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趁着月色,她踩着泛着白光的魔法陀螺回到了梦寐以求的故乡。
不远处,她看见了她的住所。那是她曾经栖息的温暖的小窝。
两间用泥土柸子砌成的房屋,一间用来做卧室,一间用来做厨房。四周没有院墙,也没有栅栏,更没有大门,就只有两座紧挨在一起的房间,相依为命的在黑夜的月色中静默。
屋前是用青石砌成的台阶,两个窗台和门边用青砖铺了一层,在砖头的缝隙间插着几根削尖的木头,上面挂着擦脸的毛巾。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飞过去,因为那里还有两位家人等着她团聚。对了,房屋的侧边靠近厨房的空地处养了一条大黑狗,凶神恶煞,以前她从不敢靠近,生怕它扑过来咬她,即便那狗是用铁链子拴着的。
她在想,这会儿,他们该是睡熟了,深更半夜,我突然至此,要怎么才能不吓着他们呢。唉!不管了,大不了在门口等它一宿。
她的脚用力往后一蹬,那陀螺像是被鞭子甩了一圈,转得更加欢快了。她就要回去了,就快要到家了。
她轻轻的落在房子后面的空地上,那空地是爷爷用来种菜的,几颗苹果树稀稀拉拉的零落在田地里,地畔处有一个葡萄架,李子树和花椒树靠着地台站成一排,最高的要数那棵屹立在田角的酥梨树,笔直的树干像是大哥哥一样值岗放哨,守护着这一片田。这里是爷爷消磨时光的乐园,到了收割的季节,也是她的乐园。只是现在那地头的一处角落鼓起一个土堆,周围云烟缭绕,爷爷往日劳作的身影似乎就在那云烟缭绕处若隐若现。
这片地就在房子的后面,紧挨着房子不过一米的距离,但它却比房子高很多。每次下田,爷爷总要吃力的攀爬一个长长的斜坡,不过攀爬这坡也还好,最令她揪心的就是午饭回家的时候,那个斜坡总会让爷爷像刹不住闸的自行车一样,横冲直撞的扑下来,甚至跌倒跪地,或是滚落下来。
后来每次晌午,她都会准时出现在坡顶,见他要走下坡路时,她便凑上前去,右手拍着自己的左肩说到:“来吧,扶着你的人肉拐杖,送你平平安安回家吃饭去!”于是这爷孙倆便小心翼翼的向下移动。
女孩时不时要走快一步挡在爷爷的前面,用一只手推着他的半边身子,好让他的整个身体保持平衡。老人年龄虽大,可个头不小,身子也沉,这一路走下来,二人往往都是滲出一额头的汗珠子。
一阵冷风袭过,沁透了她的衣衫,她打了个冷颤,拽回遥远的思绪。
“奇怪了,那只平日里闻声便吠的黑犬这时候怎么能没了动静。”
她附身趴在地上,探下头偷偷向狗窝望去。她惊恐极了,那只烈犬静静地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旁边还有啃了一半的骨头,几块白馍。
“这分明是被人投毒害死的!”
她失声痛喊,声音好像被无尽的黑夜吞没的无影无踪,这村庄死寂的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屠杀。
她找不到原来回家的小路,只能顺着靠在墙角的木头滑下来。蜘蛛网在脸上,脖子上缠绕,一只蟾蜍躲在黑暗的角落发出深沉的呱呱声。
她顾不上害怕,径直奔向门口。
门是被锁着的,锁子是挂在外头的。
“他们都不在家吗,他们去了哪里?”
她又跑到窗户前,双手搭在窗台上,用力一弹跳,就爬上窗台。
透过玻璃的缝隙,她隐约看到那两位素衣老人一个躺在炕上,一个躺在木头支起的床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没有了生气。月光照在他们的脸上惨白。
她用力敲碎玻璃,伸手扯开窗帘,跳了进去。
这屋子弥漫着一股怪味,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觉得呛鼻,又烫的慌。
惨白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奶奶的脸上,她这才看清楚,那青丝白发混着蜘蛛丝结成一张网,在月光下闪闪发亮。那张快要失去活力的脸锈迹斑斑。
她要伸手去扯开那些蜘蛛网,她想让这死寂的脸连同整个人恢复往日的活力。
还没触碰到那蜘蛛丝,她就猛的把手缩回来,原来那白色的月光竟是滚烫的,是它灼伤了她的脸,将这蜘蛛丝烤的刚硬发烫。
这不是谋杀。这是诅咒!到底是谁这么恶毒!
