百元的现金递到了柜台里。自己留了五百块钱作为车费和路上用。

在回家的前夕，小燕看到厂友们都买上了崭新的衣服，男生们完全褪去了之前那样寒酸的模样，穿上新衣服的他们看起来那样标致帅气，倜傥潇洒。女工们都买上了花红柳绿的衣服，全然褪去了乡下丫头的妆容，多数女工还买了高帮鞋，戴了亮晶晶的耳环，头发也染的时髦，看起来那样的时尚靓丽。曾经的厂友们仿佛瞬间变得精气起来，一番装扮后不像是在厂里干活的，而像是在写字楼里面工作的人一样。

小燕给爸妈各买了一件保暖衣，给弟弟买了一双运动鞋。在超市里摆放着脑白金的柜台前，小燕想买一件送给爷爷，但拎了一下感觉这礼盒有点沉，害怕东西太多装不下了，犹豫了良久便又放弃了。那样的话回到家乡在老家县城的超市里再买会来得及吗，她臆想着。

“你回家是坐班车还是火车呢”君仔发来短信问道，“实在不想坐班车，但东西太多，火车得倒好几趟，只能坐班车了”小燕回应，“我也是班车，你是那天的呢” “十九号” “啊，好遗憾我是十八号” “没事的回去可以有机会再聚呀” “好的，我住在夹河镇上，临河的位置有个小亭子，站在亭子中可以看到依山傍河的小镇全景，尤其晚上的时候，小镇的主街透亮，像一条黄龙盘踞在水岸，你有机会来看看呀” “嗯，我知道那地方的，我们每次去县城买菜经过的石桥处有不少面包车去那边，我们村也有不少去那边办年货的” “提前祝愿新年快乐哈” “谢谢你”

时隔半年小燕跟堂姐回到家乡的时候，听到家乡人的口音，发现这一切是这样的亲切而又自在。她本想着若有可能再回到学校念书，但爸妈对这事只字未提，漫漫长路，她不知该何去何从，但她真的不想再去板厂工作了，她也不想在老家的饭店里打工。

“哎，萍，你来这里收银了”回到老家后去县城办年货时，小燕在城里的大型超市买东西时偶然巧遇上半年前一起在饭店打工的萍。“呀，小燕，你回来了，在哪里上班呢”萍一边娴熟的将一袋芝麻糊扫完一边说，“嗯，我在河北廊坊，饭店啥时候没干了呢” “就你走后的一个月，超市干活稍微轻松点，工资还是一样的” “确实，饭店实在太累了，啥时候放假呢” “我这就晚了，就三十放半天” “是呀，越是过年越是忙，那行我们先走了，回见” “拜，回见”

（四）

父亲出院回到家里后，最初的时候，只能坐轮椅，后来靠两根拐杖支撑着，但遇到台阶路总会摔倒，最后慢慢的可以尝试着烧火做饭。家里的一切担子都落在了母亲身上，母亲每天挖地种菜，浇水施肥，又挑着菜日复一日的去县城里卖，生活的重担让母亲苍老了很多，才四十岁啊，就生出了那样多的白发。小燕忽然懊悔于出门，她应该陪伴在母亲身边的，看到母亲的背都已经驮成弓形了，她心底揪心不已。

尽管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着父亲，但这个男人一次次的伤害着母亲，他总是听到有人说自己妻子多么能干，但父亲心里却并不因此自豪，相反更多的是生疑和无理取闹。当听闻说他自己被称作是靠母亲吃软饭的，父亲就很暴戾，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靠妻子养活，自己每年都有一千多的残疾补助，其中还拿出相当部分给家里买彩电和柜子，他觉得自己没有拖累母亲，没有拖累家庭。然而当外面的一些汉子赞扬母亲时，他就觉得汉子可能跟母亲有染。一想到自从出院以后大半年没有夫妻生活了，他就铁定的认为母亲一定外面有人了。他开始想象着自己的妻子究竟是去卖菜了还是去偷人了，他开始独自喝闷酒，常常醉的不省人事，母亲回到家里也不再做饭了，一副冷冰冰的态度。也只有在弟弟小鹏回家的时候父亲才会显现的眉开眼笑。

小燕回家时，母亲泪眼婆娑的跟小燕诉说着父亲对她的种种误解，但小燕不想站在母亲的这边数落父亲，更不会站在父亲的那边怀疑母亲。毕竟从小到大，父亲和母亲都给予了自己太多。父亲之所以出车祸，正因为是渴望着多挣钱累昏了才不小心没有避开汽车被撞落下残疾的，而母亲更是伟大，为家里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在那一刻小燕恍然发现自己的家庭已经出现了很大的危机。再回校已经是天方夜谭，唯有多挣钱才能解决家庭的矛盾，才能不会让母亲去卖菜，才不会让父亲心生疑虑。但她又该去哪里挣钱呢。

“你要是觉得我没用的话我们离婚就行，我这废物免得影响你的幸福”火盆旁大醉之后的父亲颤颤巍巍对母亲说到，“这么多年你的脾气一直没变，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在闹着”母亲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回应，“我闹什么了，你不是早就想离婚了吗，你不是一直觉得我碍事吗，当着俩孩子的面你说你在外面没人吗”父亲耳根泛红的质问着，“当着孩子的面亏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你真不是男人，你现在喝醉了，我懒得跟你计较，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是什么人，我要不是看着孩子的份上早就跟你离了”母亲强忍着泪水说到，“你终于说出来了，你是早就看我不行想离婚了吧，离离离，明天就离婚，离了你就赶紧去找你的相好吧”父亲怒气冲天的说到。“离就离，明天就离婚吧”

“爸妈，求求你们别再吵了好吗，年已经过不成了，你们再这样吵下去的话我就离开这个家，我不想呆在这样的家里面”弟弟小鹏恸哭的恳求着。这一年的除夕，外面的鞭炮有多响，家里争吵的声音就多么激烈。小燕看到别的家庭都是那样的和睦，夫妻之间相互理解，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出生在这样纷乱的家庭。实际上，在过去的十多年里，爸妈一直都在争吵中，严重的时候，屋里的箱子柜子锅碗瓢盆都砸了，家里本就没有几件能用的家具，而勉强能维持生存的物品都被双方砸了。爸妈吵架也喜欢挑在过年期间，因为春节父亲喜欢喝酒，一般吵架都是因为父亲喝酒引起。

