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失去晚间七点档的节目

1、机器解放美好未来

最近生活很辛苦,搬了两次家,从东城到西城又回到到东城,房间越来越小,灯光越来越昏暗,发霉的潮湿气息越来越浓重。不变的是一如既往的毫无归属感。只是需要一个睡觉的地方,所以大概怎样都可以吧。

房东先生是个好人,瞅着我左手拎着一个不大的背包,右手里拿着的两本破书,没有说话,帮我把钥匙插在铁门上,斜着眼睛清了清嗓子吐了口浓痰就转身离开了。我把书夹在腋下,腾出手拧开了房门。一间房间,漆了白墙面,还有一张沙发床,除了采光不好也不能再要求更多了,因为这毕竟只是个地下室而已。

铺好床单,翻开我的翻盖手机,19:31分,蜷缩在床上,准备入睡了。我是个嗜睡的人,因为睡梦中大多数都是美的。

很快我被电话铃声呼醒。

“喂...”

“你干嘛呢!赶紧过来!出事儿了!”同事小吴。

“刚搬了家,累呢,今儿又不该我值班,我这半年才休息这一……”我不耐烦得冲电话怒吼。

“快来吧!一号人物出现故障!”'

我瞬间打了个激灵,甚至冒出了一头冷汗,立即放下手机,穿上鞋子飞奔出去。

我的工作地点在第二精神院后的一栋小单元楼里,大概这一片破旧的五层楼房都是我们公司所属,但我只在其中一栋的二楼工作,其他楼房甚至这栋楼的其他楼层至今还没进去过。很快,我爬上二层,急促得拍打着房门。

小吴开了门,满头大汗,几乎是哭着在说,“你咋才来!”

我推开他,瞅见了正坐在屋子正中央的“一号人物”,旁边站着两个黑衣服、黑墨镜的大高个子。他们是我们公司的运送人员,负责我们所控制机器人的运输与照看工作。

“什么时候发生的情况?”

“大概七点多,吃晚饭时开始语无伦次,很快就不说话了,一言不发直到现在。当时在国外,我们很快掩盖了消息,及时回国!”

我瞅着“一号人物”,他呆呆得直视前方,头发一丝不苟得打油背到脑后,略有歪脖,脑袋微微向左倾斜,紧闭双唇,撇着薄嘴唇。

怎么会这样呢,大约五年前,我们成功更换掉上一代“一号人物”的时候,就用他一直工作到现在,一直没有出现过问题的。

这是一家制度森严的企业,各地都有我们的分公司,负责各地的机器人制造维护更新以及引导,多年前我就是由于工作出色被带到了总公司开始了颠沛流离又紧张异常的生活。这一代的全部机器人,信息及意识交流系统都出自我手,我最为满意的是眼前的“一号人物”,他不论是思想还是意识,乃至可以称为手段的东西都是颇为高明的,我甚至时常希望这位“一号人物”服役满十年以后,还将继续被使用。因为从我们的长期计划来说,这一代的“一号人物”我们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他是一个完美的工具,一份周密的计划,一把可以让我们的宏图大业继续下去的钥匙。

他是不会出现这样的低点问题的,不论是系统保护措施还是他自身的防范意识都不可能让这样的意外发生。但是,此刻,这位如此完美的“一号人物”就这样直勾勾得坐在那里,像个傻子。

“我们希望这个问题立刻被解决,你知道,明天还有一场重要的会议在日内瓦。”我和小吴的直接领导赵先生发来的口信。

我只知道我有这一位领导,我直接接受他给我的思想、意识及一些零碎的微碎片,再将他们完美无缺得融入进每一个机器人的头脑当中。现在“一号人物”吃喝拉撒什么问题都不存在,只是他不再说话了,这表明他的整个脑思维系统已经完全和身体分离开来。

不管了!只有打开头颅检验了。这是迫不得已的一个做法,因为我们的每一个机器人最终完成后必须高度和人类一致,这样的后期处理无异于一次开刀手术,势必会留下疤痕。

“停下!”

