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中国唐代诗人孟浩然的“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还是德国浪漫派诗人荷尔德林的“诗意地栖居”,人们对美好的自然的向往可以跨越时代、跨越地域。对大自然的热爱、描绘和追求成为人们对美好生活与天人合一的心灵追求。尼采在《悲剧的发生》一书中有过这样的论述:艺术分为两种,一是达奥尼斯式艺术,在自己的感情活动中领略世界的美,另一种则为阿波罗式,即将自身处于旁观者的地位,以冷静的态度欣赏世界的美;前者对世界赋予自我感情的关照,被称之为主观的艺术,后者则对世界取理智的关照,故称之为客观的艺术。马伯乐的画作行云流水,舒卷自如,在精神世界中寻找满足、快乐与享受。这种享受,较之物质,更细腻,更深入,更美好。古贤、逸士,个个蕴藉而典雅,神态各异, 一种淡淡的宁静和愉悦扑面而来。一个拥抱审美的时代,即将来临,这样的时代,展现在艺术上,飘荡在风景里,落实在诗意中,融进了中国人的血液,也融进了马伯乐的画里。正如杜朴、文以诚在《中国艺术与文化》中所言:“山水画或园林可以作为逃避城市所带来的身心压力的场所,或作为越发难以实现的生活方式和体验的象征性补偿。”
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一次遇见“马伯乐”,在朋友办公室。畅叙,一抬头,一幅佳作映入眼帘,但见右侧一个四角茅亭内,方桌前围坐三文士,品酒赏菊,情致悠然,一仆童在旁捧壶伺候。亭外杂树伫立,松柏森森,溪水潺潺,以淡墨层层皴染,浓墨逐层醒破,布局实中有虚,我不禁看得入神了,但凡一流的美术作品,都能使人在微尘中见出大千,在刹那中见出终古,这不就是陶渊明笔下的诗意栖居吗?画面不大,寥寥2尺,可意韵深广,格调高雅,让人游心于一片和谐静穆的意境里,细细看了落款,署名,马伯乐。数年后的某日,拜访马伯乐先生。听枫园牡丹盛放,马伯乐先生正安安静静绘石,一盆清水,一碟浓墨,一笔一皴,不经意间,几块石头,已经跃然纸上了,山石仿佛也有生命,几笔皴擦,似在生长。马伯乐生于吴江黎里,1962年毕业于苏州工艺美术专科学校,曾任苏州国画院副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美术师,苏州大学兼职教授。作品被中国和江苏省美术馆收藏。吴养木,许十明当时都是美校的老师,亲授课程。马伯乐酷爱读书, 喜欢书法,出版有《拓植大学藏马伯乐作品集》《马伯乐画集》《百松图》《百贤图》等, 曾在香港、日本、美国等近10个国家和地区举办画展,作品《枫桥夜泊》获日本 “十八届水墨画精选展”优秀奖。《观荫松瀑》《白居易诗意》选入《国际元老绘画展》,两次应邀去日本讲学和传艺。作品选入《古典山水画鉴赏大系》(全国仅十人享此殊荣),法国诗人夏尔说,每个人都应该沉醉,马伯乐沉醉于书画中,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心爱的书法和绘画上,他说,人生弹指一挥间,时间过得太快。曾经担任苏州国画院院长的画家周矩敏评价马伯乐:“他不袭陈规,汲取传统精髓而化之。中国画照此发展下去,仍有相当大的发展空间。”
扑面书卷香
画中最为可贵的是难掩的书卷气。我穆然深思。少年马伯乐,家境贫寒,美术学校每月发9元生活费,他省吃俭用,硬生生省下1元钱买书。在报纸上看到刊登一幅画,小心翼翼的剪下来,夹在书里,当宝贝一样。这爱书的习惯一直延续至今,爱藏书,爱读书在画家中是出了名的,人送“书痴”的绰号。马伯乐说,“我的老师主要是书,一个人在学校学的总是有限的,大量知识需要自己去摸索,这就离不开书,因为好多东西是共通的,艺术尤其如此,各种艺术相互促进,相辅相成,一个好的艺术家应当开拓眼界,尽量拓展”。早在青年时代,他就开始潜心学习,临摹名家画作,抄录诗集,在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和智慧,穿越时空与古人对话。传统文化的滋养为马伯乐的创作奠定了深厚的艺术底蕴,他的作品由此融古汇今,孕育着浓厚的文化气息,这是一种内外一致的气韵美,是一种饱读诗书后形成的高雅气质和风度,《红楼梦》里形容,“才华馥比仙,气质美如兰。” 国画院钱老师找到一本早年从马伯乐处借阅的书归还,书里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点评。“有气则有势,有识则有度,有情则有韵,有趣则有味”。他将读过的书,将一己的才情、学养、修为都“写”进了笔墨中。“文章乃案头之山水,山水乃地上之文章。”词语有灵,形象有意,世界本是历史的沉积,前人的故事,诗词意向,语词结构,或时尚,或反潮流,散藏在历史堆积中,都在规划我们的日常所见和所闻,不断地重现,古人逸飞的豪情、横溢的才华、博大的胸怀都在他的画卷中一一展开。
