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凝结在瓦片上,汇聚到一起,滴答一声落在檐下的一块青石板上。“吱啦”一声门开了,一个老汉含着一杆烟枪走了出来,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转身从门后拿出一个牌子在墙上挂了,牌子上用红漆写了“修理自行车”五个工整的大字。
“白师傅,这么早~”一位跑步的中年人朝老白微笑打招呼。
“你也早,跑步呐。”老白一笑眼都眯成了一条线。
屋里一个大大的哈欠声惊得窗外的鸟儿成群结队的飞走了,阿斌一手掏着耳朵,一手在屁股上挠痒的出来了。
老白坐在门口清理锉刀,头抬也没抬一下,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
阿斌是个傻子,早年间在外地打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变成这样,当老白从救助站接回阿斌的时候,老白百思不得其解,于是领着阿斌四处求医,医生说具体原因也不能知道,只能检查出脑神经受到损坏,导致现在阿斌的智力水平只维持在6岁孩子那么大。老白当然不服,这么大一个人,说傻就傻了,还不知道所以然。
老白做了一桌子阿斌最爱吃的菜,像哄孩子一样的对阿斌说:“阿斌,告诉我你怎么了,你就能吃好吃的了。”
阿斌盯着满桌的菜,满不在乎的说:“我怎么知道怎么了,等我想起来我告诉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转眼过了10年,阿斌的母亲早在阿斌六岁那年病死了,老白瞧着居住的地方倒也是县城的流水地段,往来人流不少,便开了自行车维修的小店,勉强算是糊口了。阿斌则毫无变化,整日如行尸走肉一般。
直到有一天,老白领着一对父女回来……
父亲模样的人是残疾人,没有双腿,衣着很旧,拄着双拐一步一步走着,后面跟着一个姑娘,姑娘岁数二十七八,除了脸上有一大块胎记,她还是个聋哑人。
后面的程序既复杂又简单,阿斌和这个叫晓凤的女子成婚了。
晓凤把阿斌既当丈夫又当弟弟一般照顾,老白看在眼里,乐滋滋的。一家三口日子过得是拮据了点,却也过得有奔头。
婚后快半年,老白实在憋不住了,把儿媳妇叫到一边,做了一个抱婴儿的姿势,晓凤似懂非懂的低下了头,可还是把老白急得到邻居找李婶去了。
当天晚上李婶挽着袖子在前面气势汹汹的就过来了,老白背着个手跟在后面。
李婶拉过晓凤,就开始将知道的知识用各种方法教授给晓凤。
老白则把阿斌拉出屋子,父子二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阿斌乐了,老白板着个脸:“你要是会生孩子我就笑了。”
哪想到阿斌突然一本正经的回答:“生孩子谁不会,不就是睡女人么?”
老白惊得合不上嘴!一嘴烟垢的牙齿暴露在空气中,随即又回过神来:“好,那你生个孩子给我看看。”
一个月后,晓凤怀孕了。老白乐的又找不着眼睛了,天天给晓凤做这吃做那喝的,开销一大,维修自行车就更要卖力。一日老白自言自语的说着话:“孩子生下来要给晓凤补身体,以后家里也多了一口人,我要修,修,修。。。攒钱。。。”其实老白就是这么一美滋滋的盘算着,哪料想给阿斌听见了。
每天天没见光,阿斌就出门了,一支烟的功夫又回来了。
可是老白的生活却有了改变,每天来补车胎的人一下子变多了,一天下来忙的腰酸背痛。
这天阿斌照常起来的很早,老白悄悄的跟了上去,阿斌先去了县诊所门前垃圾桶里拾了一个空的葡萄糖瓶,然后转头去离家不远的一个三叉口土路上,对着石头嘭的砸碎喽,均匀的的撒在地上,在从路边捧起沙厂挖沙机从水塘里掏上来的黄沙细细的盖在玻璃渣上,其技术手段和战术思想令老白瞠目结舌。
回了家老白让晓凤去买油条,刚出门屋里就噼里啪啦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人的惨叫声。老白拿着柳枝拼了命的打,边喘着气边骂:“正路不走走歪路,老子还没死呢,老子要是死了你就这么干?早晚得给人废了?”
