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来往的街边上,婶婶蹲在餐馆门口抽烟,一个下班路过的人抬头看着餐馆的招牌。
“婶也食堂,起这名字能看?” 路人笑着问。
婶婶眯着眼抽烟,“你长成那样,我也在看呐。”
路人脸色垮下来,正要还击,婶婶指着餐馆。
“要不要进来吃一次?”
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路人手里的包掉在了地上,没有张开还击的嘴,却一步步慢慢走进去。
第一章 吃春卷的老郭
婶婶和叔叔经常在他们开的餐馆里打架,不管有多少人正在吃饭,他们都会全力以赴。
肉搏通常从口角开始,不是拌嘴,是人身攻击,叔叔会嘲笑婶婶走样的身材和鬓角的粉色发夹,婶婶回击离开自己,叔叔是吃不起饭的废物,当这样的对话出现时,店里的食客会自觉加快进食速度,因为他们知道这是斗殴的开始,所以赶紧吃完,放下钱就离开餐馆。
然而他们都错过了一个以避难的名义正当离开现场的免单机会。
老郭是谙熟这机会的老手,他知道一天的忙碌之后,婶婶和叔叔的脾气通常会在午夜前的十分钟爆发。至于老郭怎么清楚,小部分依赖于他过人的察言观色,总能对周遭人群气氛的敏感拿捏。大部分在于他穷,穷到每天早上去菜市场和卖菜的阿姨们聊天,聊得阿姨们开心了,就要几根萝卜或者几张青菜,实在要不着,他还能去菜市场的角落里慢慢挑选,那里堆满被扔掉的剩菜。这样捡回来的菜,白天可以凑合一顿,而到了晚上,他就搏一搏,去婶婶的餐馆,因为很大几率,可以蹭上一些吃的。
老郭挑开塑料门帘,走进餐馆,食客们都在安静的吃着饭,他在靠门的椅子坐下来,偷偷看了看厨房里婶婶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往日里该有的怒火。老郭有些失望,也诧异今天肉搏的前奏怎么没有到来。他又看看厨房里叔叔的样子,叔叔坐在灶旁边,盯着火苗发呆,也没有要发脾气的意思。老郭有些忐忑了,晚饭似乎没有着落,于是屁股还没有在椅子上坐踏实,他就假装看看表,起身准备溜了。
“老郭来了,吃啥。”
婶婶从厨房伸出头,叫住已经站起来的老郭。
老郭转过身,尴尬地笑,“不是……不饿!”
婶婶说,“ 你都进来了,你说你裤裆里是泥巴,谁信。”
“怎么说话的?” 一旁的叔叔突然训斥婶婶。
一句拌嘴,晚饭有了转机。
老郭笑笑,“没事,婶婶嘴上这样讲,只是担心我饿着,那我要一个……” 他一边拿着菜单来回翻看,一边手伸进裤包里用手指数起钱,掂量实在跑不了的话,能不能付得起个最便宜的食物。
叔叔一听,噗嗤冷笑,“担心你饿着?怕是今天流水不够本哟。”
“流水再多,也架不住闲人饭量大。” 婶婶用汤勺搅动灶上的大锅。
叔叔站起身,用手指着婶婶,“你说谁饭量大?谁是闲人!”
