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花冥】打上花火

打上花火

冥花冥

并没有人知道多少岁了也没人知道他的职业是什么的冥和二十几岁的独居警察花。

一切为了冥花服务,冥哥和枫哥只是萍水相逢的前后座,并不是朋友。没有杭哥。

这个城市很他妈乱。

虽然题目是打上花火,实际上是听着火花写的,漆柚唱的。

 

 

言语终究没有用。久久的握着手,就是较妥帖的安慰,因为会说话的人很少,真正有话说的人还要少。



唐棣傍晚看电视的时候,他右侧的客厅窗户传来一声爆裂的碎裂声。

当然,如果只是碎裂声还不足以让唐棣本人太过于震惊,毕竟在这个民风淳朴如哥谭的地方窗户碎是很经常的事,打碎你玻璃的罪魁祸首很有可能是弹弓,很有可能是气枪,很有可能是真枪。所以落在你地上的很有可能是玻璃弹珠,很有可能是碎玻璃,也很有可能是真的弹头。唐棣见得多了,他也见怪不怪了,每个胆敢打破他玻璃的小兔崽子都被他抓起来了,敲碎玻璃其实是小事,但是犯下故意毁坏财物罪可是大事。

然而今天落在他地上的并不是三者中的任何一个——啊,碎玻璃也有啦,但是那个实在不是重点。

重点是,飞进来的,是,一个,人。

对,唐棣对天发誓他没有看错,飞进来的是一个人。

与其说是飞进来的……唐棣把手上的水果碗搁在茶几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绕到后面去看可以说是直接撞破玻璃跌进来的那个黑发男人——那家伙本来狠狠地摔在地上甚至还弹了一下,现在反而又生龙活虎地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那些碎玻璃在他看起来还挺干净的脸上留下了不少带着血印的划痕,但是他本人却像没有感觉一样。

“不好意思打扰了。”对方淡然地挥了挥手,居然还颇有余裕地扫视了一眼他的家,“挂画不错。”

“……哈?”唐棣莫名其妙,“你……”

“趴下。”他皱着眉毛半句话都没说完就看到对方刚刚还面带笑意的脸转瞬间神色一凛,对方一巴掌把抱着胳膊站在那里的唐棣直接势大力沉地按在了地上,唐棣连反应时间都没有脸就直直面对地板冲了过去,结果那人甚至还伸出左手给他垫了一下脸,紧接着又补充道,“别出声。”

紧接而来的……是风声。

听起来不像是单纯的风吹过的声音,像是有什么破开面前的风直直地冲他们而来的声音。

然后是,血肉被洞穿的声音。

“纯铁吗……”他听见那个黑发男人咕哝了两声,然后低声凑到他耳边,“您是警察是吧,擅闯民居真是对不起,我过会儿会来自首的。”

他的警服在墙上挂着,可能刚刚被这位青年看到了。

唐棣还没反应过来,他脑袋上的力量就被卸去,他抬起头来看向四周,除了满地的碎玻璃和一道由滴落的鲜血画出的血痕在地上,除此之外就像什么人都没来过一样。

当然他是不会信这家伙的鬼话的,如果人人干了错事都能来自首这个城市也不会他妈的那么乱了,亏得现在天气还不算冷,唐棣把窗帘拉了起来,就在这时他意识到自己住在十六楼。

对,十六楼。他们这栋公寓一共二十四层,无论是从上面还是从下面进来都足够让人震惊了。

结果他还没有震惊完,刚刚那个飞进来的青年又稳稳地出现在了他的窗沿上了。

“警官好。”这个重新出现,脸上已经好好地贴上了纱布,双手也被绷带缠得紧紧的青年抬起他沉寂的双眼直直地看进了唐棣的双眼,然后他蹲稳了之后乖乖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要拘留吗?”

那他妈当然要拘留。

毁坏他人财务,擅闯民居,斗殴罪,每个都需要拘留,不过看在这位红眼青年认罪态度良好的情况下,唐棣把这位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青年拷到警察局之后让当班的警察批评教育了两句之后就放他走了。

至于那个青年是怎么搞的才能直直撞进他高达十六层的家里的,唐棣是百思不得其解,问了之后也只是被一个一听就是扯淡的“我坐直升机的”给敷衍过去了,既然对方不想说,也没什么相关人士遇害,唐棣自然也不会多嘴。

结果这家伙第二天又出现在了唐棣楼下的炒粉店里了。

“警官好。”对方调侃似的笑了一下,他脸上的纱布和手上的绷带好像换成了新的,唐棣皱起了眉头,照理说如果只是贴块纱布或绑个绷带这种程度的伤是不需要一晚上就换成新的的,对方看起来也不像那么娇嫩的人,唐棣有点不明白,不过对方没有看他,只是认真地与自己面前的炒粉对视了一会儿后又抬头看他,“我是来赔玻璃的。”说完之后推了一个纸包到他面前。

怎么回事这搞得和受贿一样的情景。

“不需要。”唐棣果断地说,“别再给我捣乱就行了。”

唐棣本能地感觉情况不对,这人什么情况,太没常识了吧,比唐棣还没常识,好好一个赔钱做这么鬼鬼祟祟是想干什么。说老实话唐棣压根没往那方面想过,不过是两块玻璃的钱,根本不算什么,虽然赔偿也算是法律效力内但是唐棣并不想和这个貌似并不是坏人的青年斤斤计较。

毕竟这个青年,看起来,好穷。

昨天这家伙穿的就是这一身了吧。唐棣用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青年,这个青年在昨晚的批评教育里说了自己叫钟冥,唐棣查了一下没查出什么案底,只有斗殴次数多得令人发指,但是按数据来看每次又都只是小打小闹,如果警察再嫌麻烦一点不记录也是有可能的。一样的球鞋,一样的洗的发白的牛仔裤,一样的,甚至还留着被碎玻璃划开的痕迹和血迹的短袖连帽衫外套和里面黑色的高领毛衣。这个人,绝对,没有换全身上下任何一件行头。

“警官你的脸上几乎写着这个人绝对很穷的表情啊。”钟冥指出来,嗦了口粉后矫揉造作地伸出双手捂住了脸故作娇羞,“讨厌啦人家家还是有点钱的哟,老盯着人家看会害羞的。”

我靠。唐棣给恶心地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昨晚把他拷到警察局的全过程钟冥都挺沉默寡言还挺正常所以他没看出来,现在他才觉得钟冥堂堂一个男人本性戏多就算了还搞得娘们兮兮的真是见了鬼了,虽然对方来赔偿玻璃这种敢于担当有责任心的行为唐棣本人还是挺欣赏的,但是对于对方强行给自己加戏这种行为他实在是接受不能,况且——

他也并不需要那点玻璃钱。

唐棣没收钱,也没理睬那家伙,干脆地转身离开了。

对方也并没有追上来。

但是这好像并不代表对方放弃了,唐棣自己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现在他才知道现实中遇到自己这种人有多让人火大,他在自己报纸箱里掏出来三百块钱,从自己废弃已久的牛奶箱里发现两百块,最后居然还在信箱里摸出来五百块,加起来零零总总他发现了五千多块钱,开什么玩笑,两块玻璃用得着五千多块钱吗,这个叫钟冥的人要给他搭他妈的温室啊?!

