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独自干掉八罐啤酒,那是什么滋味?
就像我现在这样:闷躁,火热,很难受;想吐个痛痛快快,但酒量却还不是烂到这个程度。
以前听说,有事烦心的人,在半醉半醒的时候是最痛苦的,现在我也是彻底地领悟了这种境界。
曾经试过独自买醉的人,兴许也能明白我现在的感受。如今我不仅头脑沉重复杂,而且内心也是焦躁烦闷和苦涩,不然我也不会一个人躲到这廖无人烟的江坝边,一个劲地猛喝,想把自己灌醉。
当然,我也不是想不开跑来这里寻短见,喝酒壮胆,在生死问题的抉择上取舍不定。可笑!哥还不至于。
我只是想释放,想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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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4……我打着手机的闪光灯,数着地上自己丢弃的烟头,可不知道为什么,它们老是乱跑,怎么也数不完,怎么也数不清。
哼!原来这小小的烟头也如此小觑戏弄着我,看来我得让你们试试我的手段,尝尝水火两刑的滋味。
一阵哆嗦,真是舒服。我又随手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再低头看着自己的“成就”,心里忽然酸酸的,眼眶已经有点湿了,我想告诉自己,这只是给烟熏的,可这答案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我打开手机,关掉了音乐,在这凄凉幽静的江边,就连DJ听起来也是那么地伤感揪心。
凉嗖嗖的江风,鼓动着眼前的烟雾,对岸几艘渔船的灯火,在这漆黑的夜里,有如天上繁星,异常明亮。可我越看越像今天那些势利小人讥诮的目光一样,一直在瞪着我,极其讨厌。
我不想再看。
我想装作开心点,给自己来几张自拍,可一打开前摄像头,呈现的则是一幕黑暗,倒也反映着我的内心。
我想看看现在几点,可一瞥见的却是手机上角那刺眼的小红点,不是提示电量太低,我打开一看,全是老妈的未接电话。滑动着一排排通话记录,就像在慢慢打开我泪腺的堤坝,这红点就像我心中滴着的血,无比刺痛。我已忍不住伏倒在地上,呜嚎大哭出来,痛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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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又再次响起,我没有接,我不敢接,我无言以对这亲爱的老妈。我觉得我很懦弱,很没有用,放哪儿都是一个失败者。我的泪似已流干,但揪心的铃声始终在我耳边响起,触动我心中愧疚的隐痛。我檫拭着罩住眼睛的水幕,默默地看着那跳动的绿标,犹如在撞击着我的生命。
音乐又停了,屏幕也渐渐暗了。
我啜泣地从地上站起,摸索着啤酒罐,还有半罐。仰起脖子一口气吹了下去,本来冰凉的酒液现已如滚烫的油水般在我身体里燃烧,却永远烧不尽我心中的愧疚,冲洗不净我内心的怨毒。
我哽咽的喉结更痛了,我的肚子也饱了,已经喝不下去。我再次大力地把手中的空酒罐抛入江中,依然还是听不到一点声响。我觉得它一定比我更可怜,因为它现在只能随风漂泊,不久还得沉尸江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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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我耳边呼啸,计速表里的针头正指着我前进的方向,可我还是觉得车速太慢了。我右手紧紧握住油门把手,向下拽动,加速前进。我想快点离开那里,离得越远越好。我想把刚才的伤心和痛苦全都丢弃在那里,不再想着,永远搁在那里,或让江风带走,或随川流远去。
冲面而来的猛风,使我的眼泪从眼角尾飞奔而出,被它撕裂,刮干。两旁的建筑物也不断被我远远地甩在身后,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感觉对我来说很新奇,好像以前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刺激。
我再次提速,决定要体会到这刺激的最高潮,好像只有这种感觉才能冲走我内心的杂乱,让我享受到一点点的乐趣。
风声越来越大,现在已经离我那伤心地越来越远了。我笑了,今天第一次笑,笑得有点苦涩。我辨明路况,在我熟悉的村道上飞驰。
今晚没有月亮,却有满天繁星,如尖锐的目光一样在盯着我,我到哪儿,它们就跟到哪儿。
今天晚上,一路上也没看见其他车辆或人,感觉我好像到哪儿都是一个人,没有人陪伴,没有人打扰。不过,这好像就是我想要的结果。我虽然懦弱、孤独、失败,可是我不想让别人看见,让人发觉。但,这也许一直只是我在欺骗着自己,谁不知道我本质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伪装得了吗?
