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悔恨这一世爱你爱的并不纯粹

@二十岁意气风发的少年

我叫封何，出生在一个北方的小城。家中父母做些小生意，虽算不上家境殷实，却也是让我的少年无忧无虑。

我从小就喜四书五经，每每钻研于此都会忘记时辰。当朝皇帝喜武也崇文，我总想着用自己所学报效国家，一展宏图，夫子也跟我母亲讲我是极有天赋，自己也努力，前途一片光明。

我便十六岁开始一人进京考取功名。走时母亲说，成或败，如步青云还是壮志难酬，记得回家。

我初进京城，便对京城的繁华迷乱了双眼。这世上竟还有这么大的酒楼，这世上竟还有这么好的珠宝，这世上竟还有这么热闹的街道。

这一切都坚定了我要留下来的决心，我要让这个富庶的国家更上一步。我想做一番丰功伟绩，不为光宗耀祖，只为千古留名。我封何意气风发口气大的要吞了这个繁华都城。

意料之中的，我一举高中，少年就成为国家最有才华的状元。我满心欢喜地以为似锦前程，光明前途等着我，等我一展宏图，大报志愿。我等在我寄宿的酒楼，明天就会派人接我回朝廷，赠我骏马豪宅，许我一品官员。

可是明天朝廷没有人来，后天，也没有。等了大半个月，终于等来一个尖嗓门的太监宣旨：今许州人士封何，二八年岁，寒门苦读，今高中状元，精通四书五经，文笔颇佳。吾心甚喜，着封何文学院院士就职。

一盆冷水泼下来，院士，院士不就是拿着国家的俸禄看看书写写字。我封何一心为国，如今竟让我看书写字，我心里堵的像是一大块海绵不停吸水。

可是皇命不可违，更何况我若放弃，就离自己最初的想法越来越远。现在虽不如我所愿，好在还算身在官场，总算是连上了一点关系。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四年，母亲近来越发急促催我回乡娶亲。我怎么肯，且不说壮志未酬，就说娶亲也断断不是一件如此草率之事。我们的时代三妻四妾虽是常事，可是如果可以遇到一爱己懂己惜己的人相伴一生，这才真真是幸事。我追求这样的相遇，就像我追求我的人生一样坚定。

我这四年在文学院看书写字的日子，很是悠闲。虽然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可是我也渐渐开始看兵书，四书五经钻研后看一看兵书，换个口味，娱乐娱乐也是不错的。我最爱四书，可是四年来看兵书看得多起来，我自认为对于兵法和天下大势有自己的看法，也不比那些武官差到哪里。我自小便是聪明的，学什么都是比旁人快的。

我有次同同僚闲聊时讲过这天下的形势。平时我也会多少顾及一下朝中武官的颜面，并不张扬，也从没有越俎代庖的嫌疑。也因官场险恶，人多嘴杂，所以我并不公开与人讨论战事。那次我刚刚收到家中母亲的催回家书，心中也对自己的现状苦闷不已。我便吃多了酒，跟同僚说起这天下的大势。

我说：现我国土安宁，疆土是历代以来最大的。可是没人发现，单于旁边的那个小国才是重中之重。

同僚不屑：若是同你讲的那样，我们的武官不早就发现了。况且皇上也是天天琢磨这沙场之事，就你发现了？封院士，不是我说，我们呀，看看书写写字就挺好的了。你整天琢磨那些事情，做什么。

我心中气愤：今天我还要把这理讲清楚。皇上他们总觉得这是个小国，不足以劳心劳力，大费周折。武官他们眼里只盯着那些个

国力稍强，国土稍大的国家。可是我们自从两年前收了单于，东征战术迟迟没有推上来。这是为什么，因为单于东边那几个国家抱紧了团，他们知道唇亡齿寒。所以那里就像是铜墙铁壁。可是弱点呢，弱点就是放弃单于那条路，迂回回来，从小国进入，再跨过两个大山就能直插联盟国的心脏，到时还不四分五裂，偌大的东边，不就轻易收入囊中。