无功不受禄,唐棣其人非常讨厌受贿,虽然说这和贿赂实在八竿子都打不上关系,但是没理由——好吧算是有理由,但是唐棣不觉得这个理由他能接受,所以干脆还是当没理由算了——总之,没理由收钱这事,他是绝对接受不了的,但是很明显他比那个叫钟冥的家伙劣势就劣势在对方是知道他的住址的,而他——啊。

他知道钟冥的电话号码。

为了以防万一警局确实是留下了他的姓名和电话,留了个记录,虽然称不上是案底但是怎么说也是给对方的一种警示——反过来说,就是这个姓名和电话留得还挺私人的。

唐棣本人是不想联系对方的,这个人能锲而不舍地在他家外面各种拐角旮旯塞个几千块就能立刻拒绝他想要归还的事情,但是如果什么事都不做的话反而更让唐棣本人不爽,对方只是一介公民,自己他妈的不仅被知道了警察的身份还被知道了家庭住址,马上可能还要暴露自己的手机号码,这个也太不对等了一点儿,虽然让他查出来对方的住址也只是分分钟的事情,但是因为私人事务随意调查公民隐私这事唐棣还真的,做不出来。

“喂。”对方倒是没有挂断陌生号码的习惯,他拨出去没两声就被对方给接起来了。

“喂。”唐棣老大不爽地说,说实话他真的不想和这个乱七八糟的家伙说话,这个人那天晚上看起来游刃有余分外冷静,第二天早上又像个神经病一样,鬼知道这个人有什么毛病,所以为了尽快结束他们的对话唐棣干脆就开门见山了,“不需要你赔偿玻璃,请把你的钱拿回去。”

还有五千块赔玻璃也多过头了,你看起来明明那么他妈穷。唐棣后半句话硬是给自己咽回了肚子里。

“啊……你生气了?”对方顿了一会儿,好像在回忆他是谁,过了两秒他似乎想起来了,但是也没有太吃惊于唐棣突然给他打电话这件事,反而敏锐地问。

“没有。”唐棣皱起了眉毛,他真的搞不懂对方在想什么,“但是你得给我收回去。”

“钱多了不好吗?”对方反而很不明白的样子,唐棣捕捉到对面有翻书的声音和轻微的敲击键盘的声音,看来对方还是有个正常的职业的,虽然光听他判断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反正是多出来的——警官买点家具什么的不好吗?”

这个人,绝对在笑。唐棣都听到对方尾音带着的笑意了,这个人……就匆匆地撞进他家里一下,就一眼这玩意到底看了多少东西,真是太让唐棣不爽了。

早在把钱翻出来的时候他就查过了,最近都没有黑钱或是账户缺失的案件,所以这个毫无疑问,就是这个人自己的钱吧?

所以这人到底是哪来的三观啊?唐棣感觉内心崩溃,他从来没见过这种人,这么一笔钱说少不少,可是对他而言好像根本就不算什么,能这样的除了壕就是壕,但是这个人怎么看都绝对不属于那一列的,莫名其妙,真的是莫名其妙。

“行吧。”对方看唐棣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居然就简单地妥协了,“你现在在哪?”

“你要干嘛?”唐棣警惕地问。

“干什么……”对方好像一下被这个问题给噎住了,“拿钱啊?”

现在?!开什么玩笑?!这人没有丝毫计划性的吗?做事都凭本能啊?!唐棣愤怒了,从来都只有他惹人生气的份,他还从来没被气到这种程度过,红眼睛的怕不都是混账。

“哈?!”于是他说,尽量将自己的情感压缩在一个字以内。

“别那么生气嘛……”对方好像对于他突然的愤怒相当不能理解,“……说不定我们离得很近呢。”

对方这么说了,唐棣也不好发作,于是他只能皱着眉头把自己的所在地说了出来。

然后怪事,发生了。

当然,确实一切有可能是,正如那个叫钟冥的家伙所说,是意外,或者是巧合。

但是唐棣不信。

他说完两分钟不到,钟冥就已经在他身后了。他被对方轻轻拍了拍肩,回头看着对方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

“警官好。”钟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拿自己的鞋尖蹭了蹭地面,厚颜无耻地伸出手来,“回收。”

“看来真的很巧。”唐棣嗤笑一声,意有所指,轻轻把自己裹好的那沓钱放进了钟冥手里,将自己的不信任都揉进了话里,“你就在附近啊。”

“是啊是啊。”钟冥敷衍地点了点头,语气轻飘飘的,他连打开都没打开就随手将那个纸包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唐棣这才又注意到钟冥脸上的纱布和手上的绷带依旧没有拆掉。没有拆掉就算了,本应该是白色的纱布底下仍旧渗出了些许红色。

奇怪了,不至于好得那么慢吧?钟冥看起来也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这点小伤……

“警官啊。”钟冥突然又喊他,他看向钟冥的脸,钟冥却没有看他,只是低头让眼神在脚尖和地面中间游弋,“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你问。”唐棣抬了抬下巴,“回不回答看我心情。”

“注意到了你的警号。”钟冥说,“那么……请问,十年前那个,高中生失踪案你有经手吗?”

“十年前?”唐棣皱起了眉毛,他管的案子还真不少,十年前实在是有些久远了,彼时他应该也还是个高中生,回忆还是需要点时间的。

“到现在还没破吧。”钟冥又飘飘悠悠轻描淡写地说,“林枫的失踪案?当时你应该也不大才对,警官,所以我对你有点印象。”

“这个案子……难道你是涉案人吗?”一提林枫两个字唐棣就想起来了,这个案子一直膈应着他,到现在那个卷宗还摆在他的桌上,高中生林枫的突然失踪,一直没发现他本人或是尸体,这个人就像凭空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现在这个叫钟冥的人突然提起来了,唐棣立刻警觉了起来,“你不是想告诉我你知道他在哪吧?”

