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夜惊雷

　　“咔嚓”！伴随着窗外耀眼的闪电，木头窗户上的玻璃也被震得瑟瑟发抖。院子里树木的影子在闪电光下张牙舞爪，在屋里墙壁上映出一个又一个扭曲的图案，瞬间明暗。

　　房子外面还在下雨，是大雨！瓢泼大雨从昨天晚上天蒙蒙黑就已经开始下了，就像天决了口子，没完没了下个不停。

　　好多年没下过这样的大雨了，往年的五月，尤其是绥省这个边疆省份的五月，春末夏初，这样大的雨更是极其少见！

　　“咔吧”一声，凌笑摸索着拉动了床边的灯绳，刺眼的灯光瞬间弥漫了这间租住的25平米的平房。凌笑睁着朦胧的睡眼，环顾一下四周：一南一北两张床，靠北的铁床是他的，靠南木床上微鼾连绵的是他五十二岁的结发妻子。

　　屋里转圈一周，家具和电器不多：一台旧洗衣机、一部廉价的电视机、一个小冰柜、一张破旧的桌子，西北角放着房东搬来的两个衣柜，漆面斑驳，就如同这间租住房子的屋顶和墙面一样，一切显得陈旧，十足的年代感。

　　仅仅25平米的房子，卧室厨房加客厅，多功能集中于一室。这就是凌笑现在的家，已经过了三个春节的家。

　　凌笑披着被子坐起来，傻愣愣地坐了一会儿，恼怒地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恼人的惊雷，把好不容易睡着的他硬生生惊醒了。

　　自从2018年冬天搬进青城市城乡结合部的这间小屋，凌笑的睡眠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其实自从八年前的那场手术后，失眠已经成了常态。一方面是因为严重的手术后遗症，日日夜夜的胸闷气憋，以及日趋恶化严重的血管疾病引发的各种症状。凌笑都不记得多少次，彻夜里看着漆黑的窗口一点点出现亮白。另一方面是彻底失去工作能力、几乎成为半残疾的他，现在已经是众叛亲离，曾经的爱人、亲人、朋友和同事，都像躲避瘟疫一样拼命疏远他。曾经的辉煌、曾经的荣耀如梦似幻，已成了过眼云烟。

　　现在的凌笑，就是一个“孤家寡人”。2018年办理了长期病养手续后，和妻子独自躲在这个城市的郊区一隅，名为养身上的病，实为疗心里的伤。巨大的失落感和无助感，让他一夜夜耿耿难眠。

　　凌笑的妻子被刺眼的灯光晃醒了，凶巴巴瞪他一眼，“睡觉！三更半夜傻坐着干啥”？

　　嘟嘟囔囔中妻子翻身又睡着了，不一会儿鼾声再起。

　　凌笑抱歉地一笑，弄亮了床头的台灯，并把亮度旋拧到最低，然后用灯绳拉熄屋顶刺眼的节能灯。看看手机，时间是2021年5月13日凌晨2:35。

　　探手把药瓶拿过来，凌笑从瓶中抖出几片药，用床头杯子里的凉水吞下去。糟糕！晚上因下雨没顾上出去买“倍他乐克”！

　　凌笑现在的疾病有8种：主动脉血管夹层、高血压（极高危型）、抑郁症、神经衰弱、顽固性偏头疼、脑空蝶鞍、心率不齐和心肌供血不足，以及晕眩。在这些病中，分分秒秒随时都能要他命的，是全身性的动脉血管夹层！所以，凌笑每天需要喝三顿药，每顿都是一把！

　　久病成医，凌笑现在也懂些医学，知道自己这病没治啦，更知道这一天天的大把喝药，无异于饮鸩止渴，是药就有三分毒！长期这样大剂量的服药，对身体各个脏器的损伤是不可逆转的。但是凌笑没办法呀，做手术没效果，即使国内顶级医院，也拿他罕见的全身性动脉血管夹层无可奈何。这样的话，他只能依靠药物控制病情。

　　凌笑现在的尴尬是：不喝药是很快死，喝药是慢慢死，“两利相形，则取其重；两害相形，则取其轻”。凌笑是个文化人，懂得这个道理。

　　这八种病，就像八条绞索，日日夜夜缠绕在凌笑脖子上，不仅让他身体难受，而且让他精神绝望，是那种窒息一样的绝望。就像今夜没喝“倍他乐克”，凌笑就提心吊胆。

　　“别他奶奶的出啥事吧”？被惊雷震醒的凌笑，到现在心脏还砰砰乱跳。

　　靠在墙上，凌笑闭眼做深呼吸，尝试调整乱跳的心。

　　感觉又开始胸闷气憋、头晕眼花，凌笑禁不住长叹一声，长长呼出一口气，好像这样就能把积郁七八年的满腔苦闷，连同憋屈一股脑地都吐出去。

　　“尼玛，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这没完没了、没日没夜的折磨啊，八年了，老子就是个肉体凡胎，还能撑多久”？凌笑恨恨地擂一下墙，心里暗骂一句。