我吃酒太多，喝晕了头。我同僚却没有，他问我如何看破这局。

“这有何难。世间万事，没有解决不了的时候，解决不了，说明这条路是死的。再换一条路就是活的。”

没想到的是两年后我用了同一种办法拯救了我的官途仕升，却玷污了我的姻亲。我聪明我睿智，我如愿以偿，我也后悔终生。

后来我渐渐把这件事忘记。

三个月后，朝廷突然说要把这东征战术提起来。而且听太监们说，这次皇帝打算从那个从前没有看到眼里的小国入手。我们对于这个小国也是唾手可得，这下天下就又大了。

我心中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朝中根本没有能从牛角尖里退出来的武官，他们一介莽夫，只知蒙头向前。若说有可用的武官，那就只能是少年成名的护国英雄。我不服气别人却是服气这个跟我同龄的少年英雄。他真真是担得起英雄的称呼。他的战术奇特，从不按照常规出击，打的敌人猝不及防。他是一个聪明的将领，他的目标不是胜利，而是用最少的伤亡取得胜利。

这样的才华，我也是有的。少年英雄在武，我在文。可是人家已经成名四年，还在一年前为了迎娶一个女人顶撞皇帝，最后皇帝还妥协了。反观我呢，窝在这四四方方的文学院，天天无所事事，不知何时才能像他那样，英名响天下。

我什么都不比他差，差的大概是家境和朝中关系。

不过听说他甚是喜欢这个夫人，也不惜顶撞皇帝。夫人好像不喜欢他上沙场，他成亲这一年越来越少参与战事当中了。他现在沉浸在香玉满怀温柔乡里，按说不会提出迂回战术的。我实在不解，朝中难道还有卧虎藏龙之辈？

两天后，我便知道了来龙去脉。因为我的同僚被提拔了。据说是他提出来的战术，很是得皇帝喜欢认可。

可笑，这战术是他的？明明是我的。

更可笑，皇帝没看上我为之奋斗的文吏我提出来的市场变革，第一次肯定的却是我的战术。

我气不过，四处找关系要去告发欺君之罪的同僚，却被噎了回来。

你算老几？区区一个文学院院士，朝中也没有靠山，你还幻想能见皇上，幻想一举成名。做梦去吧，你要是朝中有人，凭你的心气你的能力，怎么会待在这文学院。

对，我没有背景，没有多余的钱拿给贪官，没有靠山。所以我活该一生不得志。是这个道理吗？

我想起那个少年英雄，他大概是遇不到这样的事情吧。这么想来，我便有些恨他。我知道，这恨来的太无理。

紧接着就是招兵买马，采用迂回战术歼灭小国。我听说是少年英雄去迎战。

这可真是好轻松的一战。别说是他，是谁去，结果都是肯定的。我心想。

他战死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举国震惊，他战死，将士带回来的是攻城成功的消息。听说战场上毫无压力，取这个小国易如反掌。不知道怎么了，他就被一个九岁的娃娃兵刺死了。

那场战役我方死亡五人，将军是一个。

将军是护国将军，深受百姓和朝廷官员的爱戴。

他入殓的时候是国葬，举国悲痛，皇帝下旨京城鸣了三天三夜的哀钟，百姓自发全国休了三天三夜的市集。

我也为少年英雄的早逝心痛不已。没想到的是，这是我仕途的开始。

我的同僚因为害怕国人把将军的死算在他的头上，他急忙把我供出来，说这战术是我提出来的。

真是蠢人一个。

倒因为他的蠢，我第一次被皇帝赏识。我开始升职，留在皇帝身边，帮他出谋划策。蛰伏了四年，终于开始发力了。就是皇帝刚见到我的时候有些吃惊，我不知为何。后来听老臣说起，我的眉眼和那将军有些相似，也不算太相似。只是很想念很了解他的人才能从我的一举一动中看出一些相像。笑话，我封何就是封何，谁都不像，自有我的能力英名，也不屑像他人。

