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和父亲回来了,很久不见,他们各自脸庞都黝黑了不少。
当他们掏出大把大把叫钱的纸片,母亲和姐姐初始愕然继而灿烂如花,她们的惊愕里有着对未来极度的憧憬和贪婪,仿佛这些钱就能改变一家人的处境,显然,我的父亲和大哥也是这样的想法,她们的虽然黝黑了,但心却敞亮,一个个变得陌生起来,我十分不解,钱何以就让人欣喜欲狂?
我不以为然!
姐姐从床上滚到地下那天起,我就被姐姐五花大绑捆回我小床上,任凭我哭爹喊娘,她充耳不闻,第二天、第三天,如法炮制,我不反抗,因为反抗无效,第四天晚上,姐姐烧火做饭的时候,我拿着那根麻绳,想着这是与我相依为命好几天的伙伴,不料,姐姐怒眼圆瞪,一个箭步冲上来,夺下我手里的麻绳,利索地扔进灶膛。
“噗……”,灶膛口冒出无数红亮的火星和黑灰,那些火星和黑灰,就像一条条小小穿着夜行衣的蛇,扭动小小的身躯,争先恐后挤进我胸口,我忽然惶恐不已大叫起来。
其实,日子还是日子,人还是人,只不过都在不经意间悄悄起了变化。
在被人遗忘的日子里,我随心所欲的生长,家里的味道渐渐超出我的承受能力,我不确定是钱做的孽,还是我惹的祸。
一个七月流火的季节,我在自家竹林里捉蛐蛐,忽然,一大块不翼而飞的土疙瘩吓跑了蛐蛐也吓坏了我,我抬头一看,比我矮一个头的小妞妞,背着背篓,向我吐舌头,还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是傻子。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欺负我!我怒火中烧,没等她有丝毫的反应,一个熊抱,将她摁翻在地。
小妞妞扑腾着、嘶喊着,这样的场景,模糊了小妞妞,清晰了姐姐,我顿时安稳下来,抓住小妞妞的手闻了闻,有股子臭味,让人作呕。
“傻子!”猛地晴天一声霹雳,我被一个强有力的手扯了过去,小妞妞呜哇呜哇乱叫,像一只刚刚下过蛋的母鸡。
“妞,快回去,啊,”大手将我拨转过来,我才发现是我叫不出名字的络腮胡子男人,络腮胡子目送下完蛋的小妞妞走了,看了看刚才的地面,并没有发现鸡蛋,便声色俱厉对我说,“找你爸去。”
父亲粗鲁地拖着麻绳,我整个人都崩溃了,体内无数条小蛇喷薄而出,拼命保护我,那些蛇化作一团团火焰,眼看就要将父亲吞噬了,大哥却出现了,姐姐也出现了,火灭了。
然而,事与愿违,他们齐心协力将我反绑在房后的枇杷树上。
母亲略带紧张淡淡地对父亲道:“教训教训下就行了啊。”
“弄不死的!”凶神恶煞的父亲没好气地反驳母亲,他像一个恶毒的鬼,那眼神能将我的骨髓吸出来,“畜生……”
父亲将棍子递给大哥,命令他把我往死里打!大哥手握木棍,看了看母亲和姐姐,然后蜻蜓点水地拍着我的屁股。
父亲力拔山兮气盖世:“没吃饭,用劲儿。”
“龙儿,轻点儿。”母亲着急道。
大哥一时犯难了,他不知道听父亲的,还是听母亲的,怔怔第呆在原地。
“都给我一边呆着去!”父亲一把抓过大哥手中的木棍,噼里啪啦,棍棒如毒蛇信子咬在我身上。
我瞪圆眼睛,脸颊紧紧贴着树干,钻心的疼痛让我不堪承受,可是,我死死咬住下唇,不发出一声啼哭,我的双眼牢牢锁定在姐姐身上,看到的却是小妞妞幸灾乐祸的表情。
“虎儿,哭一声,啊,哭、哭出来就好了,”母亲见我不哭,更加着急,朝我父亲吼道,“你的心是秤砣啊,咋这么狠?”
“再啰嗦连你一起揍,”父亲疯了似的,棍棒落在我的屁股上,一棍更比一棍重,汩汩的血流出来,染红了裤子。
那一顿教训直接后果就是我十天,喔不,十五天才能说明我伤得有多严重,那就十五天吧,我十五天下不了床,只能趴着睡觉,因为我的屁股开了花,多少次,我想忍痛看看,我屁股上开的花跟爷爷身上开的花有什么不同,可惜,我始终看不见自己的屁股。
十五天,母亲每天都陪着我睡觉,帮我涂药膏,姐姐每天定时带着医生进来,给我打针,母亲和姐姐都絮絮叨叨,她们的道理,就像我屁股上的伤疤,一碰就疼得我呲牙咧嘴。
大哥偶尔也进来,看看我的屁股,啧啧感叹一番。
某天,父亲和大夫来了,换药的时候,父亲终于知道他的棍棒底下,一个傻儿子承受了多大的苦难,好在我已经记不得疼痛是多严重的事情。
大夫玩笑道:“老朱啊,你心是秤砣。”
“肉,肉”父亲嗫嚅道,“真是肉,傻儿子,你也得活体面点呀……”
“老朱,咱们这年纪啦,认命吧,小虎呢,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多机灵、乖巧,都说是个好苗子,”大夫叹息道,“哎,这倒霉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