画贵有诗意
真正的书卷气与博学、谦逊、悲悯是紧密相连的。我悠然遐想,青年时的马伯乐,在小巷宿舍,不停的画,不停的写。酷爱石涛的他,临习石涛作品,体悟四周山林的空寂,体悟人物的精妙。他谦逊低调,一心作画,全心系于画中,勤奋刻苦,如痴如醉,以至于眼镜越戴越厚,时至今日,一只眼睛差点失明。那些年,他经常观摩吴冠中,黄永玉,黄胄,傅抱石等名家作画。苏州四时皆美,画家们相约采风来苏州,好学的马伯乐在一旁学习。吴冠中飘逸,作画常常别出心裁,不局限用毛笔作画。黄胄爱浓墨,笔下毛驴呼之欲出。傅抱石喜欢喝酒,最爱酒后微酣时大笔一挥。黄永玉在吴中“清奇古怪”景点画了一张大尺幅的松树,他特别欣赏马伯乐,视为挚友,多有交往。黄永玉至情至性,马伯乐也是。画中有高逸的灵魂,但凡佳作,真正需要每天修行,并付出真情实感,将喜怒哀乐传情达意。而只有这种有生命,有灵魂的作品才能真正的打动人。意境是中国传统美学的重要范畴,也是中国艺术最高的追求目标。马伯乐的真性情,表现在画中,大处着眼,细处点染,意境优美,笔墨精湛,线条老辣。马伯乐认为,画中必须有深邃的意境,而形容为“无声诗”的中国画所追求的意境便是“画中有诗”,而诗化的意境又必须通过高超的笔墨技巧来实现,所谓“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中国人,总要到那山水间去的,去老树下或山林间,去默坐,去呆想,去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去窥看自己的心魂。马伯乐,用笔灵活纵逸、不拘法度,又于苍劲、潇洒中跃出诗意、情趣。看,重叠的山峦、茂密的丛林中“竹林七贤”、“饮中八仙”正在谈笑风生,渊明抚琴归来,东坡临溪煮茶,每幅画都传达出画家对人生、艺术的理解和感悟,那些苍黑的古柏,镇静的站在那里,空山新雨后,山林里一阵灼烈而清纯的草木泥土香,秋风至,落叶飘摇,空气弥漫着熨帖而微苦的味道。马伯乐的技法有沈周、也有石涛,也有点黄宾虹,也有点傅抱石,说不清,道不明。正如苏东坡称赞王维的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诗书画共鸣
中国文化的特质决定了中国传统山水画最终由文人阶层来促成这一特点,也必然形成一条绘画与诗文、书法等共结同盟进而归于以天人性命之学为基础的人格修养融通之路。黄宾虹说,“中国画的奥秘在太极图中,黑中有白,白中有黑。马伯乐坚持笔墨是中国画的灵魂,他认为古典山水画不仅是形式的肖似,要继承历史上所有的优秀绘画遗产,深入得进去,出得来。笔墨的优劣,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凭的是作者的修为。不为笔而笔,为墨而墨,而是追求更高的层次和境界。经由光阴,跨过乡村和城市,经由一切涉猎的传统文化典籍,成就了马伯乐。那路途中的一切,有的擦肩而过天各一方,但都永久的驻入笔下风致,雕琢他,塑造他,锤炼他,作品在豪放中显精微,充满灵性和书卷气,蕴藉着从容大度的气概。一只柔笔,软中有硬,绵里藏针,像极了中国人的性格,刚中有柔,柔中带刚。上好的书法对于一幅绘画作品来讲,往往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马伯乐很重视练习书法,也得到许多书画前辈的认可。大概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书法作品就入选国展。他的画作蔼然和然,喜于形,感于心,有文、有字、有图、有生活和诗意。笔墨在他手上幻化为太极,无动不舞,无往不复,每一笔,每一划都是力量的推衍和回收。画风既朴素又细腻。他的细腻不依靠繁复的笔墨, 全仗笔墨线条的精彩绝伦,笔墨的天机,就是一阴一阳的起承转合吧。书法是博大精深的宝藏,墨色深沉,浓淡分明,宋朝黄山谷、米芾的墨色以浓厚著称,可以说是深沉如梦。马伯乐水墨人物画一个突出特色,是在笔墨与造型关系中,融合南北,把黄宾虹山水画的积墨法成功地引进人物画,又取法石涛信手拈来,自然而然的画风,揉进了任伯年人物画线条的肌理,相互溶化,揉在一起,又统统吸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浓墨着叶,轻扫人物。