“……怎么可能呢,只是问问而已。”钟冥悲伤地笑了一下,“看来是你没错了……”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钱我就收走了,但是我是不会欠你东西的,警官。如果发生什么你不能理解的事……也许你可以联系我,你知道怎么联系我,对吧?”

“那是什么意——”唐棣对于这话莫名其妙但就在他想要深入发问的时候,他猛地回头,却发现钟冥已经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但他依旧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听到了谢谢你三个字。

……是的,警察因为私人原因调查公民是不可取的,但是现在钟冥自己把自己往这个高中生失踪案的枪口上推了,唐棣要查他他也应该没有怨言才对。

……嗯。钟冥,男,三十岁——说实话光看脸真的不像三十岁,要说他是二十岁刚出头唐棣也信。住在治安最乱的贫民区——那里的房价确实不高,那些人到底哪来的钱啊,真的不是黑钱吗?是黑钱想脱手送人也没意义啊。这些姑且先放一边……他和十年前的林枫失踪案又有什么关系……?

唐棣推了推脸上的眼镜继续往下看,钟冥本人的资料少得可怜,除了他的学校记录——学校记录。

这个人,和林枫……当年是一个学校的。

唐棣立刻抽出了林枫的卷宗,他从头到尾认真地看了一下。

不仅仅是一个学校的。

他们是一个班的。

所以这个人……撞进他家不是意外?唐棣不免在心里做出一些猜测,是故意的?什么,和林枫是朋友,所以想要报复没能破案的涉案警官?钱如果是黑钱栽赃他也是有可能的——那为什么这么简单收回去了?

“你还在看那个案子啊——”旁边的鹿以明凑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冲他比了个手势,“都多少年了还不放弃啊?”

“干什么?”唐棣不耐烦地问,照理说平常是不会有人来和他搭话的,他脾气臭还不好相处,鹿以明想干什么他也不理解。

没结案的案子,对唐棣来说都是不能被放弃的,因为正义需要伸张——而案里失踪的少年,说不定还在等待着谁去救他。如果他们不做,还能留着给谁去做呢。

“哎呀,别生气啊唐哥?”鹿以明给他几乎能杀人的眼神吓得差点一个趔趄,“局长叫你啦?!”

“局长?”唐棣又皱起了眉头,全警局都知道他唐棣忙得很,手上案子一个赛一个多,一个比一个麻烦,现在又喊他过去是想干什么,唐棣真的无法想象。

结果他在局长办公室见到了完全不认识的人。

“小唐啊。”局长笑眯眯地对他说,“手上案子先放一放吧,先配合一下上头派来的林博士完成他的课题。”

“……哈?”唐棣不耐烦地问,“什么玩意儿?”

“你好,唐警官。”对方懒懒散散地抓了抓自己乱的可以的头发,非常不走心地垂着眼皮说,“鄙姓林……”

“太麻烦了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对方完全没听唐棣的任何回答直接又接了上去,“你见过非人类吗?”

钟冥把图书馆锁了个结实之后缩着脖子插着兜往自己家走。图书管理员说闲也闲说不闲也不闲。路过游戏店的时候他驻足看了一会儿,最近出的游戏他都没什么兴趣,所以他干脆就把光环给买全了。

他端着HALO2往回走,一直走到自己楼道底下,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戴着围巾和眼镜的红发警官,站在楼梯洞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需要和你谈谈。”对方冷着声音直直地看着他,像逼问他的两道箭矢,“……非人类先生。”

如果是放在平时,打死唐棣他都不会信这些东西,现在也没有差到哪里去,他听完那句话本来是想摔门而出的,但是紧接着那个姓林的家伙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唐棣不知道,如果非要他说的话,他只能说——

那个姓林的博士掏出来一条龙。

嗯,一条龙,从口袋里。

还甩了甩尾巴。

唐棣要打人了。

这他妈不是他眼花了吧?!这是真的龙吧?!不是什么玩具吧?怎么看都不像是玩具的质感——那是一个真正的生物啊?!就……就这么随便揣在口袋里可以带出来的?!

“事实胜于雄辩……”那个姓林的博士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这种说话方式总让唐棣想起某个人,但是他暂时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无论是多么不可能的事情,亲眼看见了就没有反驳的余地。你也是懂的吧……警官?”

“嗯。”钟冥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一脸纯良地看唐棣,“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是吗。”唐棣冷笑一声,“那么请具体细致地将您如何撞进我十六层的家里的过程解释一下吧。”

“……太敏感不是好事啊警官。”钟冥尴尬,这事怎么解释确实都太扯淡了,他自己为怎么解释这件事也烦了很久了,一开始唐棣没有深入追究的时候他还以为混过去了,结果没想到这家伙等着现在给他憋个大招呢。

“是吗。”唐棣嗤笑了他一声,“我觉得挺好的。”

“你要是问我,那我肯定会回答我根本记不清了。”钟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我都脑震荡了唉警官。”

“我看你还能和我贫嘴脑子挺好使的。”唐棣毫不留情地拆穿了钟冥的装傻,“如果不想解释十六层的事情的话,那么就请解释一下另一件事吧——

我不能理解的事,是什么事?”

尴尬。钟冥觉得真是见了鬼了,这个男人怎么这么精的,装下傻不好吗,非要什么事都扯开来说吗,钟冥和别人的接触不多,到底是全世界人都是这样的还是只有这孩子是这样的,有些事清者自清互相心知肚明不好吗,这样……这样不尴尬吗?