就在我示意小吴将“一号人物”推上台子,准备机器的时候,“一号人物”突然张嘴说话了。

“我已不愿再重复。”一号人物站拉起来。

“这是一个错误的,不再受控制,这是...”他语调沉稳,像往常我们安排他做的那样,但是前言不搭后语,磕磕巴巴。

“新时期,...国梦,...加油干!”一个个短语接二连三蹦出,显然我们输入的信息系统已经完全混乱。

“嘣!”黑衣人一下把还在滔滔不绝的一号人物按倒在地上,掏出枪对准了我和小吴。

“拿出你们的思维管控系统。”

“你们被…收买了?”我问,并拉着小吴一步步缓缓向门后退。

“别动!”一个黑衣人恶狠狠得说,“我们已经受够了!我们要摧毁他!要让一切真相大白!”

“真相大白?”我不屑的笑了,“又有多少人愿意知道真相呢?你不过是在害这个世界走向毁灭罢了。”

“少废话,快!交……”话还没说完,两下沉重的打击,二人先后躺到了地上。

我们的“一号人物”已经站了起来,解决了他们呢。

“和谐最重要。”一号人物又露出了我们熟悉的有一点点歪歪的笑容,整了整油头,歪着脖子说,“该回到我的工作中去了。”

所以这也不是第一次惊心动魄的事件,总有一些蠢材妄想能改变些什么,那可是不自量力的想法!

晚上七点,准时的七点档,熟悉的音乐,我们熟悉的“一号人物”,一切都没改变。

“在日内瓦召开的…会议…出席此次会议的领导有…”

配着电视声,我和小吴碰了个杯,惬意地喝起了啤酒。

2、1g84

(1)阴暗的审讯室  内

一张破旧的方桌,犯人、两位警察分坐两侧。

警察A绕过桌子,给了犯人凶狠的一巴掌。警察B打开手电,强光照在犯人的脸上。

警察A(恶狠狠地):问你啥,你就答啥,都他妈给我老实交代清楚喽!知道吗!

犯人有气无力得点头。

警察B:抬头!(晃了晃手电)瞅着这儿!说吧,“一号人物”指代什么?

犯人:只...只是篇小说,我...我随便瞎写的...我...

警察A(扬手又是一巴掌):随便瞎写?你他妈拿我们当他妈傻子呢!再说,随意发表未经审查的一切文字作品,都是犯罪你不知道?

犯人(着急得):我知道,我知道,我...那只是随意发在个人社交平台,朋友们看...看看的,这个罪,只是拘留教育三个月吧...

警察A扬手又要打下去,被警察B制止。

警察B:可是你的文章有所指对吧?

犯人:没,绝对没有...没有...

警察B(狠狠丢掉手电,跳上桌子,揪住犯人衣领,咬牙切齿,怒目圆睁,气急败坏,扯着嗓子憋着气的腔调):你这是对我们伟大的大领袖的侮辱,人格的践踏,你反社会,反人类,你!你反对我们大领袖!你恶意毁坏大领袖的气质形象,侮辱他是一个机器人,羞辱我们整个社会氛围!你!你这是死罪!

(2)街道  外  深夜

四辆警车闪着警灯响着急促的警铃停在一栋楼外,车上陆续下来几位全副武装的警察,向楼内跑去。

(3)客厅  内

女人和孩子坐在沙发上哭泣,传来激烈的敲门声。

女人(惊慌得、提高音量):谁?

(持续得、不耐烦的敲门声,女人从猫眼看过去,慌张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稍作镇定,开了门。警察1、2、3、4、5鱼贯而入。)

警察1(端起枪指着女人):你是勺耙的妻子?

女人:对,我是。

警察2(貌似领导,伸手拍了拍警察1的肩膀,示意他放下枪):女士,我们不是有意冒犯的,相信你也知道你丈夫是什么罪名被我们带走的。但是我们伟大的领袖们,以大领袖为核心的领袖团队制定了相当开明的政策,我相信你是明白的。而且,我,也给肖局长一个面子,也是对于我们内部人士家属的宽大政策,只要你当即、现在、立刻和勺耙断绝关系,一切都将和你毫无关系,你和你的孩子依旧是我们守法的合格公民,你的档案中将毫无污点。(低下头,凑近女人耳边,低声)甚至不存在你和勺耙的结婚记录。

门外走进西装中年男人,警察2向他敬礼。

警察2(彬彬有礼):肖局长!