如涓涓小溪, 在不动声色中独具韵味。 无论是清溪浅水行舟,凉雨竹窗夜话,还是暑至临流濯足,雨后登楼看山,或是柳阴堤畔闲行,花坞尊前微笑,隔江山寺闻钟,亦或是月下东邻吹萧,晨兴半炷名香,午倦一方藤枕,开瓮忽逢陶谢,接客不着衣冠,乞得名花盛开,飞来佳禽自语,客至汲泉煎茶,抚琴听者知音。看着他的作品,如同隐入陶渊明所营造的世外桃源,那是马伯乐心中的艺术世界,那是绚烂无比的艺术天空,是中国人的田园诗梦,冷暖人生,尽在其中。精神高蹈、心性自由,是艺术家之所以为艺术家的根本,中国文艺精神,全在魏晋行止言谈中。晋人远矣,代有遗风。师化古人的过程中,马老始终坚持取其神而不袭其貌,化成了自己的面貌呈现在世人眼前,让人厕身其间,恣意纵横,为之神往,为之忘情。
初心不变
梦中每迷还乡路,愈知晚途念桑梓。走得再久,再远,也不要忘记来时的路。从马伯乐的画里,可以读到初心。黄永玉之于马伯乐,亦师亦友。上世纪,马伯乐在香港开个展,黄永玉不光亲到现场,还在报刊上撰文力挺老友马伯乐。其执拗不拘的个性,鲜明而深刻,毫不吝惜对马伯乐画作的称赞。黄永玉称:“马伯乐的作品,一人物一山石,一花草一树木……无不见出娴熟的基本功和文化功底。有信心和抱负,却是用实践和汗水孕育而出。不取巧,不欺世,不媚俗,作者与画中人物融为一体,人格既是画格。谦虚谨慎,不单作品能与欣赏者取得一致,且作者亦能成为观众未谋面的好友。”著名评论家萧平称,“马伯乐笔下的古之贤者人物方脸长须,眉眼间与他自已很有一些相似……这些先贤久在他的心底,都变成了一种文化象征,与他的性情融化在一起了。”在《砚边随想》中,他这样写到,“学画无捷径可言,只能一步一步渐进,弯路、歧路在所难免”。黄帝内经有云,“恬淡虚无,真气从之”,书画也是同理,没有精神内守的真气,自然没有好的书画。画家的人格与艺术不可分离,倪云林说,“险韵萧萧人品系,篆籀浑浑书法俱”。著名画家亚明先生曾经评价马伯乐的绘画艺术:“伯乐作品有其独到隽永之处,在熟虑中立意,在布势中求得,在笔墨中体现,使神韵气骨于画里,情趣意境于画外,给欣赏者以联想、畅想、深想。”书法家潘振元评价马君伯乐之人物,“写意入神,如白露满庭,明月在天,清远而高淡。”极高的文化底蕴,马伯乐的画以诗句题跋,为人称绝,如此高的文化修养也是承袭了吴门画派的精华。无限的时空,有限的生命,使人困惑,使人彻悟,使人忧伤,使人宁静,给人心灵的触动与慰藉,开启了人内心的诗情画意。中国文人的诗意家园,就是回归宁静的乡野,“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去“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就是在闲暇之际,三五好友,借急湍清流,吟诗作画,畅叙幽情。马伯乐的画,画出了文人的心声,凝视着他的作品,时间仿佛静止,只是静静的看着,春花秋月,红叶松树,心灵清明,深深的感受到生命的气息。人生是现实的,也应该是审美的,幸福,就是可以爱艺术。科技可以一日千里,但艺术始终与精神和人性有关。在马伯乐的画里,读到了四季的轮回,读到了晨昏雨晴的变化,读到了大自然和人性的华美丰富。中国画,无怪乎笔墨颜料,但其中的境界,不见得可以一目了然,其深奥悠远,让人探索不尽,妙趣无穷。著名书法家王冬龄教授说,在水墨的世界中,“临摹”与“原创”,有着更为良性的关联。第一重,是“图的复活”。第二重,是“人的复活”,将无中生有的“创作”能力,复活到一个当代人身上;第三重,是“神的复活”,也即“目击神遇”、“心领神会”:领略、重温前人的动作、思考、心情、胸襟、气息。马伯乐的创作,当是“神的复活”。
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一个国家和民族必须有自己的灵魂,重拾文化自信,大力提倡传统的雅文化。马伯乐老师的山水人物画,洋溢着中国文人的风骨和情怀,他文静含蓄、不徐不疾,平和安静,镇定自持,对中国画有自己的坚持与固守,兼收并蓄,变革创新,充分彰显中华文化的自信。 作画时的马伯乐,色墨交融,大气磅礴,生活中的马伯乐冷静内敛,端正低沉。笔者从他弟子口中得知美国大收藏家安思远,到苏州收藏过他的作品......马伯乐笑着的和门房的保卫科师傅打招呼,遥想当年,吴昌硕也走在这青石板的小路上,在听枫园里墨香阁,假山顶上的那间小厢房,从吴云家的西席开始了治印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