“……什么的,其实不是我真正想问的问题。”唐棣看钟冥愣在那里,停了一下说,钟冥立刻抬起头来看他,唐棣觉得有点违和,钟冥看起来并不像个蠢货,但是总感觉行为模式很简单……简单还是说好听了,直接一点说就是钟冥的行为模式太过单一,不能用太过于深沉的思维方式去推测他到底在想什么,唐棣开始不由自主地怀疑起了自己之前对钟冥的怀疑了,如果这么看的话,他总感觉是有问题的,“……我想知道,这一切和林枫的失踪案到底有没有关系。”

“你还没放弃啊。”钟冥从喉间发出一声含混的笑声,“都十年了……找不到的,永远都。”

“听起来像是你知道些什么啊。”唐棣沉着声音说,“……告诉我。”

“我不会说的。”钟冥笑了,既然瞒不住唐棣那他也没有办法,他是不知道唐棣从哪知道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他本来决定守口如瓶的事情突然就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彻底撕裂了,这个世界总是把他藏得好好的东西残忍地用刀掏出来,然后血淋淋地扔在地上。

“……开什么玩笑。”结果反而生气的好像是唐棣,唐棣的眼神变得更可怕了,钟冥都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愤怒给吓了一跳,这次他好像真的惹对方生气了,虽然挑衅和惹人愤怒是他的长项,但是他真正牛逼就牛逼在并不会真的惹人生气会点到为止啊,结果他这次还没发功就先把对方惹火了真是闻所未闻,他真的不擅长对付真正在生气的人,在他的世界里,惹别人生气可是大罪,所以他一直避免这么做,结果现在在他意料不到的地方犯了错,钟冥真的迷茫。但是唐棣好像并没有发现他是迷茫的,反而沉重地一步一步踩着楼梯走了下来,明明他们两个人差不多高,钟冥却活生生给对方吓后退了两步,“有什么就给老子说……你这样隐瞒实情小心我以妨碍公务罪逮捕你啊?”

唉……还有这种操作的吗……钟冥咽了口口水,HALO2都要被他战战兢兢地捏碎了,话说警察有这么可怕的吗?在他为数不多的因为各种打架斗殴被抓起来情况里,他真的不记得有警察生气起来这么恐怖啊?!

但是他见过的所有警察里,他也没有见过,为了一个十年前的案子,还可以这么殚精竭虑的警官。

明明和林枫非亲非故,为什么能做到这种地步?

嘛,虽然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是在这种秋风萧瑟洪波涌起的天气里两个大男人在楼梯道里对峙好像画面实在是有些奇怪,况且这样说不定还碍着别人事了,无论如何钟冥都觉得这样不太道德,所以他还是先一步在唐棣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妥协了,把HALO2往自己背后一收,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唐棣进门再谈。

钟冥是有很多问题,唐棣则是完全没发觉,因为他彻彻底底被钟冥的室内构造给震惊到了。

他是猜到了贫民区的房子不可能有多大,所以大小并没有限制他的想象力。但是能把这么狭窄的房子住得这么空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整一个客厅里,只有一张单人沙发,一张肉眼可见开裂虽然还挺干净的木桌,一个还算挺大的屏幕,角落里灰头土脸的红白机和一台非常崭新的PS4主机。

呃,还有PS4主机旁边堆成山的游戏盒——居然还挺整齐的。

……这什么情况?唐棣突然对钟冥心生敬畏,这是一个他妈的成年男人能生存的环境吗,他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叫钟冥的人在和他装傻,现在他明白了,这个男人根本没装,这个人是真的脑子有毛病。

钟冥好像也意识到这样的生活环境实在是不适合拿来接待客人,尴尬地和唐棣示意让他坐沙发上,自己把HALO2随手塞进了他那堆光碟里,唐棣一眼看出来这个人居然还如此精确地将游戏塞进了1和3里。

唐棣是准备开门见山地直接问的,结果那个叫钟冥的人居然先滑到厨房去了,给他削了一碗苹果出来还倒了杯热水。然后自己非常不雅地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木桌上。腿垂在桌边示意唐棣可以说话了。

“首先——”唐棣看了一会儿钟冥,钟冥给他盯得浑身上下不自在,结果对方唰一声站了起来,钟冥一震,震惊地看着对方直直地走到他面前来,伸手唰一声把他脸上的纱布给撕了。

钟冥瞬间意识到对方在做什么了,他反应也极快,立刻伸手捂住了纱布底下的脸。

“果然啊。”唐棣说。

虽然钟冥的反应是挺快的,但是在那一瞬间唐棣还是看到了。

钟冥脸上的伤口,完全没有任何愈合的痕迹,甚至在他撕下来之后还在不停地往外冒血。要不是现在天气还挺冷的,一直这么捂着怕不是已经烂透了。

“为什么还没好?”唐棣强行伸手把钟冥捂着自己脸的手指掰下来了,钟冥虽然可能并不是人类,但是看起来并不是坏人,就算是,唐棣也不会害怕。他避开了钟冥沾满了鲜血的手心,看着被血糊得一团糟的对方的伤口,皱着眉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知道你不是人类了,就别瞒着我了,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我不会说的。”钟冥嗤笑一声,从木桌上的纸盒里抽了两张纸把伤口给捂住了,这个刚刚看起来还被唐棣恐吓地有些尴尬的男人现在仿佛有了必须要坚守的东西,那是他不能让出的底线,“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知道的……但是我是不会说的。”

“为什么?”唐棣问,一下甩开了钟冥的手,重新退回到单人沙发那里坐下了,“伤口都这种死样子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

“这件事很复杂。”钟冥垂着眼睛说,他像是没有痛觉一样把纸张狠狠地按进创口,待它被完全染红之后没事人一般将它揉成一团扔在桌底的纸篓里,又抽了两张纸出来,“很危险。”

“如果和林枫失踪案有关,那么不想说的你也得给我说。”唐棣毫不客气地说,危险二字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这两个字丝毫吓不到他,“不过,如果你只是对于你单方面提供信息感到不满的话,我可以与你交换。”

“交换什么?”钟冥不明白一样地抬起头来,他依旧捂着他的伤口,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疼痛的样子。唐棣不知道钟冥是感受不到还是早已习惯,如果是后者未免太过可悲。

“政口府派了一个什么——”唐棣揉了揉太阳穴,好像在努力回忆那个名字,“——非人类生物研究科来。他们的目的是抓走所有的非人类——既然你能飞速到我的身边,外加上撞进我十六层的家里,我只能得出你就是非人类的结论了。毕竟——‘无论是多么不可能的事情,亲眼看见了就没有反驳的余地。’……吧。”

“这句话……我有印象。”钟冥突然抬头,睁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唐棣,唐棣对于对方突然过激的反应有些不明白,但他只是微微蹙起了眉毛,没有进一步惊动钟冥,“你从哪听的?!那个什么研究科吗?!知道领导是谁吗——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叫林疏远?”

