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往家走的路上，小宁的心事就转到小菊身上了，考虑怎么道歉。小菊不好哄，哄不好几天都不和你说话。两人在一个屋檐下，彼此不说话，感觉很不舒服。两口子吵架，本来是小事儿，到小菊哪儿一动就搞得很大。恋爱时不小心惹了小菊，小宁会买花讨好，现在早不买花了。一束花稍好点得几百块，小菊时常会觉得败家。刚结婚时小宁买过，结果给小菊说了一顿。吃一堑，长一智，小宁就不买了。那就做饭吧。
小宁家门口有个便民市场，下了车小宁就去市场了，买了鱼和螃蟹。买东西时小宁又想到自己被偷的三万块钱，顿时生起气来。三万块，得买多少螃蟹和鱼？不知道是谁偷的，要是知道非得叫他倒吐出三万来。做饭小宁会，只是不喜欢做而已。结了婚，小菊喜欢做主妇的感觉，小宁就由她了。做家务这事儿，一旦开始做什么，成了习惯也就那样了。小宁干活麻利，一会儿鱼和螃蟹都下锅了。收拾好桌子，该摆的摆上已经六点五十了，这个时间小菊该进门了。做好了饭，等人回来吃，也是件烦人的事儿，眼见菜凉了，就是不见人。今晚就是这样。
等到七点十分，还没小菊的影子，小宁干脆打了电话。要是小菊还在生气，会挂他电话。今天挂电话也省了，干脆关机了。电话关机，小宁就有点儿生气了。夫妻闹点儿别扭，也不至于把电话关了呵？你关了机，要是有急事儿怎么办？小宁越想越生气。等到七点半，小菊还是没动静，小宁一怒之下自己吃开了。吃着螃蟹喝啤酒，晚上还有球，小宁有点儿惬意，心情好了。心情一好，给小菊把饭菜留出来，气也不生了，想小菊也许忘记充电手机才关的。到了九点，小菊还没回来，小宁又愠怒起来，断定小菊回娘家了。一点儿小事儿，动辄就回娘家。当初找对象时，大家都要找个女方家在本地的，说将来有孩子，照应起来方便。小宁现在觉得女方娘家在当地不是什么好事儿，动不动就跑回家，不去接不好，去接就叫女方的娘家人数落一顿。本来还想给小菊父母家打个电话，一打电话，又怕叫他过去。小宁惦记看球，干脆不管了。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一个人看球没人打扰更舒服。小宁看起球来，看到半夜，小菊也没动静，打过去电话还是关机，小宁不管了，躺下自己睡了。第二天小宁忙，一忙家里的事儿就忘了。等忙完了，眼见下班了，小宁抽空给小菊打了个电话，一打还是关机。小宁愤怒，愤怒没一会儿，小宁又觉得不踏实，担心小菊会不会出什么事儿，赶紧给小菊父母打去了电话。岳母接的电话，岳母一听也听吃惊的，昨天晚上下午就找不着人了，现在打电话问？
“你们打仗了？”岳母说。
小宁和小菊打仗，频率不高，也时常发生。打三次仗，小菊回家一次。小菊回家的次数多，就给了岳母他们整天打仗的印象。打完仗，两人好的时候，小宁说过小菊回娘家的事儿。小宁说：“你动辄就跑回家，家里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小菊说：“你没欺负？你没欺负我我跑回去干什么？你结婚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一说这个，小宁没话了。恋爱时都和傻子似的，叫荷尔蒙弄得晕头转向，什么都说，什么都承诺，等结了婚，整天在一起，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知道了的，往往都晚了。女的就不管这一套，动辄就拿当年的事儿说事儿，喋喋不休。小宁想说，你当年还年轻呢，你这会儿还大了两岁了，大了就贬值。这话是斗嘴的，并无道理。小宁也只是想，真要说出来小菊听了又得打仗。