这边爷爷咳嗽声吓得她脊背僵直。腮帮子的毛孔瞬间张开又闭合,她紧闭着双眼,倒吸一口冷气。估计此刻自己的脸也如同躺着的人一样惨白。
她缓缓的回过头,后脑勺嗡嗡作响。
只见老人用近乎微弱的声音呼救。他的山羊胡子被蜘蛛网牵扯着,紧紧的崩在弦上,下巴几乎动弹不得,只有上嘴唇微张微合,松弛的眼皮包裹着静止不动的眼球,留出一个细缝,直勾勾地看着屋顶。喉咙发出沙哑的呻吟:“救我!”
她随即明白,他们只是暂时被困昏迷,并无性命之忧。
她俯下身跟他说,你等着我找人来救你们。
她慌乱的爬上炕头,拾起一块用白布包裹的砖头狠狠的朝着玻璃砸去,她想让玻璃破碎的声音打破黑夜无声的恐惧,想让玻璃破碎的声音惊醒沉睡的奶奶,也想让这玻璃破碎的声音引起周围邻居的注意,更想用这种方式发泄情绪。但似乎除了玻璃破碎的声音,周遭的一切还是一如既往的死寂。
她跳下窗台,跑进邻居家挨家挨户地求救,却发现村子空无一人,每家的房屋都变成了一堆又一堆的废墟,好像这里的人早就搬走了,没了踪迹。
他们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才没能搬离这个村庄,只能在这里等死了。她不能看着他们就这样被困在这个地方。至少要带他们走。
她突然想起,这村子的尽头住着一个光棍老人,如今也就是年过半百,兴许他也还在这里,或许他能帮上忙。
她便闷着头向那光棍的住所走去。果然不出所料,那光棍住在窑洞里,窑洞地处低洼。门前有一个近10米长的斜坡。洞里生起的明火忽闪忽闪地跳跃着。
她站在上面大声呼喊,:“大伯,帮我救人,”
那人似乎早知道女孩的来意,听到她的声音回应到:“我的茶还没有喝呢,你下来拿一把斧子回去,你们家门上那锁子要撬开了才行。我这么大年纪,总不能跟你一起爬窗户进去!”
女孩迟疑了片刻,硬着头皮走下去,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推开门走进去。只见那大伯屁股撅的老高,趴在地上吹那炉火,想要它烧的更旺一些,炉火上煮着茶叶,燃尽的灰不停的飞起又落在茶缸里,他似乎毫不在意。屋子里堆满了农具,被褥很久没有清洗打理过,随意的散落在炕上。
他扶着墙站起身,许是坐久了腿麻,他缓了好一阵才一瘸一拐的走到女孩跟前。
“斧头呢?” 女孩焦急的问道。
“斧…斧头等…等会我…我给你找!”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一手掩上房门,脸上露出猥琐的笑。
她定睛往他的眼睛看去,那是欲望的火在燃烧。她这才想起,这人打了大半辈子光棍,这会儿怎么会安好心。
她害怕极了。怔怔的愣住。眼睛恶狠狠的扯着睁大,近乎狰狞。她企图用凶狠的目光逼退这混蛋的行径。
那光棍似乎是真的被吓到了,突然双手在自己身上的口袋摸来摸去,摸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纸钱,全都是五毛的,一角的。说到:“钱都给你!”就往她手里塞去。他想用这种方式打消女孩的恐惧。
她见状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纸币,狠狠的朝着窑洞更深处扔去,在光棍扭头回神的空档,她迅速拉开门,箭一般地冲出去。
似乎后面有狼追过来,她拼命的跑上那只有10米长的坡,却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她回过头来,没见后面有人追来。她累地气喘吁吁,停下歇息片刻,便动身一步一步数着自己的步伐。走出了那条斜坡。
她无助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显然,村里已经没有青年人了。她不知道怎么办。
她抬头望着远处皎洁的️月亮,问道:“你为什么要发烫?”