“……怎么,你认识?”唐棣发现这事可能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那个博士确实叫林疏远,还总是有一个神出鬼没的兜帽女人在他附近偶尔出现偶尔消失,他是不知道为什么钟冥会知道这些,些许这些比他想象的都要复杂,为什么事情随着他的深入好像越变越深了,还有林枫和这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林枫也是非人类吗?毕竟钟冥好像很在乎这个案子,而林疏远的突然驾到又直接打断了唐棣继续研究这个案件……事件中心的林枫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来还指望让你不要和这些扯上关系的……但是既然已经和林疏远这玩意扯上关系了……”钟冥低声嘀咕了两句,最后像是突然断线一样视线飘到了墙上,他呆呆地凝视着墙壁上的黑点,就像是断电了一样。

“我最关心的并不是你们间的爱恨情仇。”唐棣看钟冥突然死机不耐烦了,开口异常直接地问,“我最想知道的是,林枫失踪案和这个到底有没有关系,然后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最后,你,是不是——”

“凶手?”钟冥低声反问,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是太轻太轻了,唐棣一瞬间差点没捕捉到那个声音,紧接着钟冥又用那个超低的分贝以极快的语速陈述,“如果他死了的话,我是不是凶手,对吗?”

钟冥果然不是真的蠢。唐棣喜欢和聪明人说话,省了他很多力气。不过既然对方自己提出来而不是选择了装傻,多半对方就并不是凶手了。唐棣半失望半欣慰,失望在他的推测在此又出现了死胡同,欣慰在他可能并没有看错人,他确实一开始就不觉得钟冥是个坏人。

“客观来说……我不会说是我杀了他。”钟冥低声笑了,笑里满是痛苦,“但是他的死,我应该难逃其咎。”

“所以林枫死了。”唐棣捕捉到了这句话,“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这早已不是一个‘失踪案’了。”

“立案之前这就不是一个失踪案了。”钟冥又低声笑了,唐棣被这些笑声的尾音刺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本来应该保护好他的——他只是一个脆弱的人类啊。”

“一、我警告你,人类并不脆弱;二、你别告诉我。你的难逃其咎,只是在指你没保护好林枫。”唐棣瞧不起钟冥一样抬起下巴蔑视他,“你他妈文艺青年啊?别把自己戏剧性地扯进去,请用事实说话,无关人员离案件远点好吗,你的内疚对案件本身没有任何帮助,客观来看也毫无意义。继续。”

“……当时也是要抓捕非人类。”钟冥被唐棣态度傲慢的打断了一下,但他对于唐棣说的话也没有任何愤怒的表现,只是继续扁平地说了下去,好像这一切都只是干瘪的故事,“有非人类想要逃跑,杀死了林枫,侵占了他的躯壳,最后被我杀死了。”

“所以杀死林枫的是非人类。”唐棣总结道,“然后你杀死了那个非人类。”

“客观来说是这样的。”钟冥耸耸肩。

“我凭什么相信你?”唐棣苛刻地冷笑一声。

“你可以不相信我。”钟冥也丝毫没有让步,“我说给你听也不是让你相信的。”

“……换一个话题。”虽然这只是钟冥的一面之词,但是乍一听确实没什么问题,唐棣暂且也找不到第二个人给他第二种说法,无法比对两者的差异。所以他把笔盖盖了起来,将本子合起来放进口袋里,右手转了一下笔,“那么,假设你说的属实,那么上一次抓捕抓的是这个会屠害公民的所谓‘非人类’,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他们这件事是正确的?”

“什么是正确?”钟冥问,“对人类好的就是正确,有利于非人类的,就是错误吗?”

“不。”唐棣斩钉截铁地否认道,“无论种族,肆意屠害任何具有意识的物种的任何性命,都是错误。我所追求的正义并不是针对于利于人类的利益,而是绝对公正——即使这个世界上有其他物种也一样。”

“这只是我的一面之词——但是姑且算是给你个参考吧。”钟冥愣了一下,最后释怀一般地笑了,“他们只是想进行解剖研究罢了——无论是‘正确的’非人类,还是‘错误的’非人类。”

结束谈话后唐棣出于基本礼仪吃了一块钟冥削的已然发黄的苹果就告辞了,钟冥将他送到楼底的时候,唐棣将左手撑在墙面已经剥落地接近只剩一半的楼道壁面上开口了:“……来的时候就想说了。住在这种鬼地方,你是怎么有脸叫我多买点家具的?”

“……因为我不需要啊。”钟冥淡然地笑道,他抱着手靠在墙上,唐棣一瞬间差点以为钟冥要在这个笑容里消失了,“……我什么都不需要。”

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不应该主观相信任何陈述。唐棣自己也是明白的。

但是这次,他姑且愿意以信任钟冥的陈述为出发点回顾这个案件。

因为在唐棣看来,钟冥眼里的痛苦,看起来实在并不像假的。

这是一盘他愿意以此为赌注压上的赌局,如果错了他就满盘皆输。

可惜唐棣明白,没有比冒风险更有可能带来回报的方法了。

虽然最后他也没能问出口,钟冥究竟是什么东西。

……啊。他也忘记问钟冥准备拿那个伤口怎么办了。

说到底钟冥居然现在已经算他半个熟人了,在唐棣微妙的人生中,和另一个人互相知道对方的手机号码和家庭住址已经近乎是他与人能有的最近的距离了,虽然他身为一个警察,想要联系谁就联系谁的本事还是有的,但是这个——这个是不一样的。

这不是和他妈的……朋友似的吗?

所以即使唐棣有很多问题没有问,他居然还在这种情况下产生了畸形而微小的——他随时可以联系钟冥的安心感,钟冥是手持冈格尼尔撞进他的帝国堡垒的入侵者,枪尖下的世界树结出他未曾见过的果实,这是他没体验过的情感,唐棣面对未知的挑战,作出了抉择却惶恐不安。

然而他没想到他第一次以为遇到一个可以随时联系的人就在短短一个星期里失踪了。

在他到访过钟冥家的五天后,钟冥所处的贫民区发生了大面积火灾,看起来像是意外失火,但是唐棣觉得失火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以至于他觉得这并不能用意外失火解释。

但是奇迹一般的是,姑且可以说是,没有一个伤亡。

根据现场的人所说的话来看,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安全的地方待着了,唐棣还被一个小女孩咋咋呼呼地告知了一个黑头发的大哥哥甚至还把她哭着喊着要拿的洋娃娃给送出来了。

黑发红眼……而且这么短的时间里多次出入火场,除了钟冥唐棣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但是在查受灾居民的时候,钟冥却在受害者名单中……失踪了。