过去的时候，爸妈吵架，小燕都会双方劝说，奶奶也会安抚父亲的情绪，但这一刻，小燕感觉心灰意冷，小燕臆想着就让他们好好的打一场吧，最后索性把房子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要要离婚。小燕本以为父亲伤残后，母亲的照料会让他们的关系从此和睦，结束多年的争吵，但她想错了，他们不仅没有像其他夫妻那样的理解包容对方，反而是猜忌和争斗，小燕觉得再这样的劝解已经失去了意义，她已经麻木了，她想离家出走，走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生活。她知道这样不孝顺，但她柔弱的心灵无法承受父母的频繁争吵，这样的家庭她一刻也不想呆了，她迫不及待的想离开这个家。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村里面鞭炮声连连，唯独小燕一家却异常的沉寂，仿佛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父亲晚上弄了床被子在躺在火塘旁的地上跟黄狗依偎在一起睡，母亲跟小燕睡在一起，母亲的眼泪从鼻梁落下洇漶了整个枕套，地上落满了一层母亲擦拭过眼泪的纸团。早晨的时候，小鹏烧火，小燕做饭，炒了萝卜煮了饺子，小鹏吃了一碗，小燕吃了半碗，头一天晚上没吃饭的母亲噙着泪吃了两个饺子却再也吞不下去了。父亲也没有上桌子，而是舀了一碗汤，夹了之前剩下的酸菜和辣椒咕咚喝下了。在春节所有家庭都这样其乐融融的团聚在一起的时候，小燕这一家却是深陷在悲伤之中。

下午的时候，母亲去了菜园里，家人都以为母亲心情回转去拽点蒜苗或是白菜回来做菜，但母亲一去就是两个小时没有回来，小鹏去了菜园没有看到人，小燕又急匆匆的去沟里找也没见人。最后叫了大伯一起寻着，在门前屋后小燕扯着嗓子喊着着母亲，跑遍了左邻右舍都说未见母亲。最后又一次的将焦点定格在菜园，生长着白菜萝卜的田埂里啥也没有。当小燕慢慢的走到菜地东边水井旁的时候，水面上漂浮的尸体让她一阵的眼晕，四肢百骸的血液涌向脑海，脑子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双腿忽然软了，差点瘫倒在菜地里。山尖撑起的天空飘着流云，林中的猫头鹰发出了哀婉的鸣叫，喷涌而出的眼泪让视线里的一切变得模糊而又姽婳。

丧事结束后，收拾母亲遗物的时候，小燕在衣柜里无意中翻到一张诊断报告，确诊人是母亲，诊断结果是宫颈癌，日期是在父亲刚出院的时候。原来母亲一直都隐瞒着自己的病痛，这一刻，小燕再也不能淡定了，眼泪泛滥成河。父亲一直变得沉默寡言，就像是丢了魂一样眼神总是盯着某一处发呆良久。弟弟小鹏也没有看一天书，每天浑浑噩噩的过着。最初的几天，大伯和堂姐一直帮家里打理着，堂姐每天一边带着孩子一边帮助家里做饭，小燕觉得给堂姐添了不少麻烦，心里愧疚不已。二伯送来了鸡蛋、肉丸子和炸好的鱼块；四叔送了一些木炭、洋芋及卤好的猪蹄；二姨和表姐给小燕和小鹏俩每人买了一套新衣裳，希望他们能够振作起来重新开始。上大学的表姐还写了一封信给小燕。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小燕：

看着你每一天这样的伤心难过，作为姐姐也深深感到痛心。失去了最疼爱自己的人，不管是谁都痛不欲生。你此刻的心情我隐隐能够体会，多想分担一些你的痛苦，让你变得不再那么忧伤，但却无能为力。毕竟你还那样年轻，不管是谁可能都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小姨的离开，我们都很难过，但最痛苦的就是你了，我也为你而感到担心。害怕你心里总是停留在悲伤的状态中，害怕你会因为遭受这样的磨难影响你以后的人生。

小燕，你和小鹏都还这样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以后所面临的困难可能还有不少，在成长的初期一开始就经历这样大的伤痛对你们姐弟而言确实很残忍。不过，我相信越是经历至深苦难的人心底会越强大，小燕，你还年轻，未来的一切都充满着可能。小姨走的时候一定希望你和弟弟好好活着，所以呢，希望你能够尽早的从悲伤中走出来，按照妈妈的意愿好好的活着。你那样懂事明理，将来一定会幸福的，你也要好好的劝导弟弟加油好好学习，只有你们以后好了，小姨在天堂也会欣慰的。

其实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爸妈也经常的争吵，但不知道小姨和姨夫之间的误解会是这样的严重。除了你之外，痛的最深的就是姨夫了，毕竟夫妻几十年是有感情的。只是可能姨夫伤病之后也一直地愧疚没有对家里做过帮助，他可能也很自责意外事故导致你不能上学了，他也很懊恼曾经对小姨的误解。不论什么时候，希望你都不要怪罪他，毕竟爸妈都是最疼爱我们的人。

小燕，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担子之重，你这样一个人去扛，去面临的困难可以想象是多么艰难，我有些自责不能帮你分担。你现在没有上学了，你将机会留给了弟弟，在最好的年龄独自打工，我们为你而感到自豪。也许早一点经历苦难，就会更快更好的成长起来，就不惧未来的一切困苦。以后的路不管发生什么，只希望你能坦然面对，好好的生活。

                                                                                                                                                表姐：XX】

亲戚邻居们纷纷送来了各种吃的穿的，小燕本以为母亲离开后，就失去了一切，甚至也衍生轻生的念头，但这样多人的关心让终日以泪洗面的小燕开始逐步的对生活燃起了信心。她决定好好活下去，她希望弟弟能够重拾信心的去学习。

(五)

三月的东莞石排，阴雨绵绵，行人匆匆，汇聚着各种服装百货的利丰商场内顾客摩肩接踵，年轻的宝妈在带着女儿挑选着颜色鲜亮的儿童装；高挑女子带着男友挑选着长款风衣，女子不管试穿那一件衣服，男友都说好看好看。“靓女你好，我看这件灰白色蛮符合你的气质，你看这个瘦腰的效果很明显，而且这款也卖的最火”服装店内的销售员陈小燕说，“那行，给我打包起来吧”女子说，女子男友随即有些倦怠的拖着缓步来到收银台前付账。