只见那月亮射出一道白光,像是天梯一样通到女孩脚下,有一个白衣女子从月亮的方向顺着那道白光飘也似的飞下来。她脸颊轮廓清秀,却没有五官。能听见她的声音,厉声冰冷地问道:“你怎么还来这里?”
女孩说:“这里是我家,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为什么不能来?更何况这里有我的家人,他们被困在这里,我要带他们出去。这村子已经被这月亮烤成废墟了!人是住不成的!”
那白衣女子说到:“你真的以为他们还在这里?”
“我都听见他跟我求救了,我都看见他们了,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还能有假?”
“你看到的那些都是幻像!这里的人早都搬走了,房屋都拆了,很快这片村子就会被夷为平地,沧海桑田,没有人会记得这里曾经会有住户!你们住的那间屋子也会被夷为平地,再也找不见踪迹!”白衣女子面无表情的解释到。
“那就算屋子要被拆了,至少先得把活人移走吧!”女孩争辩道。
“活人?”那白衣女子闷声冷笑道!“你最好再去确认一下,看看他们还认不认识你。”
女孩顾不上反驳,飞也似的跑回来,就在不远处,她看到了明媚的晨光护佑着黄灿灿的老房子。那是清晨刚起床的时候。
爷爷正准备洗脸,手里却始终放不下他平日里最喜爱的收音机,拿在手里捧在耳侧调频。时不时还眯起眼睛哼几句,也许是听见几句秦腔。奶奶还是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抹布,忙前忙后的擦洗黑色的木头柜子和炕沿。
那只养了好几年的橘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张大嘴,又伸伸舌头舔了舔毛,便扭着屁股大摇大摆的向房子走去。。
女孩见状,眼睛里绽放出惊喜的光。他们都已经好了,和原来一样!她蹦蹦跳跳的跑回去,心想着,我要先去洗脸,爷爷那收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好,水都要凉了。
她走近门口,门前的老槐树在微风中摇曳,郁郁葱葱的树叶从中不时有飞鸟扑棱着翅膀,晨光从树叶间隙泄漏下来,散落在清扫的干干净净的土地上,斑驳点点。
她记得这样的老槐树,以前很小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和老槐树玩,爬上老槐树凸出来的大树根上,把它当成自行车骑。
她跳进屋里,仰起脸,喊了一声“爷爷!” 期待着他眉眼的笑,放下爱不释手的收音机,挪开一点点,让自己用最干净的水洗脸。
她喊了一声,他许是没听见。
她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回应。
她着急的用双手在他眼前晃。仍旧没有人回应。老人依旧沉浸在收音机欢快的晨报声中,完全忽视她的存在。
她的心冰冷极了。
她又慌张的跑去找正靠在木柜前清洗柜子的奶奶。那只大黄猫纵身一跃,肥硕的身体跳上了柜台。“喵!”地叫了一声
女孩正欲开口叫“奶奶”,还没出声,只见老人左手一拍柜盖,“咚!”的一声,呵斥那只猫道:“哪里来的野猫,泥腿子别踩脏我的桌子!下去!”
女孩没开口,眼巴巴的望着这一切,那只猫不是她们一起养的吗,怎么会是野猫!
……。
她似乎明白了,也许他们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时空。也许她根本就不在他们的记忆里。也许他们根本看不见她。
也许那田里鼓起的土堆,是坟冢!
她默默地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爷爷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享受着昔日的生活,奶奶眯着眼认真的擦洗桌台,那么惬意又那么认真,可是这些好像和她都没有任何关系了。
或许她不曾出现在这样的世界里,也不曾属于这里,这里留不得。可是,她已经忘了,她来自哪里,要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