一年后，我遇到了一个女子。她很奇怪，也很美貌。她的眼里藏着数不尽的忧伤，可她待每一个人都很和善。这样的人才是最孤僻的人。可是我对她很中意，自从在城外庙中匆匆见过一面后我日思夜想，却找不到她的任何消息。

这些年皇帝的赏识，使得一些朝中老臣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纷纷拉拢我。有些善于玩弄人心的老臣也会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指点我一二。

“封何，你有才华，皇帝也赏识你。这都是真的，这都是你升官的理由。可是你升官到一定的时候就不会再升了。因为你根基不稳，在朝中，在百姓。都是不稳的。”

“你没有别的办法。你只能借助别人的力量。”

“现下有一个最好的机会，要看你能不能抓住了，更何况你有先天的优势。你的这张与那个人相似的脸可能带来给你最大的好运。”

“你迎娶少年英雄留下的那个遗妻。将军走后，百姓有义，皇帝有情。那个遗妻身上有的是全天下百姓对将军的想念和皇帝的重视。虽然娶亲时大家都不同意将军娶她，可她到底是将军最爱的人，也是我将军留下的最重要的人。我们总是要替将军好好保护她的。她代表将军代表正义，人们爱将军就爱她。你娶她，万事皆易，所有的问题都不会是问题。只是听说她对改嫁之事甚是反感，这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你迎娶她对她好，就能抓住天下的人心，皇帝就能对待你像对待那个将军。你就能取代那个将军在众人心中的地位。”

我却在心中暗自犹豫，我追求官途也倾心知心的姻缘。到最后，就算是乡间一莽撞汉子，也能和中意的乡姑相伴一生。将军为了迎娶他的爱人，不惜于权势最大的皇帝顶撞。而我，这些年不仅仅没有相近的姑娘，如今还要娶不认识的寡妇。要借着将军我才能更上一步，我心里是难以接受的。我私心里是想再找找那个一见倾心的姑娘。奈何世事艰难，我等不及了。我得完成我的伟业，我得比将军更出名，总有一天我也会像他那样受人爱戴。所以我最后决定先去见见那个遗妻，听闻将军极爱她。想来她也不会同意嫁给我，那就没办法了，我就继续找我的意中人。

我做的这个决定改变了我一生。

我穿戴官服，带着礼品，求见将军的遗妻。

被告知等着大厅里。一会儿仆人通报夫人出来了，我转过头去，做了个揖“下官封何，今日不请自来，多有叨饶。望夫人见谅。”

“不知封大人今日而来，所为何事？”

我抬起头，第一次见到将军的遗妻，到嘴的话突然变了个弯：封何今日而来，并无琐事，只愿能求娶小姐。

将军的遗妻就是我辛辛苦苦找了一年不得的郊外遇到的美人。这大概是上天的玩笑。我什么都要同将军比，什么都不想比他差。就连女人，我们都看上了同一个。连娶亲他都做的比我好。

她惊的抬起头，盯着我看了好久：你可是真心要娶我？我可不是姑娘，我是夫人。

我回答：自然是真心的。姑娘夫人的不重要，是你这个人就好。

她低下头，笑了笑：那你可答应我陪我一辈子，这一辈子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不会丢下我。青丝白发，你都是要陪着我的。你死了也不可以忘记我，你要爱我很久，一百一千年。

我说：青丝白发，若你应允，我自是陪的，求之不得。至于死了不能忘记你，爱你一千年，这些没谱的事情我不敢说。我只说这一世，我定不会负了你。

我和将军的遗妻，叫做青玉的单于女子成亲了。

世人都说我是为了前途为了将军留下的声望。也的确像老臣说的那样，后来越来越多的百姓支持我的政见，我在官场好不得意。

可是我想说，不是啊。我是出于爱慕，出于一个毛头小子对心上人的倾心。我不怨她非我族人，不嫌她是他人之妇。我也是真真的爱着她啊。

是吗？你是出于爱慕？如果爱慕是最重要的事情的话，那你为何在不知道青玉就是一年前遇到的人的时候就来求娶另一个女子。如果意中人不是青玉，你是不是会放弃前途，坚决拒绝迎娶青玉。你自己说，你爱青玉爱的当真纯粹？

