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侯府 下
他还没看清来的是何许人也,两匹马直冲到面前。只听刷刷两声鞭响,马上乘客不由分说,抡起几达丈余的开道蟒鞭,夹头夹脑打将下来。
两匹如黑缎子般的高头大马也如主人般凶悍,四个前蹄扬起,在空中乱踢。
他虽不知来者是谁,但见这声势,听那人喝叫“挡王爷的路”,便也猜出了八、九分。
长鞭加头,却也容不得他细想。他动也不动,待两条鞭子离头顶还有尺许,左手轻轻一挥一拢,将两个鞭梢捏在手中。那两人见一击不中反被制住,连忙用力回夺。岂知连使几回力,也不见夺得动分毫。
他懒得与这些人计较,松手放开鞭梢。那两人使力大了,双双从马后滚了下去。
他“嘿”了一声,扭身要走。只听那马队中一个声音如轰雷般响起,“打了人就想走么?”
随着这叫声,一股劲风扑来。
他不禁暗叹一口气。没来由地惹上这麻烦。
一柄九环大刀嘶叫着破风而来。刀上的环子激荡起来,铮铮作响。
他手腕一翻,扁担搭上九环刀刀背,顺势一压一滑,在使刀者手腕上一点。重二十四斤半的九环刀砸得地上火星直冒。
使刀者还未捡起九环刀,两条人影飞出。两条链子枪一左一右直取他两侧。两条枪在火光掩映下已将他退路封死,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
他却退也不退,仍是扁担迎上去。扁担在手中转了一转,两条链子枪齐齐被绞上了半空。
“退下!”象被狂风劲吹地一般,一团火云随着一声轻叱飕地飘到他面前。
尽管这团火艳丽无方,他还是看得清火云中裹着的剑光来路。剑身纤细,如同来人一样灵巧。
一道摄人的剑光突然在面前幻出五朵剑花。
他见到来人面容,不由一呆,竟与如墨有九分相似。他只是下意识地避开剑锋。众人眼前一花,见他手中一根扁担被削成六段,散在地上。
他拱一拱手,“在下不是对手,多谢姑娘手下留情。”
那一身红衣的少女哼了一声,“看你能躲过本姑娘的‘五梅争春’,就饶你去吧。”
左总管连忙上前,“苏姑娘,莫让些许小事搅了王爷兴致和大将军千秋。快请进府!”
这姓苏的少女下巴一昂,微笑道:“多谢左总管了。”
“长威,听说老六进府前出了些麻烦。”
“侯爷明鉴。定王手下那些人平素里骄横惯了,这次可不明不白地吃了个亏。”左长威躬身答道。
“听说那人是使扁担的?”
“是。”
“江湖上使扁担的高手不过衡阳范家、湖州辛家和龙州叶家等三数家而已。”
“是。”
“那他几招胜了‘九环刀’史泰?”
“一招。”
“哦,那史泰虽算不得高手,但一招就收拾下来,也真难得了。武氏兄弟的链子双枪扎手的很,不知这一阵他用了几招?”
“也是一招。”
“也是一招?难道他是久已不在江湖上走动的范九程?”
“他不过二十几岁年纪,决不是范九程。况且我看他的武功尤在范九程之上。”
“何以见得?”
“‘万夫莫开铁门闩’范九程纵横江湖,一条精钢百炼的铁扁担无人不知。但此人用的只是普通的竹扁担。”
“这人既如此了得,难道那姓苏的丫头武功竟还胜过了他?”
“表面上看他的扁担是被苏素素一剑削成几段,但他避开苏素素一招凌厉的攻势,显是游刃有余。只怕他是给苏姑娘留了面子。”
“他为什么会对那苏素素留情呢?那丫头仗着是老六的干女儿,一贯盛气凌人,应该让她吃点苦头。”温天扬的脸上忽然浮上古怪的笑容。
“苏姑娘再盛气凌人,过些时候过得门来,还不是西陵侯府的人么?”左长威也陪笑道。
“长威,你看得出他的师承来历么?”温天扬转过了话题。
“侯爷,恕我眼拙。他虽出手三次,但每次都轻描淡写,不着痕迹,实是看不出他的来历。不过......”左长威顿住了话头。
“不过什么?”
