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读书总与心境有关。心境不同,对于文中的感悟就有所差异。而很多隽永的文章,初读与再读的理解也常有区别。如同走过的同一段路,即便用了相同的时间,所踏过的脚印却很少能够重叠。
初读《我与地坛》是在四年前,那时的日子恬静而淡然。没有房贷的负累,生活滋润。对于老家的父母,除却月余一次的探望,我甚至从来都没担心过他们的健康。闲暇的读书纯粹为了消遣。阳光的午后,送孩子上学之后,躺在床上翻几页书,然后枕着文字泛出的温暖入睡,实在是种享受。《我与地坛》里,史铁生用极具表现力的语言赋予了园中一切景物以生命的质感,譬如蚂蚁,譬如瓢虫,譬如草叶上的露珠,都仿佛是展现在我面前的一幅动感flash。除却这些,那时《我与地坛》留给我一幅鲜明的印象:夕阳的余晖里,年轻的作者将身子埋在轮椅里,静静地思考着。以至于此后,思考成为他生命的常态。慈爱的母亲站在树木的阴影里,远远地看着他。见他安然,就悄无声息地离去。如若看不到他,就着急地满园子找。地坛,是一个偌大的园子,遍布了作者轮椅的辙印,也印刻着一位母亲牵挂与守望的眼神。我被这种深沉的母爱所打动,忽略的是作者对于生命的探究与思考。
二
再读《我与地坛》,是在今年春天。那段时间,我常奔波在去潍坊的路上。父亲的突然得病,让我感觉像是走进了时光的暗影里,看不到一点光明。博客上朋友们都在明媚的春光里留影,而我感觉自己走不进春天。父亲查出病的前一天还在工地上劳碌,这种劳碌只有一个简单的理由:为了儿女。这个理由尤其让我心酸。就在父亲第四次入院的时候,我大伯去世了。生活的困顿、父亲的重病、大伯的去世,让我的生活瞬间被一个灰色的词语所填满,那就是——苦难。
更令我感到难受的是,我们怕父亲接受不了大伯去世的事实,因此封锁了这个消息。手足情深啊,看到父亲以为大伯依然安好的欣然表情,我被善意的谎言刺痛着,心里不由泛起悲情的波澜。为什么这诸多的苦难会降临在我的身上?心情被悲凉覆盖的日子里,我变得极度脆弱。荧屏里演绎的悲欢离合常会让我触景生情,不觉潸然泪下。我小心地前行在未知的路上,不知道时间的背面还隐藏着什么晦暗,连做一场梦,醒来后都会冥想半天。人在极度愁闷的时候,总想找一个利于宣泄的突破口。想起史铁生苍凉的笔触和他与母亲的深情,在去为父亲陪床的时候,我带上了《我与地坛》,而这时的阅读分明是种寄托与排遣。
父亲小睡时,我捧读着——在双腿残疾的沉重打击下,作者曾绝望、迷茫,甚至想到过放弃生命。终有一天他彻悟了:“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要是没有了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和高尚又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是否会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
在他对人生以及生命的叩问中,我读到了一种坚韧、奋发的精神。这种精神可以超越生死,可以凌驾苦难。文字的感召里,我感觉自己悲凉的心被一点点焐暖。从父亲的病床边站起来,放眼窗外,阳光灿烂。
三
从医院回来,我开始上网找史铁生的其他作品,并找到了他在病中所写的一部散文《病隙碎笔》。那一小段一小段的文字,是在他尿毒症透析的间隙里写出来的,闪烁着智慧与哲理的光芒。
我默默读着,感触到一种涤荡心灵的力量。“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多么清爽。咳嗽了,才体会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详。刚坐上轮椅时,我老想,不能直立行走岂非把人的特点丢了?便觉天昏地暗。等到又生出褥疮,一连数日只能歪七扭八地躺着,才看见端坐的日子其实多么晴朗。……终于醒悟: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任何灾难的前面都可能再加一个‘更’字。”
作者的生病体验里,我忽然发现眼前的生活不再是千头万绪,无从说起,而变得明朗与丰富起来。原来,幸福都是相对而言的。如果总徘徊在灰暗生活的怪圈里,怎会体察到日子的有声有色呢?
同样是买房子,但相比十几年前的负债,我们一家的生活质量毕竟是明显提高了,并且即将享受到搬新房子的快乐,这岂不是一种潜在的先苦后甜?大爷去世了,如果能做到足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可以常去看望大娘;对于病中的父亲,谁又能说医学的发展与亲情的呼唤不会带来生命的奇迹呢?在老人们健在的时候用心地去对待他们,以不至于以后留下自责与遗憾,这正是我眼下所努力做的。这样想着,我的心境明澈起来,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畅与满足。
从史铁生的文字里,我看到了一个作家用自己的生命书写人生,用自己的灵魂与读者对话。一本好书,是一种指引,会让迷途的心找到正确的方向。在这个春天,从《我与地坛》到《病隙碎笔》,这两本书仿佛是茫茫海面上的灯塔,引领我在这个春天里朝着它靠近,以泅渡的姿势。
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