小菊没回娘家，把小宁吓一跳。听岳母的口气不像是撒谎。小菊有个闺蜜同事，小宁有她手机号，赶紧打过去。闺蜜小宋下午找过小宁，小宁的手机关机了。小宋一说打电话的时间，小宁那个时间在开会，一天都在开会。更叫小宁紧张的小宋的话，小宋说今天小菊没上班，没上班，也没请假，她才找小宁问问怎么了。小宁顾不得琢磨了，赶紧和岳父母说了。这次岳父把电话接过去了。岳父是教授，平时小菊和小宁打唧唧他不参与，这次他可能觉得情况不一样了。
“你们打架打得厉害吗？”岳父说。
岳父是学院的心理学教授，小宁有点儿怕他，平时都是尊敬有加。岳父这么问，小宁担心岳父在变相找小菊失踪的原因。小宁说：“没有，就是拌了两句嘴，她不叫我看球，我要看，就为这个。”
岳父叫小宁等在家里，他们过去。岳父开车，一会儿和岳母过来了。一进门岳父东瞅西看，岳母对小宁没好动静。女儿找不着了，人家做父母的急，小宁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听着、忍着。起先小宁不知道岳父出来进去的看是什么意思，等岳父说得报案了，小宁才恍然岳父是看小宁是不是把他们女儿怎么样了。小宁说不出什么感觉。岳父母和女婿，看来就是那么回事儿，到了关键时候就看出来了。
人找不着了，不报案，结果谁也承担不了。三个人坐小菊父亲的车去派出所报案。小菊的父亲时常给公安讲课，讲犯罪心理学，警察都认识他。一听说李教授女儿找不着了，所长、指导员都出来了。做登记、问情况。教授和所长、指导员单独去了办公室，把小宁和岳母留在了外边。小宁不傻，直觉就觉得不对，十之八九他们是怀疑他，进去说他了。说就说吧，这种事儿小宁也能接受，不接受也没办法。老婆失踪了，怀疑丈夫，也是套路，电影、电视都是这样。一会儿岳父出来，和派出所的人告别，小宁他们就回去了。
小宁不想坐岳父的车，也不想叫他们送，自己座公交去了。到了这会儿，小宁才想到小菊的车。早上小菊是开车走的，那么大一个车，不会找不着吧？小宁给小宋打电话，把报案的事儿说了，说完了又问了车。一听说报案了，小宋有点儿紧张害怕，好像小菊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儿。小宁一问车，小宋说没有。他们有个怀孕的同事，去年在车里晕倒过，这次小菊没上班，小宋特意去车库看过，小菊的车不在下头。
回到家，小宁一想到岳父来时东瞅西看的样子，也有点儿紧张，好像小菊死了就藏在屋里。武侠、阿加莎的侦探小说，小宁上学时都看过，这会儿想起来，头皮有点儿发麻。小宁到处看了遍，没什么不正常的，就泡了壶茶，坐那儿喝茶，再想小菊，小宁也不安。小宁不希望小菊出意外，除了母亲，小宁这辈子最依赖的女的就是小菊了。想到小菊的好处，小宁眼睛一下子热了。过去打仗，小菊最多是回娘家，别的地方她不去。她和小宁的事儿，小菊从不和外人说，闺蜜也一样，好坏都是自己家的事儿，小菊不愿意别人知道。很折磨人的一宿。早上，小宁睁开眼，很幻想小菊回来了，做了早饭，等小宁起来吃。耸着耳朵听了会儿，结果不是这样。小菊不在，家里冷冷清清，过去小宁没这感觉，这个早上这感觉强的了不得，叫小宁欲哭无泪。