这家服装店是小燕远房亲戚媛姐开的，媛姐最初也只是服装厂里的厂工，干了几年认识了主管，主管是当地人，二婚离异，但却十分的懂得讨女孩子欢心，媛姐在主管的献媚中沦陷，虽然没有结婚，但两人早已住在了一起，媛姐还为主管生了个大胖小子。两人在服装厂干了几年后毅然决定辞职做起了服装批发的生意，媛姐在东莞开了好几家外贸服装店，其中位于石排的这一家门店最小，收入最少。通过亲戚之间的介绍，小燕觉得卖服装是件不错的差事，一方面可以增长自己的视野，另一方面可以提升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所以小燕就毅然决定了跟着媛姐一起发展。

和小燕一起的另外一位店员是位年长的姐姐，叫肖姐，当地人，性格也随和。每每有顾客来店里挑选衣服的时候，小燕都会热情的迎接，用并不熟练的普通话刻意的夸赞，但多数人都看看摸摸质感便匆匆离开了。有不少顾客来到店里问了一堆，又试了好几件衣服最后却未买离开了，小燕因此十分气馁，由于总是要保持着跟客户交流的状态，小燕发现自己每天要喝大量的水不至于口干舌燥。

“不用那样的一直介绍，可能反而让顾客觉得不好意思就离开了”肖姐说，“是，我是想试验一下顾客的反应”小燕有些气馁的回应，“你要学会看出来那些是真正想买衣服的，那些只是随便逛逛的” “呵呵，现在还没那么厉害，还看不出来” “不要用一些专业的术语来讲解，讲的太多反而给顾客制造了压力，尽量的保持平和的状态” “嗯懂嘞”

确实，在服装销售上，小燕本以为自己年轻会受到顾客的喜欢，但发现还是肖姐有自己的方式，小燕注意到她跟顾客聊天就像是拉家常一样轻松，都聊着当地的方言，而小燕一堆的虚吹让顾客觉得可能没有实际那样好。小燕渐渐明白了自己的诸多缺陷，她发现自己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

为了能够快速的成长，小燕还在闲余时浏览着不少的时尚杂志，了解一些穿搭的方式，她希望顾客一进店自己能够第一时间根据对方的体型相貌判断出相适应的着装，而不是让顾客拿不定注意的东挑西选。小燕还不时的上网搜索一些服装店的陈列摆设，希望能够在这个行业深耕最终也能像媛姐那样拥有自己的门店。

（六）

盛夏的时节，海风习习，媛姐带着部分门店的几位出色销售员来到珠江口的海边游玩，门店的同事们光着脚穿着比基尼在沙滩上愉快的游玩。第一次来到海边的小燕发现眼前的大海并没有电视上的那样蔚蓝，灰蒙蒙的感觉。同伴们光着脚穿着内衣在沙滩上愉悦的游玩，羞涩的小燕却十分的拘谨。她臆想着要是在家乡的山村里穿的这样少会引发多大的风言蜚语。尽管街上的不少女孩都穿着漂亮的裙子，有的穿着宽松的镂空衫甚至是刻意露出一点乳沟希望引人注目，但小燕一直都保持着含蓄保守的状态。她始终穿着深色的衣服，她也没有穿过凉鞋，哪怕是捂出了脚气，因为她发现那些穿凉鞋的女孩脚指甲都染得红艳艳。

海鲜晚餐几乎让小燕出尽洋相，虾没有剥就直接吃，看到同伴们那样娴熟的操作，她心里急的脸色彤红。她发现虾的味道跟肉一样的腻，花蛤的味道也是怪怪的，大螃蟹还没有自己小时候生烤好吃，总之，海鲜没有肉串好吃。在饭桌上，尽管年轻的女服务员已经忙的不可开交，但媛姐还是对其呼来换去。媛姐最开始抱怨着位置太靠近路边有灰尘，之后一会儿说是碗筷没有消毒，一会儿又说大虾缺斤少两，一会儿又是餐巾纸说了三遍还没拿来，作为曾经在饭店里上过班的小燕忽然感同身受，一方面同情被使唤的服务员，另一方面又对媛姐的态度感到遗憾。媛姐一身青瓷蓝般的连衣裙，看起来那样的知性优雅，却不体恤人间疾苦，这使得小燕对媛姐产生了另一层面的看法。

服装店一层东边斜对面开着一家理发店，小燕住的一公里外的城中村不时的会停水，在停水的时候，小燕不时的去店里洗洗头发。店里有一位长得帅气的理发师男孩，他穿着潮流的休闲白衬衫，抓破牛仔裤，杀马特发型总给人一种精气满满的感觉。每当小燕来店的时候，男孩都会为她披上干净的毛巾，不仅细心的洗头还会轻微的来一点头部按摩，这让小燕获得了超值的体验。随即男孩又细心的将小燕的头发吹干，之后还会大致的修剪一下，将杂乱的刘海减掉，露出倾斜略带弧度的造型，看起来就像清纯的小萝莉。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这样漂亮，小燕满心欢喜，也对理发师男孩徒增好感。

斗转星移，季节更替，在过去的半年里，理发师男孩不时的来服装店给小燕送来可口的菠萝和美味的香蕉，还有一些巧克力。最开始的时候，彼此也仅仅是短信交流，后来是电话聊天，每个夜晚，两人在相聚不到两公里各自的出租房内的被窝中聊的好不自在，她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她们聊到以后的各种规划。直至夜半更深，结束的时候都不舍得挂电话，等着对方先挂，结果是都意外的睡着了，理发师男孩因此花费了不少的话费。

那时候，小燕还一直用着最古老版本只能接打电话发信息的手机，后来理发师男孩觉得彼此感情升温了便给小燕买了一部可以登QQ听音乐的手机，小燕开始觉得不好意思的接受，但她实在渴望拥有一部这样的手机，毕竟旁边人都玩着QQ ，她心里多少有些羡慕。

“这很贵的，我不能收，你挣钱不容易”小燕说 “别客气的，看你喜欢听歌啊，可以在放一些歌曲听”男孩回应， “那好吧，就算是我借你的，有钱了就立即还你。” 

有了新手机，小燕就感觉自己有了一件法宝，也瞬间变得异常自信。她更有底气跟来店的顾客从容自信的交谈了。白天的时候，她常常反复播放着唐磊的《丁香花》，这动听的旋律让她每天的心情跟吃了蜜一样的开怀。她发现理发师男孩跟唐磊一样的帅气自然，早上的时候，同一时间上班的他们总会在街角的小吃店一起吃肠粉，晚上又会一起吃煎炒土豆快和烤串。暮色中他们在人行道上牵着手谈笑风生你侬我侬，在小燕到家的时候，小燕让男孩不要送了，男孩就止步了，小燕走出几步后蓦然回首，男孩还在痴痴的凝望着自己。“傻小子”小燕心里嘀咕着，笑的像花儿一样的开心走进堆满都是男孩送来礼物的房间。

