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小咖
我对ALLEN说,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写出自己想写的文字。日子过得太繁琐,太无聊,在这样的情况下写出的字还不如不写。
他说,理解,人不能总有灵感,要不然你出去走走吧。
就这样,在清明节后,我去了婺源。
三省交界的地方,又通了高铁,抵达是很方便的。从县城里坐小巴车去江岭村,那是著名的万亩梯田,十里花海。而路上的心情却是很急躁的,不断有人提醒我不要去了,油菜花已经谢了。
我不说话,坚持着买了去江岭的车票。终于抵达的时候,看到满山遍野的梯田呈现出一种饱满而诚实的绿色,我叹了口气。果然。
一直下着小雨,我举着伞,独自在梯田里爬上爬下,仿佛翻山越岭。雨后泥土的甜湿空气令人精神振奋。我看着零零星星开败了的几片油菜花,心想,这样其实也不错。
住在村庄里的民宿,楼下是农家的前厅和厨房,楼上是房间。周围步行的范围内,没有商店、超市,没有咖啡馆,快餐厅,没有医院、停车场……没有现代文明所赋予的一切,吃饭只能在这家客店解决。
而我惊喜的是,吃到了刚从山上挖下的春笋,田里带着黄花的油菜,艾草做的清明饼,储存在自家地窖里的芋头,家养的鸡下的土鸡蛋……一切都是很久都没领略过的新鲜,一切都是令人愉悦的香甜。我大口地吞咽,和做饭的阿婆说着话。她是从隔壁村子嫁过来的,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已经结婚生子。我问她,你有走出过婺源县,看看别的地方吗。她说,没有,每天家里的事情多得做不完。我遗憾地说,要出去走走看看啊,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她笑了,人的一辈子这么短,为什么一定要往外走呢。这里的饭菜和水我都喜欢,这里的日子我都喜欢,还出去做什么呢。我放下筷子,一时说不出话。
晚饭后,她送我一株傍晚挖笋时从山里挖出的兰草。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高洁的植物没开花的青苗。而我走在路上,无法栽种,只能遗憾地谢绝。
我一直记得那时阿婆黯淡的表情。
我拒绝了一个送我兰草的人。
第二天一早,吃过一碗热气腾腾的垂面,我告别了阿婆,告别了那家客店,又一头扎进了翻山越岭的梯田,步行下山。实在是淡季,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偶尔有鸟叫从头顶掠过,听起来都是胆战心惊的侵略。有时走了一段,人为铺就的石板路会断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有时面前出现多条岔路,是非曲直只能自己判断;还有时,供我下脚的路只有梯田边界的土埂,而另一边就是从山上急速留下的清泉。也只能暗暗地打气,提醒自己不要往那边看。
因为刚下过雨,不时会从农田的作物里钻出橙红色的小蜥蜴,一指粗的小细蛇,不知名的蜂蝶……一切无法预料的邂逅,让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尖叫已经失去了求救的作用,冷汗遍及全身,越走脚步越快。
而那些不知名的小生命,其实也怕我,我还没有走近,它们已经从钻出来的地方,迅速消失。也不是真的一个人也没有,偶尔有一两个农人从绿色的作物里隐约显现,只是他们的劳作是沉默的,没有一点声响。
我在担心些什么呢,每天令我焦虑的事物,是真的存在,还是我自己有模有样地幻想出来。每天蝇营狗苟,殚精竭虑,怕明天买不起进口的化妆品,怕后天吃不起咖啡店的提拉米苏,怕廉价的衣物被人瞧不起,怕这个社会突然就没了自己的立足之地。怕得不到,怕失去。
由谁教过你,生活必须这样过;有谁许诺过你,所有努力都必须有结果。而你却一直在错过,错过春天的一场花事,又即将错过暮春绮丽的日出日落。安定感究竟来自何处,是金钱,是荣耀,还是遥远的梦想,与朴素的生活。
而我回头,在惊魂未定里,看见自己的来路。
婺源的春天,大概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