到月底了，班上很忙。朱总一再催“兰程”的案子。朱总就是想促成这个案子，叫小宁把原先的报告推翻了。小宁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一个案子最终成败，都有案子负责人承担，小宁是负责人，危险系数那么高，朱总又不是傻子，小宁糊涂了。本来可以问问崔胜，掉手机把崔胜得罪了，根本不和小宁朝面。要平常小宁就厚着脸皮去问了，现在小菊找不着，小宁心烦意乱，就没往常的耐性了。小宁没办法，直接去找了朱总。朱总也不高兴，说道：“弄好了吗？”小宁又陈述他那一套。朱总说：“你怎么这么死脑筋？我叫你做，你做就是，我比你傻吗？”情绪不好，小宁的耐性就不好，说道：“我也是为朱总你负责才这样的。明明是没前景的案子，我那么做，对朱总对公司都不好。”小宁委屈，委屈是很多原因造成的。一个大男人委屈，看上去挺可怜的。朱总本想骂他，叫小宁把案子交别人，一看小宁的样子，忠心耿耿地，朱总就说道：“好吧，我告诉你，每个城市都要做些扶持创客的案子，咱们这个案子是市里交待的，有关系背景，知道了吗？这些事儿本不该和你说。”
小宁恍然，一恍然就明白了。说他马上做好。做这个小宁很快，下班前教给朱总了，朱总满意，马上批了，叫小宁拿给财务。还有一小时下班时警察找小宁，叫他派出所一趟。小宁激动，说道：“是有李小菊的消息了吗？”小宁激动是小宁的事儿，警察口气很官方，叫小宁过去再说。打了招呼，小宁早走了会儿去派出所。到了派出所才知道找他是因为还没有小菊的线索，警察找他问问题。警察的问题很鸡毛狗碎，什么夫妻感情，什么性生活，什么为什么没有孩子，说来说去，是想知道小宁有没有可能杀小菊。小宁后来不耐烦了，说道：“我们感情很好，这个你们不用多想。”警察也不说话，拿出了张偷拍的照片，这照片小宁知道，是小菊的闺蜜小宋拍的。一个月前小宁中午请小红吃生日宴。小宁之所以中午单独给小红过生日，是那天晚上是小菊爸爸的生日。岳父的生日小宁不能不去，晚上部门要给小红举行生日宴，小宁去不了，就中午请了小红。没想小宋也去这饭店吃饭，看见小宁和一个女孩吃饭，还有小蛋糕。小宋觉得可疑就偷拍了照片发给小菊了。后来小宁解释了，小菊接受了小宁的说话，这事儿就过去了，现在警察翻出这么张照片来，小宁不知道警察什么意思。小菊找不着，这张照片怎么会在警察这儿，也叫小宁懵懂。
“这照片是怎么回事儿？”警察说。警察不知道小宁知道的这些，只管问自己的。小宁说：“这你们从哪儿搞到的？”
警察是国家强力机构，小宁这么说话，警察不高兴，说道：“你问我们，还是我们问你？回答问题。”
小宁都不想回答。警察这么颐指气使，小宁不高兴，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小宁破罐子破摔，警察也没办法。原本想震慑小宁一下，没想到小宁没吃这一套。警察再理直气壮，也得有证据，什么也没有，就不好办。警察又问了小菊失踪前后小宁都干了什么，在什么地方。这个简单，小宁说：“在家里。”一通问话下来，小宁只剩下一种感觉：警察莫名其妙。小宁感觉到了，警察怀疑他。怀疑他，小宁理解，只是没跟没据把他做重点，这不是耽误时间吗？小宁这么想，抵触的更厉害。再谈下去要谈蹦了，警察叫小宁走了。