寒冬腊月，南方的天气虽凉但却全然没有北方那种干冷，街头一年常绿的蒲葵、槟榔树和椰子树总是让人产生夏天没有过完的错觉。雪花对于这里而言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在全国多半地区大雪纷飞的时候，这里却落着毛毛细雨。那种阴凉的感觉让人顿生思念和憧憬未来，而北方的冰天雪地总是那样的欢腾，不时会萌生一些多愁善感的情结。

小燕没有跟理发师男孩一起回沈阳，而是想着暂时先瞒着父亲和弟弟。她也不想让父亲和小鹏知晓自己的恋爱情况。过年回家的时候，发现父亲苍老了很多，而弟弟也不想上学了。

“我不想上学了，实在读不进了，我也想出去打工，上学还得五年才能出来，出去打工可以学点经验不一定比上学差”小鹏对小燕说，“我刚开始跟你想法一样，以为早点出来打工可以积累不少经验，但实际上没有文化只能干一些简单的行业，拿着最低的收入。你看我们村这么多的单身汉，你要是不上学了说不定连媳妇都娶不到，可不能冲动，你就安心的上学，学费生活费都包给我了，我先给你垫上，以后出来了再还我”小燕安慰的说到。

小燕给父亲买了一个假肢，看到父亲的状态渐好，她心里开心又低落。父亲这样快就秃头了，脑袋跟灯泡一样的亮，但却变得慈祥了很多，讲话总是轻言细语的，甚至还有点客气的味道。小鹏上学小燕在外的日子，行动不便的父亲一个人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通过假肢加上拐杖他可以慢慢走路了，可以上下台阶了，也可以拎着少量的衣服去沟里洗了。尽管依旧很慢很笨拙，但至少不需要任何帮助了。看到父亲蹒跚的样子，小燕想想都有些同情，但一想到在母亲生前遭受的殴打和谩骂小燕就还是残留着对父亲的丝丝恨意，所以她不怎么主动跟父亲说话，但父亲却像小孩子般的讨好着小燕。

正月回到家乡的每一天，小燕并没有住在老屋里，屋里的座椅柜子和旧床都残留着父母生前吵架被打砸的痕迹，总会让她感到后怕。另一方面她感觉被一种沉郁的氛围笼罩着，在家里睡觉总会梦见母亲在水井中的场景，让她不由地发怵落泪。小燕住在堂姐家，堂姐家盖的是两层楼房，墙壁新、卧室多、空间大。而小燕的家里是一间暗沉的土房子和两间墙隅布满蜘蛛网的石头房子。这一年，尽管小燕准备了不少的年货，但邻里乡亲们还是送来了不少的鸡鸭鱼肉。

陈二婶跟父亲低声细语交谈了一番后又问了问小燕的意见，小燕不敢说自己外面有喜欢的人，她又不想让为她说媒的陈二婶扫兴而归，她佯装答应。春节的时候，她相了两次亲，第一个男孩看起来挺腼腆的，虽然初中就辍学了，但头上还有俩姐姐，都很宠爱着他，一家人的期望似乎都在他身上，父母在县城农贸市场有正规摊位，嫁过去不仅不愁吃穿，而且应该都会对自己呵护备至。尽管这样的条件难得，但小燕感觉男孩有点木讷，个子也不高，没有安全感。

第二位相亲的男孩出现的时候，小燕一时语塞，又莫名的笑了。“我都不知道会是你”行走在夹河湾滩涂上的君仔说，君仔穿着褚黄色的大衣，头发跟抹了油一样发亮，面带自信从容，比之前更加成熟了。“我也挺意外的”小燕敞开的红色外衣上一缕头发被风卷起。“你后来换号了，一直没有跟你联系上” “是啊，在广州那边用之前的号码异地打电话太贵，就换了一个打电话便宜的” “广州那边冷吗，听说挺繁华的地方，我也有一个堂姐在那边电子厂上班” “唉，我在那边的一个小地方，跟我们十堰市一样” “不管怎么说，比板厂要好吧，今年还去那边吗” “对的还去，你还去板厂吗” “我··其实··”  “是这样的，我觉得你挺好的，只是我感觉最近心里总是有一些事放不下，真的还没想好，我想过些日子再看看” “嗯，我懂的，爸妈都喜欢催嘛，我们要跟着自己的真实感觉走，希望你不要有压力。”

尽管如此，在之后外出打工的岁月，君仔还是不时的QQ问候小燕，小燕不好意思说自己有男友了，但她又没有明显的拒绝，她陷入了取舍两难的境地。小燕跟理发师男孩说了回家相亲的事实，男孩不仅没有生气，还说“选择权在你手里” “你这家伙是想气我吗，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对他们没有感觉” “那你对我有感觉咯” “不告诉你”

在父亲和姐姐的期望中，弟弟高考失利，小燕劝说再补考一年，但弟弟执拗的说上学没意思了，村里很多人不是都早早就出来了吗，小燕说要么读中专也行，小鹏不耐烦的说，不想上了就是不想上了，怎么老是让我上学，要上你去上吧。弟弟的话让小燕一时无语，她明白弟弟是翅膀长硬了，再怎么说也于事无补了，加上家庭教育的缺失让他失去了上学的动力。小燕只好让弟弟来广州，她希望对象能为弟弟安排一份差事。

小鹏在广州仅仅呆了一个月就离开了，对象是想先让小鹏在理发店当学徒工，但每天洗毛巾、扫地、弄头发等完全无聊枯燥的生活让小鹏感觉到郁闷之极。最主要原因是不挣钱，没有钱小鹏就失去了干活的动力，他联系到了在北京工地里干活的初中同学。实际上，之前和小鹏一起上学的不少初中同学都辍学了，从初一到高三能坚持到上大学的不到十分之一，小鹏想着那样多的同学都已经辍学了，不都混的挺好的。那些同学过年回来的时候想撸串就撸串，去网吧泡一天都不会心疼钱，想吃啥饭直接买。过年同学聚会的时候想到自己这般的穷酸样小鹏就很自卑。所以出门打工的想法早已萌芽多时，但来到广州的理发店里干活感觉没劲，他想北上去找那些在工地上班曾经是同学的鸡朋狗友，在小鹏踏上北京的火车之前，小燕给了弟弟一千钱。还给弟弟买了一部手机。

