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家的阳台的窗子打开了,在一个有风有雨的深夜。
那时我躺在床上,做着香甜的梦,我不记得是什么梦,但一定是很香甜的。窗子一开,地面传来闷响,我仿佛听见有人的脚步声,接着我就清醒了,我很清晰地意识到它开了。
我起身,拿着床头的手机打光,垫脚走向阳台。窗子豁开一个小口,风和雨滑进来,地面上有些湿,手机屏幕暗淡的光照在上面,隐约可见有些斑驳的污渍,构成一个鞋印的形状,顺着我擦得光洁的白地板上,一路延续到左边的储物柜下方。
我的储物柜开了条缝隙。
黑暗中,我好像听见另一个人的心跳声。
和我的一起,混响在雨夜的水声中。
我若无其事地合上窗,细细地拴上锁,我的手抖得厉害,动作好像是太大了,一直都没做好,咔哒咔哒的声音在黑夜格外突兀。
我很害怕,担心左边的储物柜随时会破开一个大口,而躲在里面的闯入者会把我杀死。
一边做着,我的余光时不时边被那边吸引。
那条缝隙是不是变大了?
那个人是不是在窥视我?
一瞬间我感觉鼻间的气息变成了固体,堵在我的管道中。
“啊呀!这该死的窗户。”我故意咕哝着,终于拴上锁扣。
可我感觉我的声音有些太僵了,声量也太大,很不自然,希望那个柜子里的家伙不要察觉到这点就好。
我什么都没有发现,大半夜里我的窗子开了,我只是解决了一个令人心烦意乱的小问题,而我为什么会半夜惊醒,那绝对不是我察觉到了异样,只是因为我睡眠太浅了,我的举动非常正常,合情合理。
我转身回卧室,一路上跌跌撞撞地碰到好多东西,我却若无其事地躺到床上。平静呼吸,不可以太重,也不可以过于轻,控制频率,可是堵在鼻间的固体又变成了液体,越吸入,越是难以忍受的窒息感。
那个家伙会是谁?
这样想着,这个问题便立刻有了答案。
近期我们这个街区总是有警车光顾,闹得人心惶惶,说是有个杀人犯,躲进了这片区域。
据说他脑子有点毛病,手段极其残忍。
想到这里,我感觉胸口变成了一个蹦床,心脏在里面四处冲撞。
赶紧报警吧。
我摸着床头的手机,那里一片空白。
这时我才想起,我的手机落在阳台上了。
我那四处乱撞的心脏像是被置入了冰水里,只能微弱地颤抖了。
我咬着大拇指,努力使牙关不再乱颤。
我得先冷静下来。
放松一点,那个家伙没有察觉到异样,而他也不会想要轻举妄动的,毕竟我可是一个成年男性,杀掉这样的人可不是件轻松的事。
为了使自己感觉好一点,我开始回想起先前那个甜美的梦境,在我的努力追忆下,已展现出某些轮廓了。梦境的开端好像有些闷热,我忘了我处于怎样的环境,只记得我的感觉了,而梦的最后如破茧而出一般的美妙,闷热的感受一消而散,我的眼前开出鲜艳的花,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花。
如此回忆着,我的心情平复了许多,这大概是因为那个梦太甜美的缘故了。
我开始思考如何解决眼下的困局。
如果我现在去阳台取我的手机,那一定太奇怪了,那个家伙一定会察觉到不对劲,然后毫不犹豫地杀掉我,那家伙可是一个脑子有毛病的杀人犯,说不定还会将我肢解。
那……我从家里逃出去呢?
不行。我贸然逃出,他一定会发现的。
我住在一个偏僻的街区,这儿危楼遍地,少有人居住。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世界。
深夜,雨天,僻静之地。
一个完美的凶案现场。
而那时无人求助,他更会轻而易举地杀掉我。
况且外面那么大的雨,我一点也不想出去,那会把我淋成落汤鸡。我讨厌衣服黏在身上湿漉漉的感觉。
这样想着,我裹紧了身上干燥温暖的被子。
先睡吧,也许明天一早,那个家伙就离开了呢?
又或许根本没有什么闯入者,一切只是我的错觉。
这样安慰着自己,我感觉好了许多,混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不觉中,我进入了睡眠。
02.
我再次醒来是在清晨,天空刚泛出一点红。
我又做梦了,这次的梦境和先前如出一辙,只是很多细节丰满了起来,我变成了一只等待蜕变的蝴蝶,起初我待在黑暗和湿热的空间里,后来又豁然开朗,光芒笼罩的环境下,我振翅向前飞去,四周飞散着可爱的小红花,它们落在我的头上,和身体上,到处都是。
而我却是被一阵铃声吵醒的。那个昨晚被我遗忘在阳台的手机,此时此刻正在发出强烈的声响。
这个时候去拿手机,合情合理,非常正常。
可是我却在这时犹豫了。
清晨的光照下,从黑暗逐渐变得明亮的阳台,在我眼里就像是地狱,我一步也不敢踏足。
那个家伙离开了吗?
而这个时候会是谁给我打的电话呢?