晓凤回来看见阿斌满身伤痕,不禁流下泪来,老白这会气也消了,拿出一支软膏递给晓凤,比划了一个擦拭的动作,晓凤看了点了点头,给阿斌上药去了。
时间一晃就快过年了,家家户户置办起年货贴起对联来,晓凤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在门口看着公公修车晒太阳。其实老白早就置办好了年货,对联搁在自己床边的柜子上,一时没来得及贴,这可把阿斌急坏了,看着人家都贴上了喜庆的对联,自家门前啥也没,便嘟囔道:“爹,咱家贴对联不?”老白忙着手头上的活便敷衍了一句:“不贴了。”
阿斌一听失望至极,晃晃悠悠去李婶家了。
一进李婶家可没把阿斌乐坏了,李婶家男人正在写对联呢,李婶在后屋院子刚喂完一遍鸡,看见阿斌来了便打趣道:“阿斌,以后让你叔教你认字!”阿斌笑了,傻呵呵的那种笑,在李婶捧了一大堆花生以后阿斌就径直回家了,谁也没发现,阿斌刚刚从写满对联的桌子上摸了一张尺寸很小的楹联。
到了门口,阿斌把花生悉数倒给了晓凤,自己进屋奔至厨房,从电饭锅里捻了一小撮剩饭在对联上涂了,偷偷来到门口,想来想去一张纸不知道贴左边还是贴右边,索性就贴在了门的正中间。
李婶想赶着去裁缝铺拿给孙子新做的衣裳,路过老白家打了招呼,转头望了望门口,这一望不要紧,一下把李婶给看乐了,李婶嗓门大是有名的,喊了一半却又像想到了什么,看着蹲在晓凤身边吃花生的阿斌,李婶就走到老白边上小声说了什么,还用手指了指,老白一回头,尴尬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李婶小声的说:“我家他还说怎么不见了呢,又写了一张,原来给阿斌拿来了。没事了,我去给孙子拿衣服……”
老白走到门口,撕下了贴上的楹联,只见一尺来长的红纸上工整的书写了四个小字——六畜兴旺。
这次老白没有发火,丢下手中的活进了屋拿出了自己买的对联和浆糊,把阿斌唤在一边,父子二人贴起了对联,晓凤挺着肚子站在一旁笑着。
新生命的降临无疑给这个家庭带来了一份意料之中的惊喜。
老白翻阅了一个礼拜的新华字典,给她取名叫“白窈雪”。
窈雪一晃就五岁了,小家伙整天有说不完的话,按老白的话说,窈雪把爹妈的话也一并说了。
夏日的夜里本来就闷热,窈雪翻来覆去不睡觉,晓凤不知道怎么了,窈雪指了指爷爷的屋,晓凤便起来敲了老白的门,晓凤听不见,但是从老白的动作上能知道老白咳嗽很厉害。窈雪跟在妈妈后面:“爷爷,你怎么咳的这么凶啊。”老白在咳嗽的间隙断断续续的告诉窈雪:“爷爷的老毛病了,不碍事,你去睡吧,爷爷不吵你。”这边晓凤带着窈雪进了屋,那边老白拿了毛巾出了门。
咳的满头大汗的老白擦了擦脸上的汗,又把毛巾塞进背心里擦胸口的汗,只是还是忍不住的咳嗽。老白叹了口气,仰头看见了一弯月亮,咳嗽竟也平复了下来。
老白就这样站在月光下很长时间,我们无法得知老白当时在想什么,却可以想象到一个老人转身进屋的落寞,他的心里从一开始装着一个人到三个人,如此的分量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太重。
当你开始发觉世界用一堂堂课告诉你这个环境是多么残酷时,你一定在脑海里出现过死亡的情景,哪怕是一闪而过,而有时候,是不得不去想……
“肺癌晚期,多让家人陪陪你吧。”医生对老白淡定的说到。
医生将老白送出门口,阿斌上前问医生:“爹有病吗?”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医生拍了拍阿斌的肩膀。
“好,好,等爹好了我买糖给你吃。”阿斌认真的说。
医生看了看阿斌,又转头望了望老白和晓凤,好像看出了什么,“好,等治好了吃你的糖。”
一行三人回家路上正好碰上窈雪放学,晓凤搀扶着老白在前面,窈雪拉着阿斌在后面。老白深知这样的日子不多了,他的脑海里准备开始安排后事了!
