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入秋,微凉,那晚在下着细雨,我撑着伞,跑了近十家小诊所。
学校周围的小诊所可真多,绝大多数是夫妻开店,大多情况是其中一个上过卫校懂些基本的医学知识,另外一个帮忙打下手。诊所无非是治些学生感冒发烧的小病,因为大病也看不了。我在这里上了几年的高中,因为几乎天天在感冒,而且鼻窦炎也厉害的很,所以是这些诊所的常客,对他们的套路也是非常的熟悉,轻的鼻塞头痛,他们配的基本都是同几种药,绿的红的白的糖衣药丸包在一起,先给你开上三天的,三天后症状不减轻就打吊瓶。对于稍微厉害一些的感冒,如流感或者发烧,索性就直接打吊瓶。吊瓶中兑的基本都是同几种针剂。
每进一家诊所,我的说辞都是一样,最近失眠的厉害,想买些安眠药。虽然这些诊所不是非常的正规,但是对待卖安眠药这件事,他们还是非常谨慎的。有两家诊所的女人还特意详细追问我失眠的症状,以确认我不是买来寻死的。对于失眠这件事我没有撒谎,我是个顽固性的失眠者,这几年来,基本每夜都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所以,当她们询问症状时,我酌情如实描述一下她们也就不再怀疑了。但是仍旧还是非常谨慎的,每家诊所大概只会给我10粒左右的药片,有的最多给15粒。一圈跑下来,我算了下大概应该已经有100来粒了,心想:嗯,够了,回吧。
一年半前,我从学校的女生宿舍楼搬出来,先是在县城的姑姑家寄宿了半年。而后又在县城里找了这间房子,离学校大概有十几分钟的路程,但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学校了。班里的老师和同学早已习惯了我这个神出鬼没的人,或许他们早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我原来的班主任是个很严厉的人,起初他无法忍受我的旷课,也曾批评过,也曾苦口婆心劝说过,最终他发现我已经是无可救药,于是随我自生自灭,不再管我。
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晚上8点半。这间出租屋是一个职工家属院的杂货间,屋子不大,大概有九个平方,一张小床贴后墙摆着,挨窗放着一张书桌外加一把椅子,屋子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储物的柜子。屋内没有卫生间,上厕所就去五十米外家属院的公共厕所。屋子里的顶上吊着一盏100瓦的白炽灯,是我搬进这间房子时换的。初搬来时的灯瓦数太低,趁着屋内灰灰的墙,整间屋子里暗暗的,这令原本抑郁的我心情更加灰暗,于是索性将灯换的亮一些。
我开了灯,先是反锁上屋门,但随即又将锁打开,还是不要锁了吧……我迟疑着,同时将十几个药包放在桌上。我倒了一杯水放桌上,平时喝的水是用一种叫“热的快”的加热器直接放进暖瓶里烧好的。这里不能做饭,平时我就胡乱在外面找些吃的。仔细想想,都不知道这么久以来是吃什么活下来的,我的胃一直不好,一直胀气,经常感觉不到饿,甚至饿了也吃不下东西。不过我却始终记得家属院外有一位摆摊炸丸子的阿姨,她的绿豆丸子和红薯丸子很好吃,我总会隔三差五的买一些回来。我坐在桌边,从以往的作业本里撕下一张干净的白纸铺在桌面上,然后将药包一个个扯开,把药倒在白纸上,最终聚成那么不大不小的一堆。
一年半前,当我第一次有了自杀的念头,我心里好害怕。一是对这种念头的害怕:在那之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这种想法。我所在的村子里曾经有女人因家暴而自杀,邻村里曾经有男人因欠债无法偿还而自杀,新闻中隔三差五会报道一些自杀式的恐怖袭击。但对于我而言,我始终觉得自杀这件事情离自己好远,纵使曾经的生活很不快乐。所以在第一次脑子里冒出这种想法时,我很是害怕,这种害怕或是一种自责,又或是一种耻辱,因为曾经觉得自杀是件不光彩的事情。二是害怕在实施自杀后,死的过程中又突然后悔不想死了怎么办……比如从楼上跳下来的瞬间,觉得还是活着好,但却已经跳下来了。又比如割腕之后,还有意识,但血却止不住了等等诸如此类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再后来又过了一些时间,自己已经习惯了自杀的念头,并且开始琢磨怎么去死了,却又担心自杀未遂,落得个痴痴傻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与此同时,我总会想到大街上经常看到的那个疯女人,周围的人都不知道她是哪里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有那么一天她就突然在这一带出现了。她睡在垃圾堆中,吃在垃圾堆中,天热的时候有时还会看到她全裸着身子满大街的跑……
然而再后来我逐渐明白,以上那些所有的害怕与担忧,只是源于还心存希望,认为或许事情或生活还有转机,内心没有彻底绝望罢了。而当你真正彻底绝望时,只剩下义务反顾的一心求死。
最终我决定还是不要反锁门了,我希望后面能有人尽快发现并尽快将我的尸体处理掉。
我盯着桌子上那聚成一小堆的安眠药,想到以后再不用经受这一切,心里很是释然,始终萦绕在头顶上的阴云也散了,一直压在胸口的那团气也消了。别了这一切,此刻的我,脑子里没有什么想法了,我就要解脱了。这个世界之于我没有丝毫的留恋。
我捧起药,张开了嘴,准备将其全部倒进去,这时,我听到一个愤怒的声音,对着我的脑门喊道“现在死了,下辈子会更苦!!!”。我惊呆了,捧着药的双手还停在嘴边,这个声音分明是我自己的,但却是脱离于我身体的,像是有那么一个看不见的人站在我的对面,又像是凌空在我头顶的斜上方,奋力对我喊出了这么一句,而且就只这一句。
关于信仰,之前我没有信仰,欲吞安眠药自杀的此刻也没有,但我分明听到的那句话,却让我毋庸置疑的相信它是对的:我不能死,不能逃避,这辈子过不去的坎,下辈子会接着过,甚至会更苦。
我扔下药,拿起削铅笔的折叠刀,对着自己左手的食指划下一刀,伤口不是很深,指头还在。鲜血从伤口流出来,染红了桌上的白纸,染红了白色的药片。我看着那血,好红,此刻的血令我异常冷静,此刻的我,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而且这个信念异常坚定:不能死,这辈子过不去的坎,下辈子会接着过,而且会更加痛苦。自然的走完这一生,你就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