中年男子(点头,转向女人):闺女,签了这份文件,和那男人划清界限。

女人(拼命摇头):不。

警察2:考虑清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女人(拼命摇头):不。

中年男人欲言又止,从手中掏出两份文件,将其中一份撕得粉碎,另一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中年男人:于警官,把她带走吧。

警察2(犹豫):可是,您…

中年男人(笑):走,带她走。我已经签了清算关系证明,我和这两个罪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警察2(粗暴得):来!铐上她,我们走。

警察给女人戴上手铐,拉女人出门,女人不停哭喊“我的孩子”,被警察强行拖离房间,关入警车。中年男人瞅了一眼坐在沙发上年幼的孩子,转身关上门走了。

落幕。传来孩子的哭声。

(4)大院  外  白天

三个穿着破旧囚服的犯人在清扫落叶,一位穿军装的年轻人不时对他们进行打骂。另有一男一女穿军装者登台。

女:准备好了么?今天的讲话可是很重要的。

男:当然。这是大领袖赋予我的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当然要珍惜。

女(欣慰笑):那可太好了。勺耙,我一直担心你会走不出来呢。

男:怎么会呢,老婆。我已经认识到了我的错误,我相信大领袖会既往不咎的。

(5)会议室  内  白天

一男子站在会议室正前方,严肃状。两侧身着军装各五个人。中间坐满穿囚服的犯人。

男(大声地,饱含情绪):同志们,曾经我也是犯下重大错误的犯人。但是我改过自新,洗心革面,在大领袖画像前宣誓,我永远是忠于他的,是忠于他的领导的。我们都是迷途知返的小羊……

3、杀狗崽儿

李一铭兴冲冲地跑进礼堂,冲向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荣老师。

“荣老师,我的,我的剧本完成了!”说罢,李一铭拿出一份打印稿递到荣老师手中。荣老师拿着稿件,翻阅得很快,时不时翻回前一页又掏出笔时不时圈圈点点。李一铭在一旁一脸期待。

“浅!太浅!你根本没有生活,怎么可能写出好本子嘛!”荣老师把稿子还给李一铭,“再有,情绪,那个中年男人的情绪不应该是那样的嘛!他面对他的女儿,即将被关入监狱的女儿,不能这么无情嘛,可以做更多的戏剧冲突嘛!结尾草率,也没什么意思。你去回去再按我那上面给你标记的好好改一下。”

“好。”李一铭稍显低落的转身离开。“等等!你回来。”荣老师想起了些什么,叫住了他。

“你的问题呢,就是总想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不清楚的甚至不明白的东西去写,那样,你能准确的表达嘛?你能写出真正的好作品吗?这样,你坐下,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真实的故事,你考虑考虑,把它给我弄个本子出来,好不好?”

“好!”李一铭一听正是求之不得,立即坐在荣老师身边。

“我这个故事呢,发生在二十几年前,大概是1994年吧……”

我当时呢刚刚参加工作,在家乡小镇做一名中学语文老师。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在小镇,有男朋友,闲暇读读书,看场电影很是惬意。很快,我们便结婚了,婚后很快,又有了孩子。我是人民教师,他在电力企业工作,生活在小镇算富裕家庭了,那时候,很美好很幸福。

再后来,我们这座小镇,养民镇,陷入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那是你不会在任何历史文献、资料里查到的一百天。

谣言使于四月中旬,这一年是农历狗年,传说这一年凶狗闹世,要吞天吞地,出世狗王会在一方称霸。这本是民间迷信,没人当真,但很快有人说镇里已经做决定了,不允许这一年有新生儿落地。人们只当是笑谈,那么大的镇,下面还有几个庄、几个村,挺着大肚子的、刚刚怀孕的闺女家有的是,这不是闹着玩儿么。总之,闲话也有,但大都烟消云散。

