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送卿千里终须离
周六一早。
严萧潇与秦颖一起去办理了离婚手续,紧接着又陪着她办理好辞职,然后严萧潇送她去招待所看乔宇。
严萧潇只把秦颖送进门就提前走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适合听这个谈话。这个安排是乔宇昨天晚上的意思,他告诉严萧潇,秦达坤有些话要他和秦颖交代。
严萧潇坐在招待所楼下的大堂里等秦颖。
非常时期还没有过去。他不想让秦颖独自面对那些人群中怪异的目光。
一个小时后,乔宇陪着秦颖下来了。
严萧潇站起身。
“乔叔叔,您对我还有嘱咐吗?我明天送走秦颖,下午就带珏珏过江了。”
“小严啊,刚才乔叔叔已经和颖颖谈过,你们的安排颖颖也告诉我了。叔叔认为你们这件事处理很冷静,很好。颖颖先回北京修养一阵吧,主要调整好心态,具体工作老秦已经有安排了,你们可以放心。对你,叔叔只有期待没有什么嘱咐了。再有,你们两个虽然离婚了,还有亲情吧,还有孩子吧。以后也不要太生疏,小严大几岁,要把颖颖当做妹妹,。有可能还是应该帮助、相互扶持。”
严萧潇看看秦颖,发现她眼圈有点红,显然刚刚哭过。他拉住秦颖手。
“叔叔放心,我永远会把她当自己亲人的。那我们就走了,叔叔,您回北京我不来送了,今后北京见吧。”
乔宇笑着挥挥手。
“好,北京见。对了,我已经让厂部安排了一辆车,明天送颖颖去隆昌赶火车。你还是去送一趟,厂里安排其他人不合适。你会开车吗?要是会开,就别安排司机了。你们路上说说话也方便。”
严萧潇笑着回答:“当然会,江重厂是汽车起重机厂,哪个工人不会开车?”
“那行,明天上午七点,车停在办公楼下面。你们去吧。”
严萧潇拉着秦颖的手走出招待所。
一路上遇见的都是熟人。
秦颖似乎有点尴尬。
严萧潇却昂首挺胸大大方方,用最洒脱的姿态面对那些目光,听着身后各种议论。
“严萧潇和秦颖怎么回事啊?不是说秦颖出事了吗?”
“不知道,不是秦颖出事,是孙连仲,就是他们那个……”
“严萧潇不知道?还是原谅老婆了?看他们很亲热啊,还牵着手。”
“是啊。对了,严萧潇现在越发厉害了。这事故硬是被他查清楚的。小伙子不简单。”
“胆子也大,老虎头上都敢拍苍蝇。听说丁书记差点下不来台,都是她那个弟弟闹的。”
“是,丁前进副厂长吹了,还被降了职,现在是副主任。”
严萧潇拉着秦颖走上田埂的时候,秦颖执意要放开手。
“萧潇,你放开我,现在不用演戏了。”
严萧潇回过头微笑着说:“不放。而且现在更不能放手了。马上要到家了,不能让珏珏发现什么。再说我没有演戏啊。我拉着你怎么啦?你不喜欢?你不是我老婆了,可还是我妹吧?你没有亲哥,我也没有亲妹。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
秦颖眼泪马上涌出来,哭咽着说:“萧潇,你又招我哭了。哥,你真不会心里怪我吗?”
“傻瓜,我怎么怪你?要怪也是怪我自己老是心里有别人吧?我要是自从认识你以后,一心一意爱你,我不信你会不爱我,不信你还会因为别人像谁,就去喜欢那个人。现在既然他也真心爱你,你也不是因为他长得像谁,而是真心爱他。我为什么还要责怪你们?”