广州是个无数青年趋之若鹜的地方，东莞的制造业吸引了大批没有学历青年的到来。但厂里千变一律的生活使得不少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看不到希望，故而频繁的跳槽，一批离开，又有新的一批涌入。在兜兜转转中催生了本地生活行业的繁荣，大量的外地人在此开着服装店、理发店、小吃店和各种夜总会，天南地北的口音在这里交融，演绎着浮华人生。

伴随着电子商务的崛起，小燕所在的服装店生意越发的萧条，不少都改行做餐饮了。但媛姐之前的大投资装修门店花费了不少的积蓄，以至于入不敷出。最终门店转让，小燕失业。但这个勤奋肯干的乡下丫头并没有因此闲下来。

初夏的东莞石排镇街头依旧车水马龙，广场东边的流浪汉依旧拉着凄婉的二胡，等着行人施舍。清丽的女孩拿着雪糕从超市走出，身上的香水味飘散在闷热的空气中。路口跑黑车的司机向出商场的人问询着是否打车，但多数人把黑车司机当空气一样不予理会。在一栋九十年代商住混合的办公楼八层某个房间中，投影仪旁站着一位穿着西装皮鞋油亮十分精神的中年男人，西装男在兴致勃勃的讲着一款产品的强大功能和市场前景，面前十多排座位上是一群踌躇满志的创业青年，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渴望发财，但没有广阔的人脉，有想法没有办法。西装男在台上的演讲使得这群青年热血沸腾，他在讲着美容产品目前在香港卖的是多么火爆，内陆刚刚兴起，未来市场无限广阔，先前做的几位目前均已成为百万富翁，而今无需任何投资门槛和学历均可以免费代理这款神奇的美容产品。在场的听众不乏一些知名大学肄业的优秀青年，此外，专注聆听这场事业说明会的还有小燕和理发师男友。

小燕联想到以后的社会美容必然会是一种趋势，随着内地有钱人的逐渐增多，她几乎确信代理这个品牌一定可以赚的盆满钵满，而理发师男友也颇为心动，他们想着现场那么有学历的人都选择做产品代理，他们没有理由退缩。对此小燕觉得西装男的演讲非常合理振奋，仿佛为迷茫中的她找到了前进的方向。兜兜转转两年时间并没有太大收获，而参加了那场事业说明会之后，她仿佛觉得自己的好运即将来临，她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和男友筹划着即将开始的伟大事业。

一个月后，小燕和理发师男友东拼西凑了一万八的独家代理费，这几乎是他们俩过去几年的所有收入，他们将这一万八交到了西服男下面的工作人员手中，匆匆草拟了一份合同，稀里糊涂摁了手印，还兴致勃勃的提交了自己的银行卡号。西服男说，季度的分红将直接打到小燕的卡号上，这使得情侣俩就像是着魔一样的激动，她们觉得要是多发展一些同伴，就能创造更丰厚的财富。那会儿，除了不定期的继续听事业说明会外，小燕激动不已的将自己的“创业计划”告知了堂姐和表姐等所有认识的亲友，希望她们也能获得这样的生财机会。与此同时，理发师男友也将这样的事业机会告知了家人亲戚。他们四处筹钱只为小钱变大钱，尽管有些亲戚置若罔闻，但情侣俩始终就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的力排众议，全力以赴。

然而，三个月后，楼里的办公室忽然在一夜之间大门紧闭，座椅搬空。西装男也人间蒸发，电话也是永远的停机。小燕滚烫的眼泪潸然而下，不禁抱头痛哭的啜泣着。

投资的失利不仅让陈小燕和男友陷入绝境，也让彼此的关系也变得冰冷，各自都埋怨着对方不够理性，两人整日的在出租房大吵大闹。不巧的是这个节骨眼儿上小燕怀孕了。

“你说现在孩子生下来我们怎么养”理发师男孩说，“我不管，我就要生下来，我会养大的”小燕回，“哎哟，拜托，你要现实一点，现在我们手上都没钱，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孩子呀” “我们养不了，难道你妈管不了吗” “我们现在都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孩子出生了也上不了户口啊” “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亲爱的，现在我还不稳定，我想等稳定下来再要孩子好吗” “你的意思是孩子打掉” “也许过两年等我们结婚了再要压力会小点” “你是男人吗” “别生气了好不” “别碰我” 

淅淅沥沥的小雨把道路弄得湿漉漉的，车轮卷起的泥水溅到了一位大爷的身上，大爷准备破口大骂时，汽车已经汇入来往的车流中。刚打完胎的小燕在撑着雨伞的人群中孤独的行走着，雨水弄湿了她的头发，刘海粘在脸颊上。“姑娘，别淋湿了，给你伞”一位热心肠的阿姨说到。孩子打掉不多久，小燕便跟理发师男孩断了关系，又或者说是男孩跟小燕断了关系。总之，两人匆匆在一起，也匆匆的分手，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定数。之后，小燕每个晚上都会听许嵩的《断桥残雪》，听音乐的手机是理发师男孩买的。

当小燕感觉孤苦无依的时候，君仔又出现了，在过去的日子里，君仔不停地对小燕嘘寒问暖的关心。得知小燕遇到困境后，君仔第一时间辞掉了工作来到广州陪伴小燕。开始的几天，小燕和之前在服装店认识的肖姐住在城中村里，君仔则独自住在附近的小旅馆中。君仔不停的安慰着小燕要开心点，不要顾虑太多。小燕想找份导购的工作，君仔每天陪小燕去大型商场里的一些品牌连锁店为小燕问询工作事宜，多半都是条件蛮好，就是下班太晚比较麻烦。他们还找了一些火锅店看能否当服务员，有的环境蛮好的就是男生多让君仔不放心，最后不了了之。

“要不还是回板厂吧，现在修板涨钱了，一张是七毛，一个月差不多可以挣到两千多，好的话将近三千”公园林荫下的长椅上君仔对小燕说，看到小燕比之前变得更加漂亮了，夏天比冬天穿的少，胸前明显有些凸起，使得君仔总是浮想联翩，而且一起外出的几天里总能闻到小燕身上飘散的香味，君仔心里一阵阵的悸动，他甚至不好意思的直视小燕，那样会让他脸红。他表面上一直在忙碌着给小燕找工作，心底是迫切的渴望小燕能够一起回到板厂上班，住一间房子里，每天可以搂着她一起睡觉。君仔之前也甚至幻想着过来就是和小燕睡觉的，这是他的主要目的，但没想到是在大街上东来西去的找着工作，这使得君仔的内心多少有些郁闷。

