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是四岁来的林无寺，那一年闹饥荒，大人都吃不饱，为了活命小和尚他娘把他送上了山。在小和尚的印象里，上山那一天还有好多小伙伴一起，可到了林无寺的只有他一人，遥远的记忆里只剩下大人和小孩子的哭喊泥土翻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记不真切。
林无寺是个藏在深山里的小寺庙，加上主持一共就两个人，也没什么香火。小和尚来的时候长的瘦小，主持就炖鸡汤给他喝，小和尚虽然还小但也知道出家人是不能开荤的，主持就跟他说没关系这些鸡都是自愿的，你吃了它们就是普渡它们。
“主持主持，为什么要普渡他们啊？”小和尚大口大口喝着鸡汤唔噜噜地问道。
“众生皆有业，消除他们的业，你就可以成佛。”主持撕了一条鸡腿啃起来。
“成佛？成佛就可以吃饱了么？”
“嗯！还有好多好多没吃过的好吃的。”主持坚定的看着小和尚说道。
春夏秋冬，主持日渐消瘦，小和尚白白胖胖。
小和尚喜欢天天粘着主持问东问西问怎么成佛。
“主持主持，怎么样才能成佛啊”
“普度众生。”
“什么叫普度众生啊？”
“你这个年纪多吃就是普度众生了。”
“可是主持青椒不好吃。”
“万物皆有灵，你这个人类幼崽不可挑食。”
“主持主持，你为什么老叫我人类幼崽啊。”
“咳咳，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小和尚八岁那年主持张罗着办了林无寺第一届庙会，听闻是主持外出逛夜市时参悟出了开办庙会可以更快的帮助人们消除业障积累功德。
庙会当天青砖第一次铺满了下山路，幽幽的红砖灯台临列在路两旁一直蜿蜒到寺庙门，林中人影幢幢不停有身着华服的人走出加入庙会。庙会上人声嘈杂，主持热气腾腾的卖着小吃。
那是小和尚上山后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人。
“想见你娘么？”人群中一个高挑的青年拉住小和尚对他说道。
“我娘？你认识我娘？”小和尚一脸迷惑。
“对，你娘就在这山下的村里，你顺着这条路下山就能找到你娘了。”青年的声音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可，，可是我得先跟主持说一声。”
“呵”青年冷笑了一下“什么主持，不过是个被人类迷惑了心智的傻子。”
小和尚失踪了，主持不眠不休在森林里找了好久。
“扮人类上瘾了么？”庙会的青年轻飘飘的落在了主持旁边“你觉得他会藏在这个石头下面？”
主持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阴沉着脸问道“清灼？你干的？”
“你真的是装人类装傻了，用妖术问我啊，我什么都告诉你。”
主持一把抓住了青年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你信不信我杀了你？”主持的额头上隐隐有红纹浮现。
“你用什么杀我？就用拳头么？和那些人类一样？”青年还是一脸轻蔑的笑。主持皱紧了眉头默默送了手，青年就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瘫在地上。
“你走吧。”主持拂袖离去却被青年抓住了裤脚。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青年的声音有些虚弱。
“放手。”
“你叫渊啊！你是可以成为龙的蛟渊啊！”青年用双臂支撑起身体声嘶竭力的喊道。
主持最终也没有回应青年。
找不到小和尚，主持回到寺庙独自一人煮了一锅鸡汤，这些年练出的手艺很是不错了，主持端起碗一口一口却尝不出味道。
那一年，主持还不是主持的时候，是水里的小霸王，偷溜出来玩，却因为大旱困在了小山沟里，奄奄一息的时候林无寺的主持用尽井水救了他，出于有恩不报非好汉的的心理，渊赖在寺里不走了。渊是妖兽不吃素，主持是僧不吃肉，经常是渊跑到山上抓些兔子野鸡什么的烤熟了就吃，小林子被渊闹得鸡飞狗跳的，于是不吃荤的主持学会了做鸡汤，渊学会了用筷子，在主持的调教下渊终于成为了一届不挑食的好妖王。就在渊赖在寺里白吃白喝恩越欠越多不知道怎么还的时候，山下的村民陆续来到寺庙里祈雨，可主持只是一个普通的僧人，任凭村民怎样省吃俭用进奉贡品还是滴雨未下。