因为担心有人死在了火场里,所以每一家每一户的居民都有好好登记,临时不在家的也进行了电话联系,确实可以说是没有伤亡。

——除了3栋403户主钟冥。

钟冥本人并不在家,唐棣在被烧得一塌糊涂的废墟里也没看见被烧得十分凄惨的人体躯干,说到底钟冥自己救了那么多人也没可能自己就这么被烧死在里面。唐棣踹了一脚被烧得已经看不出原型但是除了PS4主机唐棣也不觉得这钟冥客厅里的一团还能是什么别的东西了。但是人不在,警察局联系不上,他私人号码打过去对方也已经变成了空号——

钟冥就像没存在过一样彻底消失了。

唐棣愤怒,他这算被驴了吧?这个人信誓旦旦地和自己说有啥不理解的事就联系他还傻逼呵呵得意地说唐棣知道他的联系方式,是啊他是知道,联系不上有个屌用。

不过……关于钟冥的消失,最让他感觉不妙的还是钟冥是被动消失的还是主动消失的。

他差不多能猜到,一开始钟冥撞进他家里的理由,多半就是被抓捕的,毕竟没过多久他就和那个什么研究科联系上了。

但是纵使钟冥是非人类……抓捕一个救了那么多人的非人类,也是正确的吗?

甚至为此纵火?……虽然这目前只能说是一个猜测,但是多半八九不离十了,纵火点就是以钟冥家为中心的,如果钟冥真的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何苦还这么偷偷摸摸纵火,直接抓捕就好了。

很奇怪。唐棣想,感觉这种情感,并不是单纯地为不正义感到质疑。

他绝不承认这一切是他意图偏袒。

但是钟冥,绝对不应该被抓。

林疏远。

钟冥想。

如果是林疏远,找到他也许并不会很困难。

因为林疏远是他的父亲。

他对于林疏远的印象,仅仅停留在警察给予他的资料,和曾经的通缉单上。

因为林疏远一不小心放走了他的母亲,所以被非人类研究中心通缉了,现在也许只是这个狂热科学家在戴罪立功吧。

为了捉住他,他们点燃了他住的地方,方圆两百米全被波及,他为了救出所有人,已然竭尽全力。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钟冥在摩天大楼的最顶层俯瞰这座城市。

再这样下去,会有其他人被波及。

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会被林疏远发现的。

钟冥想要保护下来的,唯一的——

钟冥没有过朋友,唐棣是唯一一个,他想要保护下来,却坚韧似铁到他都甘拜下风的……曾经邀请到家里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把一切告诉别人。

果然,无论是人类还是非人类,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就会变得更加勇敢。

……却也有了弱点。

林疏远这个人的不择手段不会有人比钟冥更清楚了,如果他不想波及到身边的人……

他就要学会认输。

毕竟虽然他很强大,但是人类真的,很弱小。

而且真的,很温暖。

“唐警官。”

唐棣正努力研究钟冥能去哪里的时候,突然有人出声喊他。

他回过头去,发现是林疏远和那个神出鬼没的,总是戴着兜帽的女青年。

唐棣警惕地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桌子上的资料都往自己身后揽了揽,不过那两个人好像都没有很在意唐棣到底在做什么。视线都没往他背后挪过一下。

唐棣不信任他们一方面是因为钟冥说过的话,另一方面是他早就发现了——那个女人也并不是人类。

他在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个女人在掩饰什么了。

这个女人有一对尖耳朵。

唐棣本人对于非人类这方面还只是个入门新手,让他能直接看出来对方到底是什么非人类实在是有点过于扯淡了,但他也没能找到个机会稍微问一下钟冥,但是这就很奇怪了吧?唐棣心想,林疏远和他说的是他要解剖和用非人类作活体实验——甚至还用他这是为人类着想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作掩盖,那么,为什么要带着一只非人类在身边?为了彰显人道主义?唐棣在心里嗤笑了一声,有这种幌子早该拿出来了,一直没提半个字就只有这种可能性并不存在一个答案了。

那么,带着这个非人类的目的在哪里?

只要有例外,这个交易就是脏的。

唐棣在心底笑了一声,具体是因为什么他是真的不知道,但是只要知道目的了,理由不怕不能让你说。

“……什么?”唐棣努力摆出一个一无所知的无辜表情。

“唐警官一直都对我们的研究心怀芥蒂吧……”林疏远的双眼被他眼镜的反光给遮挡住了,唐棣无法看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他旁边的女人的眼睛也被兜帽的阴影遮了个结实,但是却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来对方笑得正开心。

“……你指什么?”唐棣没有听懂林疏远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是他也不想急于去肯定或是否定,还是先静观其变比较好。

“……如果你亲眼见到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就会懂了的。”林疏远冲他露出一个狂热的笑容,“你一定能理解我们的。”

原来如此。

唐棣明白了,林疏远是想拉拢他。目的和理由也很明显了,唐棣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一个——说好听点叫坚韧,说难听点叫偏激的人——林疏远是咬定了他见到非人类那些异于常人的地方会立刻认定它们是有害的,毕竟唐棣先前并不怎么配合——如果能把唐棣拉拢过去,他们完全可以在这个城市形成一个产业链。

他们是希望使那种纵火的方法合法化吗?唐棣眯起了眼睛,差点没笑出声来,与其让唐棣和他们同流合污他宁愿自己去做一个非人类。

看来他们并不知道他和钟冥的关系。唐棣紧接着就察觉到这个,或者说,还不知道他和钟冥的关系。如果知道了,别说是来拉拢他了,鬼知道被纵火的还会不会是钟冥——

啊。原来如此啊。

唐棣突然明白了。

所以钟冥突然消失了?电话号码注销,不回家,到哪都见不到?

太愚蠢了。唐棣想,太愚蠢了,他以为唐棣是谁啊,是那么黑白不分的男人吗?而且太自大了,他痛恨钟冥这种身为非人类的自大,从来没有谁他妈敢放言说自己要保护唐棣的。他唐棣从来都不需要别人保护,他强大,坚定,自信,无所畏惧,永不妥协,他这一生从来都是在保护他人。

所以,从来,都没人说过,要保护唐棣。

谁他妈,给钟冥的胆子说,他要保护唐棣的。

这个,混账东西啊。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唐棣挑了挑眉毛,“你希望我做什么?”

“唐警官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有一种叫做‘三叶草’的种族,他们狡猾,强大,不死,只有纯铁才能给他们造成不可逆转的创伤。”林疏远循循善诱,他身旁的女人则是好像一直在盯着唐棣,仿佛在仔细观察唐棣在听到这些东西的每一步反应。

……纯铁。

……不可逆的创伤。

这他妈不是钟冥本人吗?!唐棣一下就想起来了,钟冥这人在第一次不小心撞进他们家的时候确实是很不爽地说了一句“纯铁吗……”吧?这个人到底是有多自负啊?不是自负就是心大好吗?正常的非人类是会在一个陌生人家里随口就把自己的缺点给这么简简单单地说出来的吗?