“我不想回板厂，在这里呆久了就感觉板厂里没有自由，你还不知道，之前被骗过，我外面欠了不少钱”小燕明显看出君仔是想追求自己，她想着回板厂就意味着要跟君仔一起过了。她心底实际上希望君仔能够在这边找份工作，如果真是这样，自己或许会愿意跟他在一起生活。

“对不起，我明天要回去了，希望你早日找到工作。其实我是喜欢你的，但你好像对我没有感觉，我也不想这样的自作多情了，感觉有些累，爱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等于在机场等一艘船，希望你各方面过的都好”小旅馆内的君仔给小燕发去了这样的信息。过去一个星期的相处，君仔发现小燕变了，变得确实很漂亮，每天一起外出的时候都会抹上口红，穿的也很单薄靓丽，但忸怩的君仔却不好意思牵她的手。她也没有任何的表示，君仔心里总是莫名的焦急。他耗不起了，在板厂找同事顶班每天罚款五十，他觉得不值当。他发现小燕并非是找不到工作，而是很多都不愿意干，想一直挑着各方面都还不错的，那样实在很难，他觉得小燕没有之前在板厂里的那股韧劲和肯吃苦了。所以他决定趁早的离开这里，不想在爱情的苦海里毫无意义的挣扎着。

“你是不喜欢我了吗”小燕直言不讳的回信问道。联想过去的几天里，君仔一直这样的帮助自己，给自己买奶茶，吃饭都是他花的钱，还给自己买了漂亮的衣服。又回想起在板厂的时期在自己生病的时候给予照顾，小燕确信这样对自己好的男生以后很难遇到了，她心底明白尽管君仔比自己大四岁，但感情方面一直空白，是难得的朴实男孩，又是同一个家乡，父亲一定会接纳，母亲在天之灵也同意的。回想起君仔过往的种种关心，小燕一时泪如雨下，她实在不忍心君仔就这样走了。她从出租屋一跃而起，穿过幽暗的深巷子，来到各种小吃馆的街道，穿过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在手机店旁边的楼梯通道快步的迈上了君仔所住的小型旅馆。

（七）

晌午的阳光透过密麻的枝叶映照在沟里的水潭中，清秀的姑娘在石板上搓洗着衣服，雪白的泡沫顺着溪流一直往下消失无踪。正当姑娘埋头洗衣的时候，后面突然冒出一个中年男人紧紧的搂着她的腰部，姑娘抄起棒槌准备还击，却被男人夺了下来，扔向了水潭中。姑娘开始竭力的呼喊着，男人一只手捂住姑娘的嘴巴另一只手簕着她的脖子，姑娘双腿一阵的乱踢，溅起的水花落在刚洗净的褂子上。男人拖拉着姑娘，还狰狞的撕扯姑娘的外衣，姑娘用力的去刨男人的魔爪，男人变得更加狂暴，姑娘抠起夹杂着残叶的碎石投在男人的脸上，又一次的双腿猛蹬，男人有一个假肢被姑娘蹬掉了，尖锐的呼喊声响彻山沟。

小燕正欲想将自己和君仔在一起的事告诉父亲的时候，家里却传来了这样的噩耗。小燕忽然觉得很羞耻，她不想跟任何人联系了，她也害怕见到任何人，她感觉自己的身上忽然被一种极其丑陋的东西所附身，仿佛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察觉。之前失去母亲已经令她痛不欲生，但突然成为强奸犯的女儿更让她万念俱灰。如果有一间阳光照不到，也没有人会发现的屋子，她一定会选择去住，小燕感觉行走在街头仿佛别人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她就像战场上失去甲胄的士兵一样不知所措，她实在没有勇气再见任何人了。是的，她感觉自己忽然不敢抬头做人了。

因为没有钱，小燕和小鹏没有请律师。讽刺的是，回家的路费也没有，纵使有钱，姐弟俩也不愿见自己的父亲，血浓于水的亲情仿佛一瞬间化为乌有。小鹏基本上在北京工地是挣多少花多少，一分钱也未攒下。君仔为小燕偿还了之前被西服男骗的五千外债。君仔跟爸妈说了自己有对象后，爸妈一度开心的合不拢嘴，当君仔说自己的对象是小燕后，他爸妈瞬间陷入了沉默，他们质问着君仔有没有给小燕花钱，有的话尽快要回来，没有的话，赶紧分开。君仔的爸妈说不论找谁结婚都不能找陈小燕。

不多久，君仔黯然伤神的回到了板厂，小燕又一次的在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独自漂泊。跟理发师男孩如出一辙，和君仔分开后便形同陌路不曾联络。

（八）

之后的两年时光里，小燕还做了一段时间房地产置业顾问，家政公司的业务员，教培机构的宣传员，网吧的收银员等等，她甚至考虑了当家庭保姆，但均没有任何的成果。小燕尝试了太多的行业，但最长的坚持不过三个月就没干了，因为一方面收入实在太低，另一方面完全看不到希望，所从事行业的同事有些怨声载道，有些对她各种言语和行为上的骚扰。经历了这么多，她最大的体验就是外面不好混。过年的时候也未回家，父亲坐牢的日子，渐渐的跟亲友们也断了联系。而在北京工地的小鹏也没有回家，姐弟俩不时的联络，得知弟弟日子过的也十分艰难时，小燕心里隐隐忧心。

小燕常常在街头的电线杆上看到KTV招聘服务员月薪过万的信息，这引发了她的猜想，但她始终觉得KTV这样的场所一定很乱，做这个行业的不是很正规，她曾经看到一些夜店门口的纨绔子弟拿着啤酒瓶子互殴，双方头破血流场面让人后怕，所以她一直很排斥这样的地方。但身上没有多少银两的她萌生了那种想法，她觉得可以当个服务员或者迎宾。

小燕根据电话里告知的信息来到大排档东边的一家量贩式KTV，推开晶亮的玻璃门。“你好，你找”吧台里一位浓妆艳抹露着乳沟的微胖女生问道，“你好，我是来应聘的”小燕回应，“是跟钱经理联系的吗” “对的，是钱经理让我来的” “钱经理正在面试另外一位，你跟我来” 

