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光里,阳光懒洋洋地晒着大地。看着热闹的人群,我作为一个旁观者,骄傲地站在路边。而除我之外的他们都是被归成了一类,作为风景,作为路人存在于我的对立面。因为我觉得他们都是虚假的,结果,当我走入人群,我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人群的一个,也显得好虚假,真是讽刺和可笑。有人说,世界上没有相同的叶子。但,没有谁会在意一棵树上的叶子是否长得一样。何况不止一棵树呢,何况不止有树呢。可笑的上帝给了我一双看得见别人虚假的眼,又给我了一颗感受自己的心。他究竟让我来这里做什么?
一个人走在夜里,孤独冷冰冰地跟在我身边,连人影都被黑暗吞没。白天与黑夜交替出现,一白一黑,一天就过去了。累了,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这时候路灯并没有给我这个路人带来温暖。刚才下过一场雨,不大。但对于没有伞的人来说,足够从头到尾没有干的地方。半湿的衣服,贴着身体,体温让它变得湿热,黏糊糊的,不自在极了!椅子也是湿的,正好配上我一个湿漉漉的人。我讨厌这盏路灯,它照出了我的影子,这个影子扭曲在地上,像极了鬼怪,可它又从我身上而来!路灯照在路面残留的雨水上,照着我的模样,偏偏又让我看见!我的眼看到的都是别人!虚伪的东西!哪怕是个镜像,它也是别人!不,这怎么会是别人!这个男人,被雨水淋湿的卷发,有几缕已经贴在了额头上,掩盖住了眼睛。这不就是我吗!我抓狂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只有疼痛能让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讨厌这幅皮囊,为什么它如此地庸俗,它又凭什么要装着一个高贵的灵魂,让它的灵魂委曲求全,让灵魂也变得扭曲!
我是个画家,或许别人不这么认为。我希望着一天我能画出自己的灵魂。我以为我的灵魂所指在人群里,我去走遍大街小巷,我画男人,画女人,画小孩,画老人,画着一天的劳作。我发现不是,他们明明是动的,却感觉死在了一段时间里。甚至,我看到了人间的丑恶,伪善,欺骗,衰老,嫉妒,悲伤。我又觉得灵魂所指应该在大自然里,我便翻山越岭地去画山画水,后来我发现也不是。它们都是静的,永远都没变过,好像死了又好像永远不会死。我的灵魂告诉我,它不是这些。活着的不是,死的也不是。我找不到了,于是我一个人恍惚地走到了不知名的街道,就是现在这条路。
这个时候走过一对母子,我清楚地听到那个孩子问他的妈妈:“那个叔叔,为什么要扯着自己的头发。”
我听着那个女人厌恶的语气:“哎呀,赶紧走,是个疯子。”
好吧,现在,我连个画家都不是了,是个疯子,他们也看不到我的画板。上帝还给了我耳朵,只听得到别人的话和自己的心跳。让我知道自己活着,却又只能从别人那里知道自己还活着!我狂笑着,这样的皮囊要拖累它的灵魂到什么时候!不如,放它走吧!我思考了很久,不知道多久过去了。我从没有这么安静这么清醒地在思考一个问题。
我知道怎么让它走,只要往海里走,往山上走,就能有答案了。我很快就迈着步子往海边走,因为这里离海近。我也不知道现在是灵魂在走,还是自己在走,反正很快就知道答案了。现在脑子一片空白,却很目的地往一个地方去。
我看到了海,夜里海一点也不温柔。涛声响在耳边,一浪卷起一浪,像一头凶恶的猛兽。我冲着大海怒吼:“好!再见吧!这身皮囊,过了今晚,你就只属于大海,你的灵魂终将解放。”对,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时候,我要把它画下来。每画完一笔,就意味着,我的灵魂解脱了一点。画完最后一笔,我在背面写了一个名字《灵魂的海》。接着我一步一步往前走,海水很凉,从脚底凉到心里,再从心里凉到喉咙。海浪拍在我的胸前,好像给我一掌又一掌。但是,很快,我就不会有这个感受了。前面的月亮好大,我向着它去,我还不算孤独,还有月亮照着我。是的,我的影子已经淹死了,接下来,就是我了。我感觉胸前的压迫感越来越大,压住了我的胸腔,慢慢地瞒过我的脖子,我不挣扎。直到水漫过我的头顶,我好像挣扎了一下,那一下,是皮囊的呼救,因为它的灵魂死了。
白天来临,海面恢复了平静。出海的渔民从海里捞出这个皮囊,他们不认得他是谁。他的最后一幅画还在沙滩上,整幅画充斥着阴暗。一个小孩最先看到,凶猛的浪花,好像会吃人,被吓哭了。人们闻声赶去,发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画得颜色深了一点,有人上去,将画举到半空中观赏,这时第一缕晨光照在了画上。人们都凑上去,惊叹:“看呐,这幅画在发光,明明是一片金色的海洋!”
后来,城里多了一副名贵的画,它的主人早就给它取好了名字:灵魂的海。然而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主人的名字。人们将画摆在一个第一缕晨光能照到的地方,因为只要第一缕光照着,这幅画就特别的温暖,就好像白天那种懒洋洋的感觉。可是,一到深夜,月光降临,它又是另外一幅模样,海浪波涛汹涌,十分吓人。不过,这个时候,人们都睡了,没有人注意这个深夜的灵魂是如何的孤独与悲伤。至今看到过的,就是那个在日出之前,渔民家调皮的孩子。
白天的光能挡住黑暗,但夜晚的黑能释放黑暗。在这一白一黑之间,就是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们的所行走的世间。画家到死后都很孤独,世人都以为他画的是一幅美丽的海,其实他画是他的灵魂,是这个人间的模样。而世人看不到的,有时候只有孩子的眼睛才看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