我忽然真的想有个人来陪陪我,和我说说话,在我后座上伸手抱着我,让我享受一下温暖。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也许是永远,永远……
平坦的道路,已被黑夜吞噬,我靠着车头这一束光芒一直在冲击着黑暗的尽头,可感觉好像一直逃脱不了,前路的黑暗仿佛无边无尽。夜色凄暗得连两边的稻田都已看不清,原本锃亮耀眼的路灯光也消失了,黑暗现在团团包围着我。
我忽然觉得手脚有点发毛,不禁起了凉意。曾听人说过,喝醉的人,最受不得风了,这种感觉,我总又体会到了。我脑袋越来越沉重,视线已经很模糊。
我竭力地提醒自己的身体,现在可千万别瘫下去,得撑住,现在最好先回家去。
家!我忽然又想起了刚才老妈的电话,想到了老妈,本来模糊的视线,眼泪又来助威,可是这次很奇怪,我居然感觉不到眼泪的温度。
不要想别的了,不要分心,我腾出左手揉捏着双眼,要让自己提起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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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许久,黑暗,还是黑暗。我似乎真的挣脱不了,这条路果真那么漫长,可是我清晰地记得并没有走错。我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惧:莫非我中了魔鬼的圈套,一直在被他玩弄着?莫非我遇到了传说中的“鬼打墙”?
我现在心里已有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着,为何这一路上如此诡谲可怖。我伸长了脖子,眺望着远方,看看是否能找到转折路口。
我的车速依然未减,可是我发觉好像少了点什么。对了,风呢?我在心里呼喊着,为什么我的车速这么快,可怎么感受不到扑面而来的猛风。
我一直在心里呼喊着,不知道为什么嘴巴没办法说话,手脚也已不听使唤。我竭力挣扎着,可全身就像玩偶一样好似被人调整好状态已经成型。
我在心里祈求着,可也不知道应该求神,还是应该求鬼魅;我在心里祈求着,这种刺激实在太刺激了,我受不了,麻烦请将这种“恩赐”收回去行不行。
我的祈求没有结果,没有得到答应,我的身体还是不听使唤,仍是被控制着驾驶着摩托车一昧地向前飞驰。
前方只有车头灯的光,再往前看仍是无尽的黑夜,两旁掠过仍是单调的一片黑幕。我已渐渐感到绝望,我感觉好累,好疲倦,忽然好想眯上眼睛静静地睡上一觉。反正我现在的举动都好似有“人”在安排了,就受累“那位”,照看我一下,让我好好地睡一觉吧!
可想不到,我真的是一直被“人”戏弄着,我不想的事,“他”硬让我做,我想要做的事情,“他”却不愿帮我安排。
就在我真正想撒手一切不管时,眼前忽然多了一点光亮,异常辉煌耀眼。我不禁精神抖擞了起来,我看清了,那是一盏路灯,路灯下是一个分岔路口;我也认清,那就是我最后行驶转入的那个路口,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个路口就是我刚刚转入这条道的路口。
怎么回事?我一直直线地行驶着,也没有拐过弯,怎么会循环回到这里?我感到非常奇怪,可是现在也不要想这些了,我还是快点逃离这里好些,别的事容后再思考,转入这个路口,不久就能到家了。
我看着那点光芒,那盏路灯,那个转折路口,离我越来越近,想到我终于能摆脱了。哈!我又笑了,笑得很开心。
咦!路灯下,还站着一个人,我终于看见人了,我终于感受到有人的温暖,这种感觉真好。而且,我的身体也慢慢恢复了自由,我已经能控制好我自己的身体。
我已经控制好车速,保证我能安全便捷地转入这个路口。我现在十分兴奋。
眨眼间,我已经来到了这个分岔路口,我也早已经减缓车速,开开心心地准备转入这个路口。
我这时也看清了路灯下站着的那个人,是个男人,蓬头乱发,衣服破旧不堪,衣面就像被剧烈摩擦过一样,而且红的出奇,跟鲜血一样红,身上湿淋淋,但我却看不清他的嘴脸。
这个人很奇怪,明明他很笔直地站在那路灯杆下,可他的影子却一直铺展来到道路的中间。
在我转入路口的过程中,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他的身子随着我的摩托车行驶的角度转动着,那影子也随着转动着,而且伸展得更长,离我越来越近,而他却一直站在当地。