“山下那群人好久没来了。”渊抱着扫把坐在门口。 “终于发现你这是个假庙了？”
“庙里的粮米吃完了，我下山买一些，你在这里等我，别上山杀生。”
“切，没劲。”
渊坐在门口等到身上挂满了落叶主持也没有回来，渊化了一个凡人的样子下了山。
山下的镇子不大，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林无寺的主持因为偷盗被下了狱，渊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这帮村民打击报复。青天白日的就去劫狱抢了主持回山上，无数村民目睹了黑色巨蛟驮着林无寺的主持上了山。
回到寺里，被折磨了一月有余的主持发着高烧昏迷不醒，一起抓回来的大夫颤颤巍巍的医治着，几日后主持的状况有所好转，渊就放了那个一日要求饶八百次的大夫下了山，自己的学着大夫的样子照顾主持。
“咳咳咳，水。”
“哎呦，你醒啦，看来我手艺还不错嘛。”渊递过一杯水。
“擦擦脸。”渊递过一条毛巾。
“你气血失的厉害，这是我老家的参你补一补。”渊递过一碗参粥。
主持虚弱的推开碗质问“你怎么能劫狱？”
“？？？我明明是救了你的命”
“这岂不做实了我偷盗的罪名，我林无寺怎么能有这样的主持？”
“清者自清，你管那些愚民做什么。”渊微微有些火大。
“我不与你说，你们妖类怎么可能懂。”
“行，本妖救了你一命也算还了你的救命之恩，咱们两清，告辞。”
说是两清，渊还是在远处暗搓搓的观察，主持能自由走动了／主持能自己打水了／主持半夜不咳嗽了，心里想着等他痊愈就离开。
就在主持大病将愈未愈之时，官兵带着道士还有一大批围观村民手举着火把上了山。
“林无寺的妖僧你听着！你勾结黑蛇妖致我临山镇大旱，祸乱民生实为死罪，你若不开门束手就擒，我们就放火烧了你这妖寺！”
“呸，你才黑蛇精你全家都是黑蛇精。”渊啃着烤鸡吮着手指骂道“傻子才给你开门。”
“吱～～～”古旧的大门发出刺耳的声音。
渊的烤鸡掉到了地上。
“我不是妖僧，也没有勾结黑蛇妖，请各位相信我。”主持的脸被火光映的泛红，单薄的衣裳完全抵御不住夜里的寒风。
“你等着去跟阎王说吧。”官兵气势汹汹的就要上来捉人。
渊化做原形挡在主持和官兵之间“你要捉人，我同意了么？”说罢就像捏蚂蚁一样弄死了刚才说话的官兵。
“不可伤人！”
“我这为了保护你哎。”说着就拎起了下一个人。
渊巨大的身躯分割了人群，鳞片上映着火光蜿蜒着身躯融入远处夜色。村民们惊叫着四散而去，道士们掏出黄符手忙脚乱的挥舞着。
“不用你管！快住手！”主持徒劳的捶打着渊坚硬的鳞片，耳边被哭喊声淹没，血浆侵染了地面一夜的雨都洗刷不干净。
一夜过后，十里八乡都在传林无寺有个妖僧，养了一条十丈高马车宽的黑蛇妖，穷尽水源骗取乡民香火，穷凶极恶杀人如麻。上山的路口被官府匆忙封了起来，立起告示，从此无人敢进山。
渊守在门口，屋里是被气急呕血的主持。
“你走，恩已经报完了，你我再无瓜葛。”
“好！”本来还等着主持回心转意感谢自己的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委屈，转头就回了自己老窝。
邱水湖，渊化为原型懒洋洋地趴在玉石台上。
“呦，玩够了回来了？”
“哧——”渊吸了吸鼻子“没劲，人类真没劲。”
“怎么着，看上人类小姑娘了？”
“不是！”渊急忙反驳，又极小声的嘀咕“不是小姑娘。”
“啧啧，不管怎么样千年一次的腾龙会，你是不是也化个龙，给兄弟们长长脸？”
“行没问题，到时带你们去逛蟠桃会。”
“渊，你这胸甲怎么碎了？”清灼说着就要凑近仔细看看。
“哦，没什么过几日就好了。”渊团了团身子不给看。
“你打架受伤从来都是我治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给我看看。”
渊不情愿的展开了身体，胸甲上相当于龙的逆鳞处，有一道两米多长放射状的伤口，还未结痂渗着血珠。
“这是人类道士的斩雷符，这种三脚猫的东西你都躲不开？”清灼略有所思的看着伤口。
“大意了，你治不治，再不治我自己就长好了，磨磨叽叽的。”