严萧潇回过头看见了秦颖的眼泪,站下脚步用另一只手去抹她的眼泪,一边抹,一边说:“又哭了,你千万别让珏珏看出来。记住今天你要告诉珏珏,你明天去北京学习,要很长时间的。爸爸会在放假的时候,带她回北京看妈妈的。记住啦?别说错。”
秦颖觉得今天的严萧潇柔得可以流水一样,柔得自己心头阵阵暖意涌上心头。好像离婚以后两个人仿佛都丢下一个大包袱,轻松了许多反而可以很自在相处了。
秦颖拨开他的手撒娇。
“别摸我脸,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谁哭啦?飞沙进去了。”
“哈哈,居然会嫌弃我脏了?好,你自己擦干净眼泪再进去。”
严萧潇笑着拉起秦颖,朝小白楼跑去。
秦颖被他拉得磕磕绊绊,却笑着边跑边说:“咯咯咯,你慢一点,旁边都是田我害怕掉下去。”
他们飞跑在一片翠绿里。
严萧潇开车送走了秦颖。
一直等火车开走了,他才离开站台。
秦颖又哭了,哭得很伤心,居然倚在他怀里舍不得走,不停哭泣着重复一句话。
“我不离了,萧潇,我要下车回家。我不想和你,还有珏珏分开。”
严萧潇却很冷静地劝着。
“好了,别说傻话了,离婚不是闹着玩,乖乖回北京休息一段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放暑假领着珏珏来看你。乖一点,好不好?”
严萧潇义无反顾在不忍中放开她下车,然后走到车窗前。
“记住,颖颖你从现在开始学会放弃依赖任何人,独立走下去,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靠你自己走。哥哥在你身后,支持你,看着你走,你会真正长大独立的。”
火车开走了。严萧潇却反而落泪了。
他何尝在心中没有舍不得?他们毕竟认识了很多年,算算差不多有十来年吧。严萧潇竟然又一次想到了第一次看见她的场景,那是1971年夏天……
那时候北方烧煤,宁夏也产煤,大块的无烟煤很便宜。可秦家很穷,买不起这种块儿煤,只能卖煤末子回来,自己掺上黄土打成煤饼。这活儿叫托煤饼,是力气活。夏天多买些回来,托好,晒干、放在冬天用。
严萧潇第一天去,就看见李漪领着两个女孩子,在吃力地和煤泥。他二话不说,脱了上衣拿过了李漪手里大铁锹。把她们都赶进屋子一个人干起来,弄得满脸黑煤泥的时候,听见一阵笑声抬起头。
院子外面走进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孩子,两根鞭子露在无檐帽下面,腰里一根皮带,肩上斜挎书包,看见他这幅样子“咯咯咯”笑。
严萧潇顺手抹了一把,脸上更脏了。
那姑娘笑得前仰后合,严萧潇也跟着笑。
李漪从屋里赶出来,手里拿着块毛巾,一边骂着女儿,一面给严萧潇擦脸。
“你这个死妮子,还笑。人家萧潇是在给咱们家和煤弄的。”
严萧潇笑着接过毛巾。
“没事,李阿姨我自己擦。”
严萧潇擦干净脸和手,走过去伸出手。
“我是严萧潇,你就是秦颖吧。”
秦颖一扭身子,从他身边擦过,朝屋子里走,走到门口回头说:“你手没有擦干净。我是秦颖,不过我只是答应我妈,还有秦二爸和你见个面,没有答应做你女朋友。”
李漪气得又骂了。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
严萧潇却爽朗地也笑着回答:“好,爽快。我也只是答应我妈,来看看李阿姨,顺便认识你一下,没有答应做你男朋友。”
严萧潇说完继续干活。
李漪在屋里责备女儿,逼着她出来帮忙。
秦颖换了件衣服,出来拿起另一把铁锹,两个人干起活来,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不赖啊,像个女战士的样子。”
“你也不错,像个老农民。”
“哈哈,对,老农民的样子。你下乡几年了?干活挺麻利。”
“这个和下乡几年没关系。我家穷,十来岁就去铁路旁边捡煤核补贴家用了。不像你,是高干子弟,娇生惯养长大吧?你这手农活肯定是到兵团才学会的。”
秦颖性格很随意,甚至有些男孩子的豪放,一点不像她那模样,娇丽婀娜。
严萧潇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发现她很漂亮,虽然长得和张燕霞完全不一样,却同样的漂亮。
怪不得他和战友打听四团秦颖的时候,他们说,秦颖是“黄羊滩头一支梅”还真漂亮。
秦颖发现了严萧潇的眼神,却不在意地说:“你干嘛盯住我看?呵呵,行,让你看看清楚。不过说清楚啊,只准看,不准碰我。我不想让他们操心才答应和你做朋友。你必须尊重我,什么时候我真想好了,咱们才能做男女朋友。”
“有意思啊,我也是同样的理由。好啊,咱们就来个君子协定,约法三章。当着外人,包括你妈妈爸爸和我妈我爸,咱们算男女朋友。两个人的时候,我拿你当小妹。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咱们正式谈恋爱结婚。”
严萧潇也答得爽快。
秦颖伸出手说:“好一言为定。”
严萧潇看看自己沾满煤泥的手,又看看她的手,笑着说:“你不嫌我脏啦?”