四月底,由上头下发的文件到了各个单位,各个胡同。各个村庄的喇叭也忙碌起来。

“现在,我们原则上鼓励,各家各户凡有孕期女性,主动去各大医院、卫生所,进行堕胎手术,这一项规定是出于科学的、符合我县民情的,是利于我县生产、发展的,对于,未依照此项规定,拒不服从命令者,我们会安排相关单位,组织好我们的工作人员进行走访、劝说以及鼓励。希望大家行动起来啊,以这个实际行动支持我们县、我们整个国家的发展。”

晴天霹雳!学校里,我和另外两个已经怀上孩子的老师,开始每天被主任、校长叫去谈话,美名其曰接受思想教育。但是我们坚决不去堕胎,我不相信他们就可以如此荒谬得杀死我的孩子!

步入五月,本该是个欢天喜地的劳动节。养民镇笼罩在一片哀嚎之中。一部分家庭已经带着自己家里的媳妇去医院做了手术,每天每夜都能听到医院里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学校的孙红老师已经做了,脸上还挂着泪痕,拉住我的胳膊,“妹子,你就做了吧。我听说,听说这事儿是强制性的,你不做有人来给你做。”

长途大巴车、火车站已经基本处于停滞状态,只有少数镇上工作人员可以出入小镇,这时候的养民镇处于一个封闭的状态。我很忧虑,一方面是我的骨肉,我们全家都想要这个孩子。另一方面,不仅是我们两个人的前途问题,我们还很害怕,恐惧笼罩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不只一次梦见他们夺门而入,带走了我,带走了我的孩子。

很快,事情发生了。当地的地痞流氓很快被纠结在一起,被收买。孕妇走在街上,被突然窜出来的男子推倒在地,一阵拳打脚踢,专往肚子上打,再去医院价差身体的孕妇顺势就被做了流产手术。变本加厉的是,他们开始破门而入,打着“制定正确、合格人口质量”的旗号挨家挨户统计人口,遇到有孕妇的家庭直接把孕妇带走,甚至一些不满五个月的孩子也不能幸免于难,他们被带走扔进井下,抛上河滩,或是直接被摔死。无法无天,你只能这么形容他们。

我住在城镇边缘,幸免别第一批扫荡查出。我的家人很快联系好了外省的朋友,我爸的老同事,在偏僻的与外省邻近的村庄,准备接我去邻省多比这场灾难。一切安排妥当,这一天,半夜零点一过,我和我家男人随我爸离开了家门,坐上一辆驴车。毛驴刚刚起步,便被前方车灯照过来的强光恍得睁不开眼。打车上蹦下来一个女人,是孙红!她指着我,声嘶力竭地喊:“小荣,你别想跑!你别想跑!你身为人民教师,你本该以身作则,你,你反而逃避困难,你违背规定,你该当何罪!”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没想到原来孙红没了孩子以后有了新的任务,就是每日每夜紧盯住我。

关于后来发生的事,我不想再记起。他们把我的孩子带走了,我从此以后也不会再有孩子。他们对我的父亲、男人拳打脚踢。最终,还是放我们走了。尽管孩子没了,我也不愿再留在那个地方。

后来,我来到其他城市。从陆续逃出来的几个旧乡人口中听说了后面的事情,他们开展了“百日无孩儿”“杀狗崽儿”运动。血淋淋的一百多天,数不记数的孩子、孕妇的生命。

再后来,听说至今,半夜,养民镇总是会时长响起一片无缘无故的犬吠。那犬吠,来自旷野,来自天边,来自地底,来自天上。

荣老师说完看着李一铭,“有什么想法么?”李一铭挠了挠头,“题材嘛,倒是很猎奇。只是您刚说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可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太真实。”

“所以,故事的真假在你咯。在你的笔下,它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荣老师顿了一下。

“更何况,你想要真的,那我们还需要晚间七点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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