很好,大有吵起来的势头,老郭伸起懒腰,假装不经意环顾周遭,店门口的桌子上摆着几个冷掉的春卷,他轻轻挪了下椅子,拿起春卷开吃。虽然这些春卷里面裹的都是素菜,也没有多的酱料,可以说味道很平淡,但个头实在,是老郭最钟爱的食物,也是老郭在自己的努力下,免单最多的食物。
婶婶放下手里的勺子,把袖子扶上肩膀,壮硕的肱三头肌高高鼓起,下嘴唇完全含住上嘴唇,下巴定定指住叔叔的鼻头。
“你想干嘛!?啊?!” 婶婶的怒气弥漫在餐馆,食客们纷纷掏钱,匆匆出门了。
叔叔也不甘示弱,他埋着头,狠狠上看,不知道是在盯自己的额头,还是在打量婶婶的鼻孔,下牙床完完全全的暴露出来,用一种充满原始兽性的姿态表达自己的不满。
老郭气定神闲,欣赏着肉搏开始前的挑衅,一手搭在椅子靠背,一手不停往嘴里送春卷,疯狂抽动的嘴在争分夺秒地咀嚼,下咽。
午夜前的九分钟, 噼噼啪啪的打击声已经响起,几十年的生活,让婶婶和叔叔的爱情没有停滞于粉拳轻轻捶打的你侬我侬里,而是实实在在,坦诚没有藏掖的招呼,拳头的招呼,脚踹的招呼,他们用堪比职业拳手的态度致敬彼此,同时也超越了职业拳手的素质,污秽的骂人话始终夹杂其中,让气氛更加剧烈,但他们也恪守了一些规则,比如参赛仅限拳头。
午夜前的三分钟,急速的喘气里,婶婶靠在墙上活动着手腕,地上的叔叔已经晕厥。
婶婶擦掉鼻血,果然餐馆里的人都跑光了。恢复了些体力,她开始清点每张桌上留下来的钱,折好放进口袋,然后收拾食客吃过的碗筷,回到厨房清洗。
门外的路灯照着成群的虫子,夜越来越晚,叔叔悠悠从地上转醒过来,坐着发呆,又才站起来洗了把脸,撩起背心在餐馆里来回打转,摆摆桌椅,看着报纸,然后他走到了门口的桌子边。
“我就知道,不要脸的,又有人偷春卷!” 叔叔回头,“下次别炸了!难吃又没人买,天天让人偷你不知道啊。”
婶婶洗着碗,没有答话。
叔叔拿起桌上剩下的一个春卷,闻了闻,一口咬下去。
“还说改良了,一样难吃!”
话音刚落,塑料门帘哗哗作响,叔叔手里瞬时空无一物,一个人站在叔叔面前,发了疯地在吞咽着被咬掉一块的春卷,那一口口下去,连手指也没进嘴里,每一次咀嚼都粗重有力,同时深深地吸着气,不愿放走每一股从春卷里散发出来的香味,一边发出嗯嗯嗯的赞赏声。
叔叔就看着面前这个人不停咀嚼咀嚼咀嚼,吸气吸气吸气,然后把自己的每一根手指吮吸到发红,又一把握住叔叔的手指一根根舔起来。
叔叔大喊,“喂老郭!你放尊重点!”
老郭早已销魂没了理智,似乎就要凑近叔叔嘴边残留的春卷渣渣。
“老婆!救我!” 叔叔娇羞的躲避,无奈手已经被老郭紧紧握牢。
“放开他!” 婶婶从厨房伸出头。
老郭被喝住,张嘴呆在原地,剧烈喘息,他一把推开叔叔,从裤包使劲掏出许多零钱和硬币,通通扔到桌子上,揉皱的一块、五毛、一毛、银色和金色的硬币滚落满地。
“我……我已经溜回家里了,我不停地刷牙,一直刷一直刷一直刷,可是嘴里的味道就是散不了……明明和平常一样的春卷……只有萝卜丝和白菜……可是味道为什么香了那么多?为什么我躲进被窝里还忘不了?!” 老郭盯着厨房里站着的婶婶。
喘息渐渐平息,老郭满脸都是意犹未尽的向往。
“这不是我吃过的春卷,你到底做了什么?”
婶婶嘴角轻轻扬起,“辣油,我放了辣油。”
“难怪……难怪啊……那股味道……” 老郭兴奋得发抖,“那一定不是一般的辣油!对不对!”
婶婶在毛巾上擦着手,叔叔不可思议地看着老郭。
“你把钱拿回去,我就告诉你。”
婶婶指指摆满零钱的桌子,点起了烟。
老郭低下头,惭愧。
“不,我……偷吃过你们很多春卷,这是我该还的,不够的……我想办法还上……但是现在……”
老郭抬头,目光坚定。
“我只想买春卷。”
婶婶抖抖烟灰,粉色的发夹别在鬓角。
“你在说什么,春卷免费的。” 婶婶吞云吐雾。
老郭心头一震。
“你放屁!” 叔叔大喊,“什么时候规定的?我怎么不知道?”
婶婶弹掉烟头。
“今晚。”
午夜,裤包露在外面的老郭蹲在餐馆门口无法自拔的啜泣,叔叔不知所措,只好不停给他递纸,身材走样的婶婶靠在厨房门口,整理着鬓角的粉红发夹,吊灯昏暗,照得她有些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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