清灼取了些药草敷上“使这符的人再厉害点你怕就没命了，药敷了每日换一次半年可好，老老实实的不要到处乱跑。”
“这么久？清灼你这技术不行了啊。”
“谨遵医嘱懂不懂，斩雷符伤不易结痂，伤口好得慢。”顺手拍了拍伤口疼的渊倒抽一口凉气“无聊你就在附近逛逛，每日我会来给你换药。”
“清灼你真棒！”
懒懒散散三月余后，渊整个蛟都胖了一圈，邱水附近的野味都吃腻了，有些怀念林无寺的野果，想着伤也好得七七八八的，摘些果子吃也不算乱跑就回到了山上。
本不想回寺里的渊，却惊异地发现寺里香火不断，陆陆续续地有人上山奉寺。渊在寺门口偷偷摸摸的拉住一个村们打听。
“不说这寺里的是妖僧么？怎么这么多人？”
“呸瞎说，这寺主持是个大善人啊，整个镇的人命都是他救的！”
“不是说他养了一只黑蛇精么？”
“不是不是，是那蛇精霸了水源还要噬人，主持答应以己血肉奉养蛇精，才让我们有的活路啊。”
渊急忙道过谢，绕到寺后翻墙溜了进去。一番寻找过后，渊发现主持坐在后堂打坐面色红润气色不错，渊悄悄松了一口气。
“寺里香火这么多，开心了么？”
“人们诚心向佛我自是开心。”主持略一皱眉回答道。
“哪来的蛇精占水源啊？我帮你收拾它。”
“不必，蛇妖霸水源是为了修行，我渡人也是为了修行，没有对错。”
“修佛这么有意思？自己命都不要了？”凑近了渊才发觉主持的气息比起常人微弱的很。
“我此生向佛，无怨无悔。”
“傻秃子，开心开心多活几日才是正道，我这就去帮你宰了它。”渊急匆匆出去找了一圈蛇精，却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只隐约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入夜渊赶回寺里，寺门口跪了密密麻麻一地村民灯火通明。察觉不对渊冲到后堂，主持已坐不稳，气若悬丝若有似无。
“怎么回事？”渊扶住主持问道。
“今日是最后一日，以我血肉断了这孽缘，还村民们宁静。”
“什么？”
“当日我救你是出于慈悲，后来你伤人救我是报恩，实为孽缘。”
“伤人是我做的，为什么要你死？”
“因我而起，也应由我负责，我这一生一心修佛，却始终参悟不透其中玄机，也是因这段孽缘突然明了。僧渡己，佛渡人，所以如今是我最好的结果。”主持似还有什么想说但终是坚持不住缓缓阖上了眼睛。
渊紧抓着主持双肩不敢松手，只怕一松手主持就会滑下去，就这么呆了好久，直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这平静。
“渊？你怎么来了？”
“清灼，是你做的吧。”渊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替你教训一下这个凡人，他居然敢让你替他受这么重的伤，不可原谅。”
“那如果我是自愿的呢？”
“嗯？他不过是个凡人你怎会。。。”
“从今以后，我是林无寺的主持，再不回邱水。”渊打断他说道“你走吧，想活的话别再来找我。”
“我们这么久的兄弟，你为了个凡人就不要了？”回答他的是堪堪擦过脖子的风刃“那你就待在这吧，等你冷静了再说。”
渊这一待就是几百年，学着主持当年的模样吃斋念佛。直到收养了小和尚，才又煮起了当年的鸡汤。
“明日就是腾龙会了，你当真不去？”清灼不怕死的又来了。
“不去。”渊叹了一口气“妖术我不会再用，跟兄弟们说对不起吧。”
“你不肯用妖术，那我告诉你那个凡人真的修成了个小佛，你还守着这里做什么？”
“林无寺不能没主持，没了就都没了。”渊放下汤勺，出门寻找小和尚。
“那如果我把小和尚还给你，你把他培养成下一任主持，你就跟我回去怎么样？”清灼跟在渊身后试探着问。
渊略迟疑了一下回答道“可以，但你不怕我回去扒了你的皮。”
“可以啊！随便啊！你想扒几遍就扒几遍！”
百年头一次听见渊松口，清灼火速把小和尚送回了林无寺，顺便约定好了10年后接渊回家。
回到寺里，渊在灶台热着鸡汤，小和尚跟在屁股叽叽喳喳的说他这几天一直在梦，说梦里有个和主持一样打扮的人，说要让自己好好修佛，说要看住主持不要杀生，说自己本来已成佛，还说小和尚是他的转世。
渊楞楞的回过头“那你问他为何要转世了么？”
“他说还有一人要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