秦颖看看他手,又看看自己手,“噗嗤”笑了,摇摇头说:“半斤八两啊,不嫌。”
两个人拉着手,站在院子里笑。躲在屋里偷看的李漪也笑了。
……
严萧潇收起自己的遐思坐上车,沿着盘山路开回江州。一路开车一路思考另一个问题,今后自己和珏珏的问题。
那天和罗玉国商量的办法,还是存在很多问题。自己是个在校生,还有一大堆社会工作,把一个两岁的小姑娘带着身边,怕是真行不通。
如果去麻烦余先生,严萧潇心里是有其他顾忌的。
余秀珍是单身妈妈,自己带着个今年8岁的女儿住在学校。她又只比严萧潇大了不过七八岁,年轻漂亮不说了,还非常喜欢严萧潇这个学生。严萧潇看得出来,余先生看自己的时候不仅是先生的威严和关怀。其实还有其他的,有一种董芷兰看自己的感情。
严萧潇可以把那种东西,视作姐姐对弟弟的感情,其实他很明白,是一种带着暧昧的母爱。她们都是因为缺乏异性的爱,而产生的一种自欺欺人的,蒙着“母爱”外衣的情爱。老实说,严萧潇可以接受这种爱。毕竟他是男人,也有自己的需求和心灵需要,可他是严萧潇,这种事情做不出来。如果自己带着珏珏,请余先生帮忙解决入托的问题。余秀珍求之不得,也就知道了自己已经变成了单身。
那么,一旦她放开自己的情怀,严萧潇真害怕自己无法抗拒。余秀珍毕竟不同于董芷兰,董芷兰是个未婚的姑娘,余秀珍却是单身妈妈。余秀珍用那种火辣辣的目光看他,严萧潇对自己一点自信也没有。
严萧潇心事重重开着车,开到江州的时候,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他看看腕子上的手表,没有沿着江边开到轮渡码头,而是拐了个弯开进江州,一直开去了忠山路孔丹萍的家里。
严萧潇把车停在楼下,走上楼去敲门。
听见孔丹萍在喊她儿子。
“超超,快去开门。”
门一开超超已经欢叫起来。
“爸爸。妈妈,爸爸来了。”
严萧潇早就习惯了这个称呼,伸手把超超抱起来朝屋里走。
“什么?爸爸来了?呵呵,是萧潇啊。这孩子,真要把你当爸爸了可怎么办?严萧潇,你将来怎么办?我这个儿子可赖上你了。”
孔丹萍的笑语里明显透出儿子这个称呼让她特别开心。
“快进来,你的事儿处理完了?明天可以回学校了吗?”
孔丹萍关心地问着,又拍拍儿子屁股说:“快下来,你马上六岁了,上学的娃了还要抱啊。”
“不下来,爸爸好久不来了,就要他抱。”
儿子毫不在意。
孔丹萍苦笑说:“我管不了,你自己找来的麻烦自己解决吧。谁叫你从第一天来我们家就这么宠着?快坐下吧。”
严萧潇抱着超超坐在客厅沙发上。
“丹书不在?”
“他现在可不常回这个家。肯定去丈母娘家了。”
“孔伯伯和伯母呢?”
“我爸爸在书房看文件,我妈去买菜了。说吧,你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我不逼着你从来不肯主动登门,什么事儿?”
孔丹萍笑着问。
严萧潇有点不好意思了,迟疑了一下。
“我离婚了。”
“咣当”孔丹萍把手上拿着的茶杯掉在了地上,茶水飞溅起来。
严萧潇赶紧放下怀里的超超,去拉她的手。
“我看看,烫着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