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缘,终是聚少离多早别离!
我先世是“戍籍”。所谓“戍籍”即是有罪充军至某地所记的户籍,被视为贱民之一。
我的父亲候恂是长子,以进士为言官。因为阉党大攻东林时落职而归。后才复起,成为户部尚书。而我,十五岁即应童子试中第一名。不过,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我最喜欢的,就是和朋友们去秦淮楼馆,说诗论词,颠痴狂笑。
那日踏歌而至,我见到了娇弱多情的娇娘,惊艳了我的心跳,她叫李香君。
从一见钟情到两情相悦,我只想和她在一起,我有心为她“梳拢”,可是以她的地位,必然要请来众多有头有脸的风流雅士,还要付一笔丰厚的礼金给鸨母。
而我在游学途中,有心力不足,我的友人杨龙友雪中送炭,梳拢仪式很顺利地办了下来。夜幕降临时,我把一柄上等的镂花象牙骨白绢面宫扇送给了香君作定情之物,扇上系着侯家祖传的琥珀扇坠。香君感动于我的真心挚意,从此便留我住在了媚香楼中。
浓情蜜意之余,杨龙友找到我,告诉我当初“梳拢”的银两,是阮大铖赠送给我的一个人情。阮大铖是个进士,多年在朝中为官。阮大铖得知我在南京城正缺钱用,马上打通关节,设法让杨龙友把钱送给了我,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想通过拉拢我而缓和与陈贞慧等人的关系。
我了解真相后十分气愤,决定立刻把钱还给阮大铖,但是一时间让我筹集这么多钱,也是一件难事。就在我犯难的时候,香君察觉了我的心事,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香君变卖了几件心爱的首饰,又从姐妹们那里借了些钱,总算凑够了数。这些风月场所中的女人们,属于潇洒又侠气的类型,做事大气的程度,许多男人都比不上。因为这件事之后,我对香君更是又爱又怜。
不过听说,阮大铖看到退回来的钱时,气愤不已,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
阮大铖怀恨在心。他处心积虑陷害我,迫使我投奔史可法。我与香君不得已分开。但是我与李香君频频书信往来,倾诉相思。
不久后,因为战乱,我便没有了香君的信息了。等到清兵入南京城,我赶到媚香楼时,那里已是一片火海。后来我才知道,当时,香君就在媚香楼旁边的小板桥,只是老天弄人,我们近在咫尺也未曾想见。
虽为妓,心为蒲苇纫如丝!
我生于苏州阊门枫桥吴宅,兄妹三人,有两位哥哥。父亲原是一位武官,因系东林党成员,被魏忠贤一伙阉党治罪后家道败落,飘泊异乡,八岁的时候,随养母李贞丽改吴姓为李。开始学习音律诗词、丝竹琵琶。养母说我歌声甜润,最适合唱南曲,我便潜心钻研,尤其是那首《琵琶曲》。
虽然养母开着的是媚香楼,为人却是豪爽又知风雅,所以媚香楼的客人多半是些文人雅士和正直忠耿之臣。
那年,我十六岁,我的歌声深得四方游士追慕。可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他,公子如玉,翩翩少年郎。我得知他的名字叫侯方域,得知他就是闻名的“四公子”之一。
侯方域对我也是一见钟情,我们两情相悦,他决定为我“梳拢”。
这是我们不成文的规矩,如果哪位公子钟情于哪个楼馆的女人,那么就一定要出资举办一个隆重的仪式,这个仪式算是对女人的一种尊重,然后再给养母一笔重金,那么这个女人就可以身在楼馆而从一而终,这个过程称为“梳拢”。
我“梳拢”的那天,来了很多名人雅士,很隆重很盛大。夜,红烛之下,侯郎将一柄上等的镂花象牙骨白绢面宫扇送给了我,告诉我说这是作定情之物,扇子上系着的,是侯家祖传的琥珀扇坠。
我深深被感动,虽然我自持清高,可还是一介歌妓,侯郎如此相待,只有满心感动。至此,只想不再分开。
后来才知道,当初“梳拢”的银两是阮大铖所出,这样的奸诈之人,怎么会做无用之举。我变卖了心爱的首饰,又从姐妹们那里借了些钱,凑够了数,还回了银子。
阮大铖见到我们退回去的银子,自然怀恨在心。得势时他趁机陷害侯郎,迫使他投奔史可法,自侯郎去后,我便洗尽铅华,闭门谢客,一心等候公子归来。而阮大铖并不放过我,他怂勇当朝的大红人田仰吹吹打打地来迎接我做妾,既谈好了田仰,还棒打了我们。我自是坚决不从,我怎么可以辜负侯郎重情。田仰还要坚持,我一头撞在栏杆上,血溅到那把我没有离过手的扇子上。
娶亲的人见闹出了人命案,只好灰溜溜地抬着花轿溜回去了。侯方域的朋友杨龙友利用血点在扇中画出一树桃花。
阮大铖并不打算放过我,等我伤愈后,阮大铖立即打着圣谕的幌子,要将我征入宫中充当歌姬。我哪里敢违抗圣上呢!宫门一入深似海,何时能再见到日夜思念的侯郎呢?好想托鸿雁捎封信给远方的情郎,让他回来见上自己一面,可此时战事正紧,交通全部断绝,书信根本无法送去。即使心中再多不愿,也只能带着无限的眷念和遗憾进了皇宫,随身携带的还有那把鲜血画成的桃花扇。
清顺治元年,清兵攻下扬州,直逼南京,弘光帝闻风而逃,最终被部将劫持献给了清军,南京城不攻自破。
南京城破之时,我随着一些宫人趁夜色逃出了“牢笼”,市街上已是一片混乱,清兵烧杀抢掠,难民四处逃窜。当我高一脚、低一脚来到秦淮河畔时,只见到处火光冲天,夜空映得一片血红。好不容易来到长板桥上,站在桥头,向媚香楼方向望去,却发现媚香楼也已隐入一片火海之中。我心里一沉,脚下发软,一下子跌坐在桥面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正巧,这时当年为我教曲的师傅苏昆生路过长板桥,无意中发现了坐在地上发傻的我,带着我随逃难的人流,奔往苏州。
我心中冰凉,在苏州与秦淮姐妹卞玉京寻得一处尼庵,相伴为尼,本以为就此残度余生,没想到侯方域一直都没有放弃找我,终于我们相见了。
我随侯郎回到他的老家商丘,隐瞒歌伎身份,以吴氏女子妾的身份住进西园翡翠楼。这里的八年,是我一生中为幸福美满的时期。
公公侯恂还是知道了我是秦淮歌伎的真实身份,当即命令我滚出翡翠楼,婆婆求情,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让我住到离城十五里的侯氏柴草园——打鸡园。那里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村落。而此时我已身怀有孕。
侯方域回来后,立刻将我接回。可是公公还是因为我的身份将我赶到距城7公里的侯氏庄园居住。在那里,走完了我生命里最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