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
(因此一直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不敢尝试,既瞧不上已有的东西,又够不着想要的东西,不上不下的尴尬着。)
于是我渐渐地脱离凡尘,疏远世人,结果便是一任愤懑与羞恨日益助长内心那怯弱的自尊心。
(是怯弱吗?故作高深的不和人群,不过是因为没能力达到那想要的东西,既瞧不上自己,也不尊重别人,那就干脆抽离出来吧。)
其实,任何人都是驯兽师,而那野兽,无非就是各人的性情而已。于我而言,这种妄自尊大的羞耻心就是野兽,就是猛虎。它毁了我自己,害苦了我的妻儿,伤害了我的友人,最后,又如此这般,将我的外形也变成了与内心相一致的模样。
(各人的性情,懒惰、德不配位的野心、不知天高地厚的妄自尊大,还有任何时候的自私与冷漠,都是内心的野兽,猛于虎,最终让人面目全非。)
如今想来,我自己仅有的那么一点才华也都付之东流了。
我常卖弄什么‘无所作为,则人生太长;欲有所为,则人生太短’的格言,其实我哪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无非是害怕暴露自己才华不足之卑劣的恐惧和不肯刻苦用功的无耻之怠惰而已。
(害怕暴露自己才华不足,所以就说不喜欢、不擅长、没兴趣吧,既不肯刻苦用功又妄想不劳而获,卑劣、可耻,战战兢兢,心里没有片刻安宁。)
才华远逊于我,却凭磨砺精进而卓然成家的诗人,不知凡几。只可惜变成老虎后的今日,我才终于明白这个道理。每念及此,我便心如刀绞,悔恨不已。
(努力或许不能成为一流的人才,起码能让人入流。)
到如今,我已经无法再过人的生活了,即便在脑中吟成多么出色的诗作,也无法公之于世了。更何况我的头脑正在日益趋近于猛虎。我该如何是好?我那虚掷了的往昔的光阴!每念及此,唯有跑上山巅,面对空谷咆哮。
——《山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