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可有地狱?有的,在芥川龙之介的笔下,在良秀的画中,上自公卿贵族,下至乞丐贱民,皆是罪人。
我想,芥川龙之介在此篇中,不仅仅是想表现艺术至上这个主题的,更多的是想通过良秀这个天才画师悲惨的际遇,映射当时生活在绝对权利下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贫苦大众的绝望。
芥川在文中塑造了这许多个性鲜明的形象,用看客的口吻唱着反调——用崇拜尊敬的口吻描述着侯爷专治的种种恶行;用戏谑调侃的语气诉说着良秀的情真。
这种陌生化的手法,使得你似乎明明接近了那个真相,却怎么也揭不开盖在那真相之上的神秘面纱,徒留下作者借此传达出的深深的无力感。
一、画师良秀
文中的良秀不但其貌不扬,而且吝啬、贪心、不顾面子、懒的要命、唯利是图,其中最厉害的,就是霸道、傲慢,谁都不会放在眼里,不信鬼神,放荡不羁。似乎是个与世人格格不入的“怪人”,然而在我看来,他更像是个遗世独立的清醒者,冷眼看世界。
他是个艺术至上的人,为了还原自己画作的真实,不惜用锁链捆绑弟子,让猫头鹰啄食弟子,不带任何愧疚之心,这是为了艺术的献身,如此看来,真是泯灭人性之举。
同时他深深爱着自己的女儿,若有人追求自己的女儿,他甚至会带着人去警告威胁。良秀曾多次向侯爷请求恢复女儿的自由身,然而侯爷是不会答应的,他觊觎着良秀之女的美貌,怎么可能会轻易放手?这样一个父亲,怎么能忍受女儿被侯爷玷污呢?然而良秀区区一个地位低下的画师,哪有力量抵得过拥有绝对权利的侯爷?
自从良秀之女出那事之后半个来月,良秀便向侯爷请求亲眼目睹烧毁一辆槟榔毛车,且里面要坐一个挣扎的贵妇人。他真是一个为了自己画的屏风,为了自己的艺术创作而不惜烧死人的疯子吗?不是,他曾在弟子差点被蛇咬的时候慌忙将其救下,虽说影响了作品的完成度而不高兴,但可见他并没有害人之心。作者也要在良秀的梦话中预示过“地狱里……我的闺女在地狱里等着我。”他这个请求,是否可以看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最后的挣扎呢?
良秀之女美貌端庄,温柔贤惠,在文中却没有被赋予名字,正如她低贱的侍女身份一样,是男人的附属,父亲的附属,主人的附属,唯独不属于她自己。良秀应该明白,像他们这种身份低微的人,除了屈服,再无活路了吧?然而他更是他女儿的父亲,在看到女儿终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后,他终于还是选择了另一条路吧。
当那把地狱之火熊熊燃起的时候,当他看到车中女儿的身影后,出于本能的,他跳起来扑了上去。然而他还是站住了,也许这一幕曾出现在他的梦中,也许他明白,这是他女儿唯一能解脱的办法。
世人只道良秀违反人伦五常,亲眼见女儿活活烧死,却没人谴责那个想要霸占良秀之女不成,反将其活活烧死的侯爷。
他要完成这幅地狱变的屏风,让侯爷,让世人对这人间地狱感同身受!
二、那个叫良秀的猴子
猴子良秀自从被良秀之女救下后,便对她忠心耿耿,陪伴左右。有时候我觉得,这像是作者安排给良秀之女关于父亲无法实现的另一种相依相偎。
动物比人更纯粹,它不会畏强暴,也不会畏生死。在冲天火柱升腾而起的时候,它毫不犹豫冲进车中,宁愿和良秀之女共赴火海。它本可以不这么做,它本可以呆在屋子里不出来,毕竟有那么多人还是很疼爱它的。但它没有。它虽是一个“畜生”,却令冷漠的人类自愧不如。
良秀的那幅地狱变相图,与其说是画的地狱惨相,倒不如说画的是人间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