出来小宁就给岳父母打电话，小宁是生气报复他们。小宁说：“妈，刚才警察找我了，你们是不是知道小菊在哪儿呢？”小宁这么说，又刚见过警察，把岳母吓一跳。“谁说我们知道？警察说的？”小宁说：“我在小菊手机里的照片在警察手里，我猜是不是你们找到小菊了。”小菊第一次带小宁回家，小菊妈见过小宁后就说小宁有心眼，不是个好斗的人。现在小菊妈更坚信自己的判断了。小宁转弯抹角说照片的事儿，是变相说小菊父母出卖他。小菊妈生气，一生气觉得和小宁没话说，干脆把电话挂了。挂了就挂了，小宁也不想再说打。
小菊是他老婆，小宁至今没想过变心，打仗时心烦是一会事儿，变心是一会事儿。小宁生气是岳母、岳父把他往凶手上推，好像小菊失踪是他愿意的。小宁走到公交站等车回家。这个时间高峰过了，公交车也少。小宁懒散地站那儿，感觉也不好，两天了小菊一点儿动静没有，小宁也想到小菊是不是遇害了，这么一想，小宁很难过，也不愿意这么想。又“呸”又“啐”，啐了也没用，小菊不好的念头还是冒出来。过去两人打架，小宁还后悔结婚，多了这么个人，多了那么多麻烦，现在小菊找不着，前途未卜，小宁又怀念地直想哭。怎么也是个男人，公共场合不容易哭出来，小宁沮丧地站在公交站前。这功夫一辆轿车开过来了，伸出脑袋叫小宁。
“林小宁。”
小宁看看不认识。那人穿着警服，还戴着墨镜。小宁想到是派出所又找他，就走过去了。果真，警察说：“我是李所长，刚才有个事儿忘了问你。你上来，我捎你回去。”派出所的，小宁就上去了。小宁不知道李所长，刚才问询小宁时所长没参加。等一说开话，小宁有点儿懵。所长说：“前天晚上你打过一个170起头的电话？”掉了手机，买了新手机，小宁用了拣的手机卡试验手机了。小宁狐疑警察怎么会知道这个，这个事儿也太小，太微不足道了。小宁说：“李所长，你怎么知道的？”小宁问的问题很小儿科。小宁是派出所怀疑对象，是怀疑对象就得调查，查手机往来状况是必然的。李所长大致一说，小宁恍然。到没什么大不了，小宁就把丢手机，换卡试验的事儿说了。李所长好像不相信小宁的话，瞅瞅他，说道：“手机怎么丢的？是三星？还是别的什么牌子？”小宁说了丢手机的大概其。“估计是公交车上丢，我给公交公司报案了，一直没动静，估计是丢了。是三星4S。”
“多钱买的？”李所长说。
很顺口的话，小宁没多想，说道：“不是我买的，具体我真说不好？”
“是老婆送给你的？”
这么说话，李所长什么意思小宁有点儿拿不准，是开玩笑，还是想打听什么？小宁说：“不是。”
“拣的？”
小宁吓一跳。小宁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两年前拣了部手机用，两年后派出所所长知道这事儿。真要这样，派出所真也无坚不摧了。一部手机，又不是新的，小宁不怕，说道：“真是拣的。”小宁把大致情况说了。小宁不傻，说了，小宁又老觉得哪儿不对头，说道：“李所长，你找我就是问这部手机？”李所长说：“没有，没有，手机和我找你没关系。一个陌生号码在你老婆失踪前打过她手机，我们肯定会多想。”小宁想想，李所长说的也是。他要是警察，八成也会这样问。
小宁家到了，李所长搁下小宁就走了。下了车小宁才想到李所长知道他家。一路上小宁并没有给李所长指路。家里还是黑乎乎地。小宁开门进去，家里和小宁早晨离开时一样。给自己倒了杯水，小宁就坐下发傻了。一个人，小宁原就不愿意做饭，现在心情不好，更不想动火。小宁随便找了点儿吃的，打开瓶啤酒，喝啤酒吃榨菜。本来回家就盼着看晚上的球赛，这两天也不盼了，看不看都行。这种感觉又叫小宁知道老婆小菊对她有多重要。小菊在，即便打仗，心情也不一样，球该看还看，小菊不在，球也看不进去了。