不过这个也是佐证了唐棣的猜想,林疏远在抓钟冥,钟冥多半也认识林疏远,第一次让钟冥意外撞进他家里的原因就是林疏远他们在抓捕钟冥,现在林疏远几乎是唐棣的编外上司,钟冥是林疏远的头号猎物,又在十年前的案子里,认识了唐棣。现在他们又因为林疏远的抓捕真正意义上地相识,甚至成为了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关系。

世界像圆一样,却是由巧合连接起来的。唐棣不相信巧合,但是事实发生了就只能选择去相信。

“如果你感兴趣,今晚就来码头吧。”林疏远留下了一句话后,准备转身离去,但是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唐棣笑,眼睛里冷得像结了冰,“啊……对了……唐警官啊。”

“……又要说什么?”唐棣一开始想要尖酸地直接用同样冷冰冰的口气怼回去的,但是他暂时还不想引起对方的警惕,惹他的编外上司是小事,他本人倒不是很介意,但是万一对方使什么手段把他给钉死了,那他想做什么都做不了实在是得不偿失。更让他气结的是这家伙是被政口府派来的,如果他唐棣在这里做出什么无疑是螳臂当车,如果他想要做出更多的,能维护这个社会的秩序的事情,那么他就不能在这里就失去自己的力量。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把语气强行从非常不爽倒退到了单纯的冷淡的语气。

“你知道吗?”林疏远的笑容让唐棣看起来绝对十分生硬,像是被改造的人偶一样,“也有一种生物,叫作暗夜精灵……他们暗杀,很强哦?”

站在林疏远旁边的那个女人冲唐棣露齿一笑,尖牙在白炽灯的照耀下闪了一下。

这威胁做的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完全不加任何掩饰,看起来干脆就恨不得把“如果你碍事我们就干掉你”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看来是懒得费心再为自己的行为做什么矫饰——看来是拥有十成十的自信唐棣在看到……差不多可以确定了,看到钟冥真正的……身为“非人类”的样子之后,会立刻倒戈到他们那里去。

……唐棣自己都有点好奇自己在他们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了。

不过,如果他先前没有认识钟冥,并不知道钟冥是怎样的人的话,他自己也并不清楚,会变成什么样的局面。

不会同流合污是一定的,但是对于是否抓捕钟冥这方面,也许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坚定了。

……虽然是一段孽缘,但是还算是一件好事。

“……林疏远。”钟冥犹豫了半晌,冲对方扯出一个生硬而僵硬的笑容。

“有意思。”林疏远笑了,但是并不是父亲对儿子的慈祥或是想念,更像是一种研究者对于被研究生物的好奇与狂热的眼神……虽然说是狂热,但是实际上太过于冰冷,以至于钟冥咬紧了牙关,“你就是钟笙挽的儿子吗……太有意思了,居然还有个人样啊……”

“所以你很感兴趣吧……?”钟冥冷汗从自己脸颊上滴落下来,他几乎没有过什么害怕的东西,但是他是真的害怕林疏远的,因为他不敢杀林疏远,“那么……”

并不是不敢杀人的不敢杀林疏远,他只是没法对林疏远下手,虽然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一次林疏远,林疏远不爱他,他也不爱林疏远,但是他是钟冥啊,他就是无法对林疏远下手,这点他自己都十分痛恨自己。

“当然了。”林疏远笑眯眯地对钟冥摊开了手,“我自然会遵守约定的——虽然还没有查到你宁愿来被我解剖到生不如死的程度都想要保护的人是谁——不过既然已经能将你一次次杀死再等待你缓慢地复活的话……我是对于再用别的方法逼迫你没有兴趣的。”

“不过啊。”林疏远的笑容瞬间又消失在了脸上,他冷笑一声,“别搞笑了,钟冥,你这种懦弱的性格到底是哪来的?想要保护别人?别笑掉我大牙了,你可是永远的自我中心者钟笙挽唯一一个活下来的,长得最有人形的儿子啊,这种傻逼呵呵的想法你他妈到底是哪来的?太令人失望了。”

“令你失望这种事一点都没有打击到我呢。”钟冥也冷笑一声,其实他心中慌得不行,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疏远,他曾经和警察局的人信誓旦旦地说抓住林疏远把他永远关在铁窗子里是他最大的愿望,但是真正遇到和单纯的嘴上说说果然是不同的,他没想到自己说的话也有成为逞强的话的一天。

没查到就好。

钟冥想。

世界比起他来说,肯定更需要唐棣。

这世界确实更需要唐棣这样的人。

但是不仅如此。

像他这种人更需要唐棣。

能用自身坚韧的强大拯救他。

但是是唐棣,不是唐棣这样的人。

钟冥伸出了双手。

他早就感觉到了,那个曾经用纯铁箭矢攻击他想要抓捕他的精灵弓箭手正在远处用箭矢对准他的头颅。而林疏远早已准备好了纯铁的手铐等他自己过去被铐起来。

这样就够了吧?

他想。

他是……恶龙。

“……不好意思打扰了。”

突然鸣枪声响起,钟冥和林疏远都因为突然爆裂的枪响抬起头来,钟冥立刻将自己的双手从林疏远还没完全扣上的手铐里抽了出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有什么异变发生,他是不会让自己处于一种无法完全战斗的状态里的,虽然纯铁更有可能让他痛到现出原形,但是比起更强的攻击力钟冥更希望自己还维持着自己的理智。

“突然想起来就过来了。”唐棣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深秋的深夜还是有点冷了,唐棣呼出的白汽和枪口冒出的白烟混杂在一起分不清楚谁是谁。

“……!”钟冥瞪大了眼睛,他是完全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说实话从客观来看唐棣和林疏远串通好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但是钟冥就是死活没有往那个方向想,他平常还挺好使的脑子在这一刻近乎完全卡壳,他的大脑像生锈了一样完全无法转动,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唐棣,他是知道林疏远和唐棣在警局有接触的,但是林疏远来——不,他向林疏远投降为什么唐棣会在这里?必须一起活动?唐棣没和他说过。

难道是挟持过来的?钟冥想,林疏远骗了他?……其实,他们早就发现了钟冥和唐棣之间那种鬼知道怎么形容会比较好,但是对于他来说无比珍贵的关系,所以害怕钟冥临阵反悔,以唐棣为人质或是威胁来对付他了?那林疏远不遵守约定怎么办?万一唐棣真的因为他——

“……那边的那个非人类!”唐棣一声不耐烦的爆喝打断了钟冥的胡思乱想,他右手持枪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腕转了一下,仿佛活动自己的关节这件事就很让他不爽了,他抬眼看着钟冥,钟冥呆滞地看着他,他们在深秋的冷夜对视,“我突然想起来,你是不是还欠我东西?”