小燕被带进了星空般的通道尽头包间里，在微胖女孩出门的时候，将一股烟味、啤酒味和特有的果皮味锁进了包间里。彼时，正值上午，还未营业，整个氛围略显沉静。坐在酒红色的沙发上，小燕心跳加速，双腿颤抖。看到眼前的茶几、点歌机和墙上的大电视以及挂在角隅中的音响，夜里男女之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场景在小燕的脑海里浮现着，她明白那都是有钱人的生活。

“靓女嘞好，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手上戴着金戒指，发型油亮衬衣扎进西裤里的钱经理进门就很礼貌的问候，“你好，钱经理”小燕微微起身回应。“你是来应聘迎宾的是吧” “对，是” “我看你身高确实蛮可以，不过现在迎宾刚招满了，只招陪酒小姐” “噢··这个我不适合，收银员还招吗” “是这样的靓女，像迎宾和收银一个月是两千多，但陪酒服务员至少六千起，做的好一万多没问题的” “那·，我不会喝酒，而且我也胆子小” “虽然是陪酒，但不是说一定酒量好，不会喝没关系，只要能让顾客开心就行，比如简单的聊聊天或是说说话，至于其它方面个人自愿” “我不考虑了，不好意思” “靓女，你好好想想吧，现在有钱生活就能过的好一点，也能让家里人过上好生活，没钱过的猪狗不如。在这上班挣钱既不偷也不抢更不违法，没有人管你钱是怎么来的，要是考虑好随时可以过来”

走出廊道的时候，小燕的影子倒映在两边发亮的墙上，从半掩着的门中她瞥见另外包厢里还有两位女孩等待着面试。小燕恍然觉悟，原来招聘广告上所谓的服务生和收银之类全是幌子，都是在招陪酒小姐。从KTV走出，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高档餐厅里情侣自在的享用着精致美食，多数人似乎都这样自在的活着。乌云遮住了阳光，一片暗沉，钱经理的话让小燕陷入思考。

（九）

又是一季年末岁寒，街头巷尾挂上了大红灯笼，辛苦一年的打工群体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商场超市也迎来了熙熙攘攘的顾客，人们沉浸在节庆的热闹中。大排档东边的KTV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顾客，从晚上八点到翌日凌晨两点，几乎持续爆满。在一间大包间中，一位工程分包的中年男人邀请着项目经理、监理安全员等有关领导在把酒言欢，欢歌载舞。每人怀里搂着一位年轻的陪酒小姐，洋溢在自在逍遥的状态中。项目经理搂着的是一位长发及腰高挑的气质女郎，女郎有着惊人的酒量，将经理灌的云里雾里；监理在搂着一位丰盈微胖的姑娘，姑娘拥有着傲人的胸脯，笑吟吟的样子使得这老男人十分欢欣；略显年轻的技术员实则内心澎湃不已却假装正经的跟侍女郎聊着“大众”事，因为这位技术员结婚不到一年，觉得自己在外碰女人是对家中妻子的不敬，所以表现的很恪守，但女郎身上那摄人的香味又让他情难自控，他只能不时的跟女郎说一句来干杯。

仰仗项目经理的关照，负责分包脖子上金链子闪闪发光的工程老板豪爽的叫来洋酒靓女款待着大家，他一边满脸笑容的与昔日关照自己的领导们畅饮勾兑的佳酿，不时的摸一把坐在自己腿上女孩的坚挺胸脯。女孩露着皙白的嫩肩，戴着迷人的耳坠，瘦长的腿从粉红的短裙脱颖而出，乌黑齐肩秀发的左边盖住半侧脸，神秘而优雅。乍一看，这女孩不是小燕吗，哇不敢想象，小燕这一打扮竟会是这样的漂亮迷人，而且穿上高跟鞋的她简直气质夺目。小燕的玉手端起茶几上的伏特加娴熟的跟老板说走一个，工程老板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每天中午小燕醒来的时候总是口干舌燥，脑子混混沉沉，依靠着矿泉水和咖啡来提神。但联想到每晚都有几百上千的收入小燕就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联想到自己的钱包越来越鼓她心里就一阵的乐不思蜀。尽管这不是一个长久的行业，但小燕想着年轻的时候先多攒些钱才是最至关重要的事。

（十）

最开始当陪酒小姐的时候，小燕的收入并不理想。每当客户们来挑人的时候，她就会跟诸多姐妹们走进包间就像是被商品一样挑选着，穿的暴露的都很快被挑走了，而小燕由于穿的保守整个晚上都没有被选上。连续十天没有被选，就意味着被淘汰，白交几百元的入卡费。在姐妹们的建议中，小燕逐渐开始穿的开放一点，她也会像姐妹们那样选择鲜艳的衣服引人注目。果然，在屡试不爽后，她被挑选的次数渐渐增多。开始的时候，她也确实不能喝酒，常常老板们陪酒的时候，她总是很委婉的推诿，要么说今天不舒服下次一定好好喝，要么说酒量不行多多担待，这也使得顾客不是很高兴。像姐妹们不少都积攒了自己的老顾客，有好多顾客来的时候，都会让老鸨指名谁来作陪。

虽然酒不烈，但喝多了还是会吐。那一次小燕确实喝多了，在顾客面前猛然吐了一地，小燕本以为完了，但这位顾客十分体恤小燕，他觉得小燕很朴实，很坚韧。这位顾客是一位外地富二代，名字叫阿龙，他父亲是煤老板，很早就没有上学了，在外面干混着，干啥啥不行。谎称是在外面做买卖经常问家里要钱，阿龙一年不仅一分钱没邮寄给家里，还问父母要了十多万在外面挥霍。煤老板父亲为他在省城买了一套房，希望着阿龙尽快的结婚。但不务正业的阿龙终日鬼混，在跟鸡朋狗友们一起去KTV消遣的时候，认识了小燕。

阿龙感觉小燕的眼神中有一种坚韧的品质，他觉得小燕一定有着痛苦的经历。两人互留了联系方式后，阿龙频繁的送小燕各种礼物，阿龙是个懂得时尚的男人，他会送小燕DIOR香水，VEROMODA的衣服、及GUCCI的包。阿龙送来的衣服，小燕穿在身上出奇的合身。更让小燕感动的是懂得细节的阿龙都会提前把商标码拿掉，小燕穿着阿龙的衣服既好看又凸显身份，她觉得自己忽然由乡下丫头变成了城市女孩，那种开心简直妙不可言。不仅如此，一起吃饭的时候，阿龙还会记住小燕喜欢吃的菜，之后就会不时的做些给她吃，最让小燕感动的是，阿龙丝毫没有在乎小燕的卑微身份，在阿龙的一番攻势下，两人很快的确立了情侣的关系。