一瓶酒没喝完，有人砸门，说砸门，是动静不对。小宁被吓一跳，以为小菊被谁抓了讨回来了，赶紧去开门。一开门不少小菊，是徒弟小红，小红后头还跟着五个男的。小宁懵懂，再看小红，小红的脸明显肿了。小宁倒吸凉气，说道：“怎么了？”小红今天下班早。发生什么事儿了小宁不知道。有个男的是小红表哥，表哥说道：“你是小红的师傅是不？”小红的表哥气哼哼的，小宁忽然想到不是小红惹了什么祸，栽赃给他了吧？等表哥再说话，小宁才知道小红去地下车库开车，叫小宁岳父母给堵下了，叫小红交待和小宁的私情。小红不承认，小宁的岳母就揍了她，揍了还不算，把小红塞进小宁岳父的车里拉回家审问了。
“你岳母怀疑我和你把他们女儿害了。”小红说。
还有这样的事儿，想都想不到，小宁听得目瞪口呆。小宁连忙道歉，不管岳母对不对，看在小菊份上，小宁也得这么做。小宁道歉小红表哥不接受，他来找小宁的目的是要去小宁岳母家要说法。小红又惊又吓，记不得小菊父母家住的地方。小红是从窗户跑出来的，包和手机都在小宁岳母那儿。小宁不傻，看小红表哥的架势，明显是要去打架的，小宁不想出这种事儿。小宁说道：“小红，这样，你们在我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把包和手机拿回来。另外你有什么要求告诉我，我和他们说。”
小红被无端折磨，回家时和表哥在半路上碰到了。听小红一说，表哥立刻叫了小弟们要讨说法。那会儿小红正在气头上，什么也不管就来小宁家了。看见小宁，小红不像开始那么激动了。小宁待她一直不错，小宁说去给她拿回包和手机，小红心里接受了。小红的表哥不干，要给妹妹出这口气。小红表哥是混混，开了家洗浴中心，好事坏事儿都干点儿。小宁说：“要不咱们报案吧，叫警察处理。”小宁这么说是不想打仗，打起仗来，小宁也不能看着岳父母被打，一旦动手，小红又是他徒弟，都不好处理。在道上混的人，真有出息的不多，他们都怕警察，听小宁要报案，几个人都不干。小宁说：“我岳父岳母确实不对。叫警察处理比较好。你们要是把他们打伤了，事情就会很麻烦。”对小宁的话，他们不听。小红站在小宁一边儿也没用。说了半天话，小红表哥不耐烦了，催小宁带路。带路小宁不会带，真要带路叫外人去打小菊父母，小宁将来没法面对小菊。就算能面对，小宁也丢不起这人。小宁说：“兄弟，我怎么可能带你们去打我岳父母？这太不好了吧。要不我请兄弟们喝酒吧？”
说什么都没用，非要小宁去，小宁说什么也不去。小红想劝又劝不动表哥。有个大块头上来揪小宁，要逼小宁去。小宁不想打架，躲闪着。小红上来拉开他们。拉仗得会拉，不会拉自己容易受伤，小红不懂这个，给大块头一撞，人摔出去了。自己人被误伤，大块头不干了，要和小宁动手，连踹加打。他们不知道小宁“易筋”拳很厉害，小宁不虽还手，躲闪有余。小红胳膊破了，得上医院。小红开始喊叫，小红一喊叫，大块头不打了。小红表哥先拉小红去医院。小宁掏出一千块钱塞给小红。“我去给你拿包，明早上给你拿公司去。”小红没说什么。他们走了，小宁去岳母家。
去岳母家的路上，小宁就有点儿生气了。岳父母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做这种事儿，也太不像话了。人家个女孩子，没根没据揍人家一顿。岳母还是做老师的，这什么素质呵。又想到小菊，要是小菊真有个三长两短，小宁得给岳父母养老，这么一想，小宁只剩下了傻眼。养老的事儿小宁想了一路。和小菊父亲一场，小菊真要不在了，小宁没别的选择。这么一想，有种悲怆。接着又想到了钱，小宁每月不到一万块钱，靠这个养自己的父母和小菊的父母，小宁就觉得头沉。中国人打仗动辄就是“不是钱的事儿”，其实都是钱闹的。