“侯爷恕罪,我看他眉目间竟和侯爷有几分相象。”
“呵呵。天下之大,面目相似的人自然有。不过,以他的身手,如能招进府中,那老六……”
“侯爷,我已派人去了。”
“好。长威,有你在,我这西陵府真是高枕无忧了。”温天扬将头靠在椅上,微微笑出了声。
浓浓的夜色笼在身周。萧萧的夜风掠过树梢时不时带起两声阴森森的猫头鹰合鸣。
夜色再浓,他也不会弄错师父和娘的坟在哪儿。每天回家的路上,都会路过他们相隔仅几步之遥的坟。他无一例外地要拜上一拜。
整整二十年。自从娘死后,师父一直视己若子,教自己习文练武。师父初来时自己不过几岁,印象自然模糊。只隐约记得师父银鞍白马。师父很少提起以前在江湖上的事,但从偶尔露出的只言片语中揣测,师父的经历定然不平凡,可能后来遇上了不如意事,才遁出江湖。二十年来,几乎不见师父笑过。师父总是一个人呆立出神,有时独自在娘的坟前神伤。师父闭口不提过去的事,自己自然也不敢问。有时他甚至猜测,师父就是自己的父亲。也许他一直就把师父当成了父亲。
他少年气盛时也曾问过师父,以师父的文采武功,为何不去做一番事业?师父总是默默无语。有一次师父中秋醉酒,只是喃喃对他道:心爱的人不在了,纵有万里江山,又有何益?
直到师父死前才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他还记得师父最后的话:如果不是你娘把你托付给我,我又何必熬这二十年光景。将我埋得离小清近些。
他隐约记得这是娘的闺名,也是第一次听师父这么叫。他对师父与自己和娘的关系更多了几分猜测。
一边想着,一边推开柴门。
拨亮屋中的油灯,他随便坐在桌前。那个一身红衣、神采飞扬的小姑娘。她长得竟然和如墨如此相似。只是她锋芒毕露,就象她自己手中的那柄剑一样。哪里象如墨如一池春水般柔和含蓄。
窗外忽然“喀”地一声轻响。
他笑了笑。这两个人一路跟着自己,不知是何方神圣。
他一长身,霍地拉开窗子。两张错愕的脸出现在面前。
“两位既然有雅兴跟我一路,何不进来一叙?”
这两个人都是中等身材。一人约四十来岁,腰间侉着一柄单刀。另一个不过是二十出头,背着一根黑黝黝的铁鞭。
那中年人略一迟疑道:“一路多有失礼……尊驾莫怪。在下云中大将军帐下骑都尉田朔方,这位是西陵侯府石铿。”
“哦,失敬了。不知两位有何见教?”他见两人无意进来,也不再提。
左长威本是吩咐两人暗地打探消息,不料被人发现。田朔方索性抬出温天扬的名头。他又顿了一下道:“方才在侯府前,尊驾好俊身手,左总管和兄弟们都佩服的紧,想请移驾一叙。”
他淡淡笑道:“山野樵夫,何须劳动大驾至此。我一闲人,不敢高攀侯府。”说着伸手便要拉上窗户,显有逐客之意。
石铿按捺不住,从背后抽出九节刚鞭,格住窗户,抢道:“闲不闲人倒也罢了,今日好歹要给西陵侯府这个面子。”西陵侯府何等威风。石铿如此对一个樵夫说话,已算是客气的了。
他也不着恼,右手五指连弹。只听“叮叮”几声脆响,石铿便觉虎口发热,几乎拿不住铁鞭,不禁脸上变色。
田朔方老成持重,知道自己二人无论如何不是眼前此人对手,忙又拱手道:“尊驾恕罪。只是我等奉命而来,好歹请赐下高姓大名,也好让我二人回复。”
“既如此,烦请回复左总管,在下乔天渊。山野小民,不劳挂怀。”(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