“唐警官。”林疏远笑了起来,现在空气中浮现的不安因子终于让一直都没有慌乱过的林疏远看起来都有了些许顾及,因为虽然他猜到了唐棣会来,但是唐棣和钟冥好像相识这事他是没有料到的,“你来得正好。”他飞速想要给钟冥戴上手铐,但是钟冥虽然愣住了反应依旧神速,手往后一缩,还微小地退了一步,将自己的动作尽可能放小,不要被那位精灵弓箭手判断为有危险而射出那支箭,“……我就在这里让你看看,‘三叶草’这种东西的原本形态吧……?很恶心的哦?”

……虽然他并不怕,但是他不想被唐棣看到他非人类的一面。

正如他说的,嘴上说说和真实面对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稍等吧。”唐棣挑起嘴角冷笑了一下,“我和这家伙先有问题要解决,麻烦您先让我处理好吗?”

什么……什么情况?钟冥自己都是懵逼的,他哪里惹到唐棣了吗,为什么唐棣的表情看起来像他钟冥吃过人一样?

“不……还是先让我铐起来吧,毕竟这东西,实在是太危险了,万一伤到警官怎么办?”林疏远也道貌岸然地拒绝了,他转过身去冷冷地注视着钟冥,低声笑了,“怎么?后悔了?以为这里还有转机吗?你和钟笙挽一样,要做个骗子是吧?”

“……钟冥,给我过来!”唐棣冷着眼第二次鸣枪,第二声爆裂的枪响在码头回响。林疏远自己是个普通人,对于枪械还是有些忌讳,所以并没敢做出什么太出格的动作。但是钟冥也没有动,他还没从唐棣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疑问里走出来,唐棣突然给他命令他也不会立刻听从。

“老子在给你命令呢。你只有遵守的命。”唐棣黑着脸第三次鸣枪,林疏远这次是真的在警戒了,他眯着眼睛后退一步,警戒的样子和钟冥几乎一模一样,所以唐棣缓缓地将枪口往下挪了,他将枪直接对准了林疏远的脑袋,眼神阴森可怖,“……钟冥,给老子过来。”

但是他尾音还未落,又是风声。

和他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如出一辙。

那是空气被划破的声音。

不过,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钟冥先做出了动作。

黑发的青年轻盈地在那一瞬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的头发仿佛在这短短的一刹那就长长了,本来只到脖颈为止的短发在风停下的时候慢慢地垂落下来——此刻他的长发已经到腰了。

钟冥抓住了那支瞄准唐棣射出的箭。

“……这就是我的模样,本来是不想……给别人看到的。特别是你。”

时隔许久,钟冥终于又和唐棣说上话了。他垂着头发低声说道,他凶狠的獠牙正在渐渐缩短,他被迫睁开的第三只眼睛正在被他缓缓合上,他长及腰部的头发也在慢慢缩回去,同时,他因为要瞄准箭矢抓住而完全错位的两只眼睛也在爬回原位。

要说唐棣没受到冲击是不可能的,首先这个反应速度和速度就已经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了,再其次是钟冥这个可怖的造型,连他都差点被吓退两步。

确实。

唐棣心想,客观来看,这个钟冥要是真的在人类社会存在下去了,肯定是会引起社会恐慌的。

这么想的话,可能确实是被抓起来的好。

但是。

但是这个长得怎么看都是怪物的青年,刚刚却救了他一命。

“对不起啊……”钟冥单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崩溃地低下了头,唐棣本来以为钟冥是一个不近人情,甚至还有些麻木的家伙,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遇到某些事情的时候,这家伙,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个软弱的人类罢了,“……本来已经决定了,十匹马都拉不回来了。但是想起自己好像还欠了你两块玻璃,所以没忍住还是……想要生活下去了。”

“知道就好。”唐棣冲他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他的枪口还毫不颤抖地直对着林疏远。

“……你做你想要做的就好。”钟冥就在他旁边干脆破罐破摔地睁开了第三只眼睛,他本来是红色的两只眼睛的其中一只也开始转变为青色,钟冥睁大他的眼睛仔细地直视前方,他的眼睛微微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使他看起来有点可怕,但是奇妙的是唐棣真的毫不畏惧,明明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非人类没多久,“……我会保护你。”

“我再说一遍。”唐棣臭着脸说,“一、人类并不——”

“——早就知道了。”钟冥冲他苦笑一下,“自从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林疏远低下头去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手上的手铐滑落在地上,发出铿的一声响声,他举起双手毫不介意地示意自己投降了,但是他抬起下巴俯视他面前的钟冥和唐棣,眼睛里写满了嘲笑,“原来如此,你们是这种关系啊……这次是我失策了。但是——唐警官啊,等他们这种鬼东西,将你重视的人类社会秩序摧毁地一塌糊涂,最后你们彻底崩盘的时候——你绝对会后悔曾经用枪指过我的。”

“……不过。”林疏远挑起眉毛,猛地一个转身,白大褂的衣角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如果你哭着来抱着我的腿求我的话,我到时候来帮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很好笑。”唐棣在气势上完全不落下风,他也扯出一个彻底的嘲讽的笑容,“但是不如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的贱命吧,博士。”

“如你所愿……我们会离开。”林疏远沉沉地笑了两声,他抬起手来非常不走心地挥了两下,“但是啊……请你记住,唐警官,他们只是物品而已,你为了一个物品搞得众叛亲离的话,绝对会很难看的。如果你觉得太过于难听了,那么——我可以称他们为宝石,可以称他们为遗产,可以称他们为世界的宝藏。但是这些,都是用来放在展示柜里看的,你把他们当人看,就太过于可笑了。”

“……你到底为什么——”

等林疏远完全离开了,钟冥终于没忍住发声问道,但是他说了一半又被唐棣臭着脸打断了。

“既然你清楚你还欠我两块玻璃。”唐棣说,从钟冥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脸,“那么……怎么赔偿你也该给个答案吧?”

Fin。

PS:最后并不是性暗示。想歪的都去枪毙自己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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