到了岳母家，岳母原本就对小宁有抵触。一个收入过万、甚至过二万的女儿，找了薪水不到一万的女婿，小菊妈始终心里不舒服。当初和女儿说过无数次，女儿不听，做妈的没办法。现在女儿遇上这种事儿，生死未卜，又怀疑小宁是凶手，更没好脸子。去找小红，是小菊妈受不了了，有点儿强迫症。本来也没就把小宁当成凶手了，晚上睡不着，老往这上头想，小宁和小红串通害她女儿就成了真的，一成真的，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小菊爸开始不赞成这么做，有想法告诉警察好了，叫警察去调查。小菊妈不干，非要去找小红。
“一个黄毛丫头，吓也吓出来了。”小菊妈说。
小菊妈一个人去，小菊爸不放心。六十多的人了，和一个二十出头的丫头去打仗，未必打得过人家。打不过人家，自己在受了伤，女儿又下落不明，那可好了。小菊爸就跟着一起去了。小菊爸喜欢车，小菊孝顺，给爸买了辆二手飞度，飞度那车性能不错，小菊爸很喜欢。找到小红，没想到小红那孩子什么也不说，吓唬都没用，小菊妈控制不住疯癫，就把人家打了。小菊爸不赞同这么做，给拉了仗。拉仗也没用，那女孩还是给打得不轻。做老师的，基本的法律概念小菊爸有，回到家就担心人家告他们，万一鉴定成轻伤，再把小菊妈抓去。
教书育人了一辈子，小菊妈也怕坐牢。看看电视、电影里那些坐牢的人，想想都能吓死。小菊妈就叫小菊爸托人打打招呼，先下手为强。小菊爸退休好几年了，领导都换了，为这事儿找人家，人家又不是直管系统的，小菊爸没法开口。小菊爸不肯打电话找人，小菊妈就不高兴了，说小菊爸巴不得她进监狱，好趁机换个年轻老婆。小菊爸在学校时和后勤送报纸的个女的有过暧昧，为这个小菊还差点儿和小菊爸离婚。这会儿就想起这事儿，指桑骂槐地说起来。这当口小宁来了。小宁来的是是时候，给小菊爸解了围。小菊爸不觉得小宁是个品质很坏的人。今天看见小红，不觉得小红比女儿优秀。小菊爸也知道，年轻为大，小红年轻，男女的事儿就不好说了。只是要说小宁为这个害小菊，小菊爸心里不相信。小宁木呆呆地坐那儿，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看出小宁有事儿，小菊爸说：“怎么了小宁？有话你说。”
来都来了，不说也没必要，小宁就把小红和表哥带人找他，要来岳母家的事儿说了。
“她伤得怎么样？”小菊爸说。
小宁想吓唬他们，别这么没事儿找事儿，就说伤得不轻，脸都肿了，还吐血了。听小宁说，把岳父母吓一跳。吐血小菊爸很怀疑，小菊妈的那种打人法，不至于造成内伤，没有内伤就不该吐血。看岳父母害怕，小宁又觉得自己太过了，再吓着他们也不好，小宁就说：“是吐沫里带血。”吐沫里带血到说得过去。小菊妈那几记耳光够凶猛的。岳父说：“这样小宁，要是他们要来家里，你带他们来。”岳父竟这么说，小宁懵懂，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小宁说：“小红的表哥本来就是爱打架，带那个几个也是爱打架的，看就看出来了。”岳父说：“没事儿，他们要来，你就叫他们来。”
