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公子仲小时候活的颇为不顺,常有灾病加身。比如小学时时常肚子痛,每每课中疼痛袭来,不得不用文具盒顶在肚子与书桌之间,疼痛方才得已缓解,这情形从二三年级开始,直到四五年级依然存在,尤记多数时候下午放学的路上,都可见小小的公子仲疼痛难忍,用文具盒紧紧抵住肚子,弯着腰低着头,眉头紧皱嘴唇紧抿,缓缓挪步回家。那时候他家里比较贫穷,情况比较艰难,他在外面有什么委屈有什么难过的,也都憋在心里从来不去跟家里人讲。
他的年少懂事,确实很令人心疼。
然而懂事未必便能得到上天的体恤。
(壹)
在他五年级的时候,终于有一天肚子痛的实在无法忍受。刚好出外打工的阿爸,因为工地上工程告一段落,偷闲回家与妻儿小聚。于是阿爸骑着家里的二八式自行车,载着他翻过弯弯绕绕的山路,去县城的医院检查诊治。
时间太过久远,公子仲已经不大记得起检查结果是什么情况,何况那时候也还年幼,乡野少年没见过多少世面,哪里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现在想来,那大概是阑尾炎罢?因为当时检查后,打了麻醉开了刀子,明证便是如今肚子上依然存留有那时动刀子的疤痕。
这一辈子,公子仲也只打过一次麻醉,而麻醉的效果也确实非凡。小小的公子仲,好像只是睡了一觉,醒来肚子上就有了一个疤。
阿爸唤他,他没应,阿爸急了,再唤,他缓缓醒来,怔怔地看着医院白漆漆的屋顶,再低头看向身边握着他的小小手掌的,那大大手掌的主人——大病初愈无精打采地轻轻呼唤道:“阿爸!”
阿爸说:“能回话就好,能回话就好!”
(贰)
初二那年,临近过年放假。一帮邻居伙伴都从外面回家来了。周末在家,公子仲与邻居大哥小弟们一起在二楼房间里看电视,看的久了,公子仲起身,打算下楼透透气,走到楼梯口,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突然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一个跟头栽了下去,接着便不省人事。也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恢复,却睁不开眼睛,只觉浑身疼痛,耳边嘈嘈杂杂,声音由远及近,似真如幻,跟着身子便被人抱起,一边行着一边哭喊:“哎哟我的儿,哎哟我的儿……”
那正是爸爸的声音,公子仲心中明白,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听到父亲哭。他想睁开眼睛看一眼父亲,却睁不开眼,他想回应一声父亲,却张不开嘴。他全身都动弹不得,只感觉到,父亲的怀抱很稳实,很稳实……
他感觉到父亲将他放在床上,又拉过被子给他盖好,他听到外婆在劝父亲别太担心,他感觉到妈妈在窗畔拿毛巾为他擦脸。
父亲哽咽着问:“伢儿你痛不痛?”
公子仲努力张开嘴,颤抖着挤出一个未能发出声音的字:“痛……”
父亲牵着他的手,伤心而又激动地说道:“能回话就好,能回话就好!”
(叁)
高三那年,五月份,中午。公子仲趁着午睡时间又做了一套试卷,正打算趁离下午上课还有十分钟的时间伏桌好好休息一下,不料才迷糊了几分钟突然就感觉课桌伴随教学楼一阵晃动,接着便见同学们纷纷尖叫着跳起来向楼下跑。“地震啊!”他心中惊道!
五月的午后,太阳已经十分毒辣,大家都被集合到了空旷的操场,嘈嘈杂杂,议论纷纷。然而公子仲觉得身体发冷。因为学校领导说**发生地震了,请大家不要惊慌。接着便有同学看到了他们手机里的新闻报道。
晚上下了课公子仲溜出校门,找到一家电话商店,拨通了父亲的手机:“叮咚……叮咚……叮咚……”怎么没有人接?快接呀快接呀!他心急如焚,头晕眼花,感觉肚子又要痛了,浑身乏力,几乎要反胃想吐。
到底没人接。他又拨了一次,这一次绷紧的心终于放松下来了。因为电话那头传来了久违的,熟悉的声音,虽只一个字,已经够他安心,已经足够照亮他那黑暗的心空。
父亲在那头:“喂?”
公子仲在这头,热泪盈眶,喜极无语,终于慢慢缓下心来,颤抖着嘴唇轻轻唤道:“爸……”
能回话就好,能回话就好!公子仲心道。
万方多难,命途多舛,能回话,就是最好的消息。
2017年3月27日,仲仁夜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