我又忽然感到了一丝恐惧,想赶紧离开这里,不想再看见这个人。
我已经驶入了这个路口,我准备加速前进,快点甩掉这个人。可忽然间,我的车子却在这当口失灵了,不但没法加速,还越来越慢,几乎快停了下来。
我慌张了,有点手足无措,就在这时,摩托车果真熄火停了下来,前车轮刚刚好碾压到那个人的影子。
我开始害怕了,左手拉住离合器,重新打火,可这混账摩托车,竟然连喘一声都没有。更可怕的是,路灯下的那个男人居然渐渐地向我走了过来。
我全身激灵灵起了一阵寒栗,衣服似已被冷汗湿透,我还是不停地操纵着摩托车,可它竟然在这个时候那么不争气,生死不动,就好像被那男人的影子缠上了一样。
影子!我瞥眼注意着向我徐徐走近的那个人,他依然还是有着拖长的影子,而他身后竟然也有一条影子,向路灯下伸展而去,钉在灯杆下。
我怎么会碰上这种离奇诡谲的事情。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甩掉了摩托车,想发足狂奔。这刺激实在太刺激,我实在受不了。可是当我一胯下车来,那人竟飞一般地向我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摩托车倒了,我被他压在了摩托车上面,背脊被硬硬地顶着,可我已感受不到疼痛,只有满满的恐惧在我心中乱窜。
我也看清楚了他的脸,黝黑粗糙的脸皮,满是油腻,还有斑斑血迹,他身上猩红的湿淋淋的一大片,竟然真的是血。我被他吓得瑟瑟发抖,上下牙齿一直在互相撞击着,全身无力,已经软瘫了。
我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的眼神非常可怕,充满了怨毒、愤恨、紧张、痛苦和恐惧。他压在我的身上,双手紧紧抓住我的双肩,用力地晃动着,我的后脑勺一直撞击着地面。
他在嘶声吼着:“带我走,带我走,你才应该留在这里,带我走……”吼声悲伤又凄惨,痛苦而恶毒,在这无尽黑暗的四周不停回撞,不停反复响起,声声刺痛着我的耳朵,我的脑袋,我全身的每个细胞。
我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就像快要窒息了,我拼力地喊救命,可我的呼救声和他的吼声交织在这无边漆黑的夜里,显得更加恐怖阴森;我想挣扎,可他的力气实在太大,我也本是被吓得瘫软无力了。
渐渐……渐渐……我就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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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醒来的时候,眼前已经不再是一片黑暗,我现已身在光线充足的房间里。我感到浑身疼痛,就像骨骼散架一般,脑袋也非常沉重眩晕。
我的鼻孔里插着两条气管,身上有几处打着石膏和用药布绷带包扎着,左手背上还插着根输液管正在输液。我望向四周,房间里的陈设显然是一间病房。我对眼前的这一切茫然无措,但我知道这绝对不是梦境。
难道我在黑夜里经历的一切才是个梦?那我现在又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我茫然无措,苦力思索的时候,房间门打开了,走进来几个人。
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一个是医生,一个是护士;还有一个穿安踏外套是中年人;另一个居然是我老妈。
只见老妈冲过来伏到在我身上,我们俩的眼泪忽然一下子全飚出来了。
接着,我便知道了所发生的一切。
原来前天晚上我酒驾跟另一辆摩托车相撞出了车祸,地点居然就是我在“梦”里的那个路口,我当时也是生命垂危,算是被抢救回来了,已经昏迷了两天,而另外那个车主则已抢救无效,当夜死亡。
那位穿安踏外衫的先生就是负责受理此案的警官,他给我看了死者的照片。
我以悔恨愧疚的目光看向照片上的人,可结果被深深地吓了一跳,瞬间瞪眼结舌不敢相信。死者居然就是那个在路口旁把我叉在地上的满身血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