本来是好意，搞成这样，小宁挺无趣的，就要了小红的包和手机，准备离开。走之前岳父说他们悬赏找小菊了，明天的报纸就会登出悬赏启事来。小宁不反对悬赏。失踪的案子超过七十二小时还没结果，就不乐观了。小宁说他明天给送钱来。说到钱，岳母接话道：“小宁，你跟小菊有多少存款？”小宁又懵懂了下，小宁懵懂是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家里的钱财都是小菊打理，小宁平时不打听。小菊和他不缺钱花，要说有多少，小宁也不知道。小宁说：“这个我真不知道，平时都是小菊管这些。”
回家的路上小宁就在琢磨岳母的意思，岳母给小宁的感觉好像他们对小菊不抱希望了，开始考虑遗产。做父母这么考虑问题，用那个流行词儿说：细思极恐。怎么还这样啊？回到家，小宁开始找存折什么的，找来找去什么也没找到。小菊放东西就那么几个地方，小宁翻了好几遍，都没有。小宁坐在沙发上很狐疑，猜不出这是怎么回事儿了。难道小菊有相好的，卷钱和相好的跑了？这么想，小宁自己都不相信。一来男女不一样，女的结婚，大多都想好好过日子，二来小菊和小宁吵架，都不是原则上的事儿，感情上，小菊对小宁没二心。小宁自己有小金库，不缺钱花，只是小菊的钱一点儿找不着，小宁感到怪怪地。第二天上班，小红没去。小宁问了考勤的，考勤的说小红请假了。
“好像身体不适。”考勤的说。
小宁也不知道怎么办。小宁开始担心是不是小红的伤严重了，要是那样还得解决。今天早上小宁想喝咖啡，就冲了杯咖啡坐在电脑前。小宁寻思中午去小红看看她，把包顺便给她。春节分东西时，公司出车送，小宁去过小红家。高洁来找小宁。小宁以为是“兰程”案子的事儿，不是这事儿，高洁把份报纸给小宁看，小声说：“这是不是找小菊？”高洁在公司年会上和小菊认识的，只是认识，平时走动不多。小宁一看，悬赏五万，再看照片，就是小菊。昨晚岳父说悬赏的事儿时，小宁没多想，现在看见高洁拿来的报纸，才知道这东西也挺凶险的，本来是自己家的事儿，一刊登寻人启事，等于广而告之了。登都登了，小宁没什么好说的。小宁和高洁说：“失踪三天了，一直找不着，警察那儿也没结果。”
高洁挺惊讶的，安慰了小宁，叫小宁有事儿就去办。工作的事儿她安排。谢了高洁，小宁傻呆呆地喝咖啡。这事儿越来越麻烦了。到了中午，全公司都知道小宁老婆找不着了。老婆找不着，是个很有话题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小宁老婆漂亮，私下打趣说是不是小宁拿不住老婆，老婆跟人家跑了。这种话，大家就私下说说，打趣一下，说到小宁当面，谁也不好意思。中午吃饭，崔胜叫小宁坐一块儿。小宁丢手机，录像没了，崔胜一直不搭理小宁。小菊失踪把事儿解决了。崔胜和小菊都认识。崔胜会带他老婆，小宁带小菊，偶尔一起聚聚。“你们没闹别扭？”别扭是闹了，只是那别扭不足以导致小菊失踪。小宁说：“不是为这个。为这个，小菊爸妈不会不知道。”吃过饭，小宁去给小红送包。等见到小红，小宁吓了一跳，小红的脸不仅没消肿，还肿的厉害了。
“怎么会这样？大夫怎么说？”小宁说。
小红给小宁看了病历。小红毛细血管超细，被小宁岳母打破了，导致过敏性肿胀。小宁有点儿傻眼。“那怎么弄？”小红说得静养，慢慢吸收。
说着话，小红妈回来了。小红妈在民政局上工作，民政上工作的人嘴都厉害，进门看见小宁，立刻说道：“小宁，我正要找你呢，你岳母怎么回事儿？”小宁是自己师傅，小红不愿意妈掺和这些事儿。小红说：“哎吆妈，不关你的事儿好不好？”人家女儿伤成这样，小宁于公于私都得和小红妈说几句。小宁叫小红玩手机，到外屋和小红妈说话去了。小红很受用小宁说：“你别闹，你玩你的手机。”就没跟出来。