　　窗外的雨仍然倾泻如注，院子里应该积水成河了吧？凌笑住的这片平房区，就怕下雨，根本没有排水系统，只要下雨胡同里的土路就泥泞不堪，没一个星期时间路面干不了，居民们进出很令人犯愁。

　　“明天怎么出去买药啊”？凌笑为此纠结。

　　脑子一点点清醒过来，反正也睡不着了，凌笑闭目靠着墙，回忆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幕幕事情。

　　自从八年前的春天，那次历时11小时的心脏主动脉夹层手术后，凌笑的身体就彻底垮掉了，而且一天不如一天。其中的一个严重的后遗症是脑子反应大不如前，不仅记忆力大大降低，而且动不动就思路停顿断片，本来正在琢磨的一件事，忽然之间脑子一片空白死了机，过后还得认真回忆刚刚琢磨的是啥事。

　　凌笑为此苦恼得想撞墙，以前的凌笑那可是出名的才思敏捷、记忆力超群。医生说现在的症状是因为脑供血不足造成的，建议他多看书和多思考来缓解这个症状。

　　凌笑于是就索性开始研究周易。

　　周易是传统国学文化，但也因为深奥难懂，让绝大多数阅读者望而却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凌笑就是要用研究周易，对抗自己被病症减弱的大脑功能。不信邪、硬抗硬，凌笑天生就这性格。

　　这几年，凌笑利用请假养病的大把时间，一点点啃硬骨头，把《易经》研究了一遍，尤其对“六爻”和“八字”投注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也算小有成就，已经能够帮人预测凶吉。

　　2018年秋天开始，凌笑组建了“凌笑周易文化工作室”，组建了100多人的周易爱好者微信群，在群里面做周易文化知识的传播讲座，帮群友们做姓名分析、看八字、断六爻、起名字、测字，慢慢也玩得风生水起，成为让周围人仰慕的周易大师。

　　其实凌笑心里明白，“大师”这个称号自己可不敢当。周易这门学问深奥如海，学无止境，自己看懂的那点东西，简直就是沧海一粟、九牛一毛罢了。

　　人啊，永远需要有自知之明，凌笑经常这样提醒自己。况且，现在的自己就是个困境中的病人，研究周易也就是苦中作个乐，刷个存在感和成就感而已。

　　前天吧？对，就是前天！一个四川刘姓女群友给自己新开的足疗店求名字，凌笑询问了她的生辰八字，根据此人“命主”旺衰，以阴阳五行平衡思路，帮她起的店名是“舒沐”。刘女士对这个店名很满意，发188元红包酬谢。

　　钱是小事，朋友间互相帮忙嘛，谈啥钱呢？多见外！当然了，对方硬要给也必须要对吧？凌笑不禁笑了，有些小得意。

　　说起来也可以小得意一把，这一年多时间，随着凌笑周易预测能力的逐渐增强，越来越多的周围人开始请他帮着做预测。从“新冠疫情”发生前到现在，凌笑陆陆续续给十五、六个人成功做了居室风水布置；给十多位新生儿看了八字和起了名字；也时不时帮助亲友以及邻居测字和六爻断事。

　　这些事给不给钱凌笑都乐呵呵去做，能帮一个是一个，能助一人是一人，毕竟，“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凌笑是真心这样认为的。

　　不由自主，凌笑又想起了那个女孩，那个他玩命去爱过，却最终在他穷途末路时出轨背叛离开他的女孩。她离开的理由是：“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我们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

　　真他妈的睁着眼睛说瞎话，凌笑和她十多年的地下恋情，风风雨雨经历了无数，俩人感情好得连最初的反对者都开始羡慕和祝福他俩。如果说是感情出了啥问题，还不如说是凌笑的身体出了问题，经济上出了问题，那女孩权衡利弊后选择了自保离开。但为了让她自己的离开显得正常不过和合情合理，让她自己的良知下台阶和形象上保持高大，她采取了扣屎盆子的卑劣做法，拿感情出问题说事，拿凌笑对她种种不好说事，把分手的责任全推诿在凌笑身上。

　　而最让凌笑悲愤的是，俩人分手在五月底，但这个女人早在三月初就偷偷相亲成功，并正式花前月下谈起恋爱，沉醉在新恋情的新鲜刺激中，而在凌笑这边，她居然还能假装一往情深，把俩个男人都蒙在鼓里。对于这一切，她自始至终没觉得自己有错，把这种出轨和背叛描述成追求美好感情的正当权利，没有丝毫负罪感和羞耻心。

　　又一声炸雷！

　　凌笑烦躁地睁眼看看窗外，胸口憋得难受，要炸的感觉，心砰砰乱跳，跳得好难受。

　　凌笑心里有种不好预兆，探手去够床头的药瓶，一阵晕眩，耳朵里“咚咚”鼓响，越响声音越大越急。

　　凌笑捂着阵痛的胸口，转头想喊熟睡的妻子，但是嘴皮子动了好几次就是发不出声音。

　　凌笑一歪头晕了过去！

　　窗外又一声炸雷，暴雨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