我该怎样暗示对方,我正处于一个危险的境地。
一个一个问题向我涌来,而当我思考第二个问题的时候,我的手机已经安静下来了。
而我脑子里也安静下来了。
我被自己气得半死,我错过了那么好的机会。
我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大拇指,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同时也像是惩罚自己一样,咬的十分用力。
可我突然想起,此时此刻天已亮,我得起床上班了,我得换衣服。
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局限在某个路径中,反而忽略了最寻常的方式。
我起身走出卧室,再次向阳台靠近,我的衣服晾在外面,我得去拿,而那时我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拿起放在阳台上的杈杆,那是一个绝佳的防身武器。
而有了它,我一定能出其不意地将那个家伙击退。
我的计划周密,便多了几分信心,虽然仍有些惴惴不安,但我却别无选择。
走到阳台时,窗外已是阳光明媚了,这仿佛是一个很好的预示,我的余光落在左边的储物柜上,此时此刻我感受不到里面的任何动静。
也许是那个家伙已经离开了。
当然了,储物柜里面又闷又热,还有股难闻的湿臭味,谁会愿意一直躲在那里面。我理所当然地想到。
但我不可以掉以轻心,我吞了口唾沫,拿起身旁的杈杆,那杈杆尖上红锈斑斑。
我将挂在头顶上的衣服叉下来。我已准备好了。
当我的手捏住衣服时,我突然向左猛然一转。
就是现在!
我的心跳在我耳边如擂鼓。
我捏住储物柜上的扶手,猛地拉开。柜子里的情形立刻映入眼帘。
啊啊啊啊!!
里面真的有一个人!!!
我立刻瘫倒在了地面上,杈杆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03.
那个人一动不动。我一时间不敢靠近他。
他斜倚在柜子里,紧闭着双眼,面色死白,衣服上是干涸的血迹,那是一个中年男人。
我的脑子一片死寂,不知多久我才回过神来,我颤抖地拿起杈杆,戳了他一下,毫无反应。
他……是不是死了?
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扶着墙壁,我的腿瘫软成一坨泥。
报警。
我的心中只有这个念头。
此时我的头发有些晕,那甜美的梦境又重复在我脑子里放映,满眼红色的花瓣。
我拿起我放在阳台上的手机,在我刚刚失魂落魄的时候,它似乎又错过了两个电话。
我将它拿在手里,看着它,总感觉有些不对劲,有种难以言喻的别扭。
屏幕亮起。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合照,画面中有两人,一男一女,男的年长,女的年轻,仿佛是一对父女,我拿着仔细比对,这个男人正是躺在衣柜中的那个人。
我感到更加奇怪了,我的屏保怎么会是这种图片。
我耳旁的心跳声逐渐微弱,而我也仿佛如鱼得水般感到自在起来。我的思想觉得此事荒谬怪诞,可我的感觉却是异常轻松。
拇指按在home键上,解锁失败。
再按,失败。
换只手,失败。
我瞪着这个不合作的小东西,看了看躺在柜子里的人,走过去。
在窗帘的遮挡下,储物柜那边处于阳光无法照射的阴影中,我一步一步向那边走去,紧绷的神经却缓缓松弛下来。此时此刻我似乎一点儿也不怕了,我的内心平静如水。
我抬起他的手,用僵硬的拇指按在手机home键上。手机主页映入眼帘。
哎呀呀,原来这真的不是我的手机。
里面有数个未接来电和短信,全是来源于一个人,女儿。
最早的日期来源于14号晚上十点。
今天是15号,我顺手看了眼日期。然后打开短信。
【爸,你怎么不接电话?睡了吗?】——22:20
【明天早上我会过来看您噢。】——22:24
我对着短信若有所思。正当这时,一条本地新闻弹出窗口。
我点进去。
内容是一条悬赏令,说是近期我们这片地区闯入了一个杀人犯,并患有严重的妄想症,希望能有人提供线索。最后还附上了一张照片。
我盯着照片看了半晌。然后关掉了手机屏幕,正对着自己,就像年轻女子自拍一样。
黑暗的屏幕映出我的面孔。
咦,好像和刚刚的照片有些相似。
不过当然还是我要更加英俊一些啦!我心满意足地想到。
不过此时此刻这并不重要。我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于是我将那个躺在柜子里的人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那个人的后脑被凿开了一个洞,血液干涸凝固在上面,像一个黑洞。
我想起昨夜那个甜美的梦境,那些可爱的小红花好像就是从这样的洞里跑出来的。
鬼使神差般的,我钻进储物柜里,合上门,黑暗将我与外面的光线彻底隔离开来。
梦境里闷热湿臭的感受重现。
我想起来昨晚的事情了。
我从湿漉漉的雨夜跳窗进入,钻进了这个储物柜里。
太闷了,我进去的那一瞬间便想出去,可外面有个家伙过来了,让他看见了我,我就会被抓回去。
在他观察地面上的水迹时,我从柜子里破出,拿起阳台的杈杆猛击他的后脑。
从我接触到外面空气的那一刻起,燥热感一消而散。我的心情畅快淋漓。
然后是开放在我身上的红色的花瓣。
我将他拖柜子里,他本是被我击晕了,没有流多少血,后来我用手捂住他的口鼻。
我还将地面打扫清洁了一番。我原本就是个爱干净的人。可我的鞋子沾了些泥,踏在湿湿的地面上留下脚印。从窗户延伸到储物柜下方。
然后我给自己洗了个澡,十分困倦,便躺到他的床上睡着了。
然后接着……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这才想起某些事情。
【明天早上我会来看您噢。】
我立刻跳出来,捡起地上的杈杆,然后重新钻进储物柜里,关上门。
我将自己深深地裹进黑暗中。
然后是客厅传来的开门声。
“爸?”
脚步靠近。女子的高跟鞋同我的心跳混响在一起。
咔哒,咔哒,咔哒。
扑通,扑通,扑通。
我将储物柜打开一丝缝隙,窥视着,捏紧了手中的工具。
忍受着闷热的痛苦,等待着她的到来。
我将再一次破茧而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