小宁先道歉，道歉又解释，说岳父母女儿下落不明，老人心里着急，就胡思乱想，怀疑小红和他好，才导致了这样的后果。小红妈本就想找说这事儿。一个黄花大闺女，凭什么叫他们胡说八道？还打人？小红妈说：“小宁，你知道我最生气的是什么？”小宁猜不到，赶紧说道：“阿姨，他们打人确实不对。你有什么要求，就直接告诉我，我跟他们说。”
小红妈一说她的“最生气”，小宁傻了。小红妈强调小红的名誉给毁了。一个女孩儿名誉毁了，不是给钱就行的。小红妈要小宁对小红的名誉负责。这又不是恋爱，有了小孩，要结婚承担责任。小宁想了半天想不出小红妈的意思。这种事儿，一个大男人不懂？想想都是装的。小红妈生气，说道：“我告诉你小宁，要是红红的名誉受损，嫁不出去，你就得娶她。”小宁目瞪口呆又哭笑不得。小宁说：“我结婚了，这个您知道吧？”小红妈又不傻，小红回家说她师傅，结婚的事儿自是话题。小宁这么说，小红妈就有点儿愠怒。你还知道自己成家了？成家了你别惹出这些事儿来。现在女儿名誉受损，你又说这个？小红妈一生气，脱口道：“我告诉你小宁，要是红红的名誉受到影响，对象不好找，你就必须跟你老婆离婚，和红红结婚。”小红还是个未婚女孩，小红妈竟这么说。小宁像神经病样的木僵了。
小宁不想待了，这种情形，待下去会更麻烦。小宁准备告辞，原本坐那儿，告辞要站起来。小宁一站起来，小红妈立刻看出来了，说道：“小宁，我说都说了，你得表明态度，不摆明态度你别想离开。”小宁没态度表,说道：“阿姨，我真得回去，我还有事儿。”小红妈就想迫使小宁表态，小宁这么说，更不让小宁走了。小红救了师傅小宁。小红在门后偷听，小红偷听没别的意思，想看妈说什么。小红最怕妈狮子大开口，问人家要钱。小红家不必别人家富，也不比谁家穷。小红没听见妈问小宁师傅要钱，只是妈要的东西把小红脸都要红了。人家结婚了，好好地，妈怎么这样呵。小红怕小宁觉得这是她的意思，就想到了一个词儿：暗恋。这么一想小红都要昏厥了。自己有那么多追求者，找个对象不用这样呵。妈太出格了，小红出来了，说道：“妈你别胡说了。”小红妈不听，都是在社会上混的，谁也不想吃亏。小红妈说：“你别插嘴，我得把话说开。”小红就火了，说道：“师傅，你走，别管我妈！”女孩都有脾气，小红脾气也不小。小红妈怕小红执拗起来不好收场，叫小宁走了。
出门后，来到阳光下。小宁想起了上学时学过的鲁迅的小说《润土》，上头有句话说：猹箭也似地逃走了。小宁觉得自己和那猹茶杯多了。到了单位桌上有个快递。快递不稀罕，每天都有。今天的快递有点儿不同，寄信人地址没有。没寄件人，小宁就不知道是什么。先泡了茶，喝着茶，小红妈还在脑子里跳跃，小宁把邮件打开。里头是张A4纸，纸折着，展开一看。小宁手里的茶杯差点儿掉地下，是张小菊的图片，小菊被胶带绑在椅子，一脸惊恐，头上有只手，一把枪顶在小菊脑袋上。小宁正浑身冰凉，神儿还没回来，小宁手机响了，又下了他一跳。一看是个固定号码，小宁接起来，一个男人说道：“收到邮件了？.......”男子叫小宁找那部4S手机，说那手机里有他孩子的照片，他孩子死了，他得把那些照片找回来。男人给小宁五天时间，五天找不到手机，叫小宁收尸。那天电话挂了，小宁还拿着手机发傻。小宁觉得自己遇上精神病了。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