小燕不用再去KTV上班了，在阿龙租的房子里享受这天伦之乐，每天去商场里享用各种美食，买各种好看的衣服。她想着年底的话就跟阿龙一起去太原见他的父母，到时候该怎样谎编呢，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阿龙开始的几天一直陪伴着小燕，渐渐的之后说是经常出去做些事情，偶尔整晚都没有回来，这使得小燕总是生疑，但每次阿龙回来可以让小燕检查手机，小燕就不再过多的猜测。阿龙的手机屏幕上是和小燕的亲密合影，小燕的疑心渐退。

好景不长，阿龙父亲的煤矿发生了重大伤亡事故，作为煤老板赔偿了巨额的经济损失，还面临着法律的追究，不得已又将本该给阿龙买的新房卖掉了。但阿龙似乎并没有因此陷入堕落，他在物流公司找到了配送员的活儿。哎，毕竟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阿龙干活虽不会偷懒，但忍受不了外界的呵斥和嘲讽，总高傲的认为自己尊严不容被践踏，因而当主管批评的时候就会毫不客气的怼回去，继而发生口角，最终也仅仅是在较短的时间就没干了。

没有收入的阿龙和小燕俩生活又一次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穷则思变，小燕又一次萌生了再次重操老本行的想法，阿龙保持着缄默的状态。

午夜，KTV多半客户陆续离场的时候，几位穿着镂空丝袜、错觉薄衫的女孩走进了廊道尽头的包间，劲爆的迪斯科音乐让沙发上穿着西服带着金表的男人们笑的如同孩子般灿烂，尤其是侍陪女孩进场的时候，男人们从沙发上亢奋的站起，如同狼一样纷纷将这些尤物楼到自己的怀里。液晶屏幕上穿着少量衣服的欧美人在手舞足蹈，男人们来了兴致，身旁火辣的女孩随即迎合，扭动着蛇腰在老男人面前蹭来蹭去，女孩刻意甩动着长发落在男人的胸前臂弯摩挲，在此过程中借着酒劲便是一阵的狂吻乱摸。门口站着两位壮实的工作人员，避免闲杂人等靠近窥看。

小燕又一次来到了熟悉的地方，再一次的卷土重来，她不仅酒量大增，而且也变得不再丝毫拘谨，每天都会换一身艳丽多姿的靓裳。她不会称呼那些道貌岸然的中年人是老板，而是亲切的把这些甚至能当爷爷的男人叫哥哥，这些一把年纪还沾花惹草的暴发户也十分喜欢年轻女孩这样的称呼自己，一方面显得自己还年轻，一方面拉近彼此微妙的关系。小燕深谙人性心理，在获得老男人开心的同时，也会适当的表现的妩媚风情，勾肩搭背，甚至一些亲吻的动作，使得这些老男们心花怒放，欲罢不能，大赏银票。但小燕会始终保持自己的底线，就是绝不出台。不少姐妹们出台挣得了更高的收入，但小燕觉得违背自己的意愿。尽管如此，小燕凭借出色的业务技能，吸引了不少的优质客户，也挣得了不少的钱。为了防止姐妹嫉妒，她也会不时的请大家一起聚餐，送一些小礼品给姐妹们。

“小燕，住在哪里呢，我送你回家”工程老板说，“谢谢哥，我就在这附近”下班小燕走出的时候，门口奥迪车内的工程老板说到。这已经是工程老板第三次来只找小燕了。工程老板来的时候，小燕正在另外包房服侍客人，小燕匆匆过来跟工程老板干了一杯后又串场了，工程老板没有因此而生气。串场可以，但只要不会让客人生气就好，这是老鸨之前对小燕的警告。工程老板能看出小燕的着急，所以也不会强求着小燕陪在自己身边，事后工程老板还给了小燕双倍的小费，小燕觉得这样有愧，执意退回，但又害怕被老鸨看到说自己傻，毕竟客户给的钱都是平半分的，老鸨也会抽点提成。凌晨两点结束后，小燕未曾想到工程老板还在门口等着她，但走出了KTV，小燕表现的很高冷，因为阿龙就在旁边的电动车上也等着自己。

工程老板不时的发信请小燕吃饭，但都被婉拒，小燕实在忍受不了中年男人的打扰，她明令说自己有对象了，她还让阿龙直接回怼工程老板，希望工程老板能够不要打扰她们。然而呢，这工程老板就是不死心，死皮赖脸的晚上给小燕发信，下班约她，在门口等着，小燕不得已凌晨从后门下班。

“要不我们分手吧”阿龙说，“你怎么这样说，不喜欢我了，睡了我就不管了”小燕眼泪夺眶而出，“对不起，我配不上你，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的” “你是嫌弃我了吗” “不，我想回家，我爸被判刑了” “我知道，没事的都会过去的，有事我们一起扛” “这样的生活没有意义的，我在身边反而是累赘” 小燕的眼泪从鼻梁两侧滴落在枕套上洇漶开。

（十一）

哪怕是凉风飕飕的冬天，但街头依旧有不少露着长腿的姑娘。一对学生情侣在巷子里忘我的拥抱着，大叔买完米粥后悠闲的回家。一辆奥迪车驶进了小区，副驾驶上穿着白色高领毛衣搭配棕色长筒靴的小燕下车后，随即牵着工程老板的手走进小区。工程老板房间里釉色的吊灯、铜色的沙发，藏蓝色的卧房、雪白色的厨卫，客厅的布置尽显细腻优雅，玻璃柜内的马爹利更是彰显着主人的身份，打开窗户，不仅可以俯瞰城市的夜景，还可以远观西方天际的唯美晚霞，小燕发现这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精致生活。尽管富足优渥，但她却丝毫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反而觉得好像失去了很多。

五年之后，弟弟陈小鹏在十堰市拥有了一户同样漂亮的房子，且娶了一位漂亮的媳妇。不到一年的时间又买了一辆宝马车。但没有人觉得他有多么大的本事，毕竟都清楚这些年小鹏在工地里根本没挣到啥钱，那么他如何又是买房又买车的呢，坊间都说是一直在东莞的姐姐帮他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