我自己都不敢信的。全天下都觉得我是为了我的前途。我认了。我只在乎青玉不要这么想就好了。可是，青玉她不在乎。不在乎我是不是出于爱意，不在乎我的真实目的。

成婚后青玉是一个合格的夫人，家里家外，她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看起来事情真是越来越顺利，我封何越来越得意。不过只有我知道，糟烂的多的是外人看不到的地方。

我同她商量着要给她换个名字。她一反常态，坚决不肯。全天下都知道她叫青玉，是她的前夫起的名字。

她不肯改了她的名字。那她为何要嫁我。大概是因为我这张脸吧，这张只与她前夫像了一点点的脸。

两年后，我和青玉有了自己的孩子。虽不满她对于名字的坚持，可是我也是真心倾慕她爱护她，不比她那将军差到哪里。她自己又是万事俱到，什么事情都依我。不管是夫人，还是母亲，她都很称职。我也就把只能把名字的介怀放在心里。

有时候我也会想，青玉是不爱我的。

她表现的很明显，她只是不用嘴说而已。她以前会干涉将军的决定，却百分百支持我。她会跟将军吵架打闹，她却是对我百分百顺从。

她是顺从，也是不在乎。

我一直知道，她爱的是我这张脸。

我每天都仔细看看，并没有看到和将军的相似之处。非说相似，大概只有一点点，一点点吧。就是这一点点，真正想念他的人，也愿意为了这一点点嫁给我。看，青玉的爱，多么动人心扉。

我一生最恨的就是这张脸。因为这张脸，我最爱的人看到的不是我。

我最庆幸的也是这张脸。因为这张脸，我和我最爱的人才有了这一生的牵扯。

世人都知道，封大人是在娶了青玉之后仕途遥遥直上。世人都猜测，我并不爱青玉，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我曾怕青玉这样想。我曾急急忙忙跟青玉解释了无数遍：青玉，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不为别的。

这时候她总是抬起头，安抚般地笑笑说：我知道的。

后来我就不解释了。因为我发现，我怎样的想法，青玉并不在意。

我生气，可是生的是哪门子气呢。我不敢摸着良心说，我爱她爱得纯粹。

我好恨，恨自己，恨自己爱人都爱得这般不成功。恨自己都不敢说自己娶青玉不为前途，这话我说给自己听都不信。

我什么都跟将军比，什么都不想做的比他差。我最不想的爱青玉的心比他少，可是就连这件事，我都不敢说。

好在，好在最后陪着青玉的人，是我。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稍稍好受一些。

后来人生的几十年加上国事烦忧，我自己每天沉浸在青玉的不爱和自己的悔恨中郁郁不快活。我的身子越来越差，可是我牢牢记得我迎娶青玉的时候答应她要陪她一辈子，这一辈子遇到什么事情，都不可以丢下她。青丝白发，我都是要陪着她的。

世人以为我爱她不纯粹，我也后悔。所以我不能失信的。

四十岁的时候我跟皇帝讲告老回家。扛着我的病体，日日夜夜陪着青玉，只希望自己能在这几十年的日子里补偿青玉。我爱她，我同我自己讲，你总得让自己相信吧。

可是最后我还是失信了，我死在了青玉前面。

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气。世事却不如我所愿。我的身体不争气，这大概是对我的惩罚，对我亵渎爱慕的惩罚。

弥留之际，我抓着青玉的手，想最后一次跟她说，我娶她是因为我爱她，不是为了贪图前途和官场。

可是我没有力气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这一生，就这样过完了。

我最开心的事是我娶了我心爱的人。她叫青玉，在我之前，她嫁了一个人。那个人，他不认识我。他叫城荆岸，少年英雄。

我自认为不比他差，事事跟他比。

我不如他家境殷实，不如他勇猛果敢，不如他顺畅仕途。我心眼不如他大，就连爱人都不如他。

青玉，我也悔恨这一世爱你爱的并不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