晓凤一直在离家不远的小龙虾加工厂里干活,承担着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现如今老白的修理铺只能够养着自己不拖累他们。如果自己走了,晓凤则要照顾一老一小两个人,老白按了按床铺下的两千元积蓄,深感惶恐。
一个天早上,爷孙二人看着电视,窈雪看着电视机里的新闻,好奇的问爷爷:“爷爷,什么叫碰瓷啊?”老白戳戳窈雪的脸蛋:“就是诬陷别人做了没有做过的事。” 窈雪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一家人中午吃过饭,晓凤回厂里,阿斌出去瞎溜达,老白带着窈雪回屋里午休去了,在公鸡的打鸣声中,窈雪很快进入了梦乡,梦里她梦见和爸爸妈妈还有爷爷一起去了自己最想去的动物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窈雪被李婶给摇醒了,她被李婶带回家,时间长了她哭闹,可是李婶就是不让她走,还跟着窈雪一起哭。
那天午饭过后,老白并没有午休,而是出了门,来到了县城连接省城的国道边,老白不认识车子的好坏,潜意识里觉得轿车会是好车子,他漫步在国道边,他瞅准了时机,也许老白太过心急,也许是过于紧张,一场预谋的碰瓷变成了不经意的自杀,老白被撞飞了二十几米,当场毙命。
路人有认识老白的,就急奔老白家里报信,刚走一半,就看见阿斌满头是血的跑着,后面跟着几个人手拿砖头木棍,一问才知道阿斌把人家刚砌好的一堵矮墙尽数给推倒了。
当阿斌听到了老白死了的消息时,并没有跑去事发现场,而是奇怪的跑向了另一个地方——医院。
满头是血的阿斌轻车熟路的找到了诊断老白肺癌的科室,并认出了当时的那个主治医生,拿起手上的砖头就砸了起来,边砸边叫着:“你不是说能治好吗?你不是说能治好吗?”
当阿斌被保安拉开的时候,医生已经被砸休克了,阿斌被开来的警车押走了。
晓凤在工厂里被告诉家里出了大事,火急火燎的往家里赶,回到了家只发现了睡着的窈雪,于是又出门找老白和阿斌,被认识的人告诉老白出事了,在去找老白的路上又碰见熟人,又被告知阿斌出事了,晓凤既听不见,也说不出,急的眼泪直流,如果她能发出声音,她一定在咆哮。
她决定去找老白,从捷径直奔家门口的三岔口,天色变得暗了,为了抄近路,晓凤从塘埂上小跑着,远处挖沙机的黑影显得异常渗人,跑着跑着一个脚滑跌入了水塘里,晓凤正准备像小时候那样从水塘里站起来,才发现水塘根本深不见底,早就被沙厂的挖沙机给掏空了!
可怜的晓凤不会游泳,又不会呼喊,早就跑的没有力气了,扑腾了几下,沉了下去……
从那以后,白窈雪再也没回过原来的家,鉴于阿斌的情况,他被送入了精神病院,窈雪每个月会去看望一次。
初中毕业的窈雪就离开了家乡,此后,没有人再见过她。
县城的一天依然热闹又宁静,途径县城的国道偶尔还会有车祸发生,医院里还是熙熙攘攘的争吵不断,三岔口的沙厂每天的黄沙产量连续创新高……人们惊叹老白这样的好人过马路不小心竟然被撞死了,惊恐阿斌精神病一般的无缘无故的攻击医生,只是可怜命苦的晓凤,被阿斌这个倒霉鬼给拖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