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家乡也叫梧桐树,多生长在边远的地方,很有几分神密。记得一处在山水沟沿,小时侯坐班车从南湖公社到敦煌县城,出绿洲不远的半道上就能看到。因为离人庄子不远又通路,粗大一些的早已被砍伐殆尽了,只剩下一些胳膊粗细的小树,在干涸的戈壁边缘泛着黄绿色的蜡光,孤寂地生长着。戈壁上干热风吹过,树枝上半角质化的树叶相互拍打着发出哗哗的响声,给炎热单调的荒漠,增添了几分生机。
还有一处胡杨林是在上西头沟脑里,周围沙梁叠起,一眼望不到边,西头沟泉水从树林边流过,这簇树才得以活着。这里偏远荒凉,人迹罕至,只有察水和打猎的人能到,二三十株合围粗的梧桐树长成一团,在一片黄沙里十分显眼,这个地方也就被叫做了梧桐树窝。这攒树在连绵的沙梁中没遮没掩,突兀地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些树能这样寂寞孤独地活着。因为干燥和风沙拍打,树皮粗糙干裂得像一片片裂着口子的龟甲,疤痕累累;枝杆则像干枯的虬龙,张牙舞爪僵硬地伸向苍空,整棵树就像矗立在沙漠中凝固的雕塑。可当你再仰视它们的梢头,无数浓密的树叶却挂满了苍老的枯枝,让您顿然领悟胡杨生命力的奇迹。
白天,这攒树默默地立在细软的沙堆上,来人可以躺在树下惬意地阴凉,似乎这里很平静。可一到天黑,沙漠气温骤降,风沙漫卷着干硬的枝叶发出悚人的怪叫,林中四处都在响动,荒野中矗立着的高大树冠像魔鬼的身躯阴森地赴压过来,吓破人的胆。
这片梧桐树林不知生长了几百年,终于,在我十一二岁秋天的一场大洪水中和沙梁一同被洪水连拫拔起,卷到了下西头沟的漫滩上。后来,有人用马拉的皮车把树桩拉了一些回来。这些树桩中心早己朽空了,有人剖开成两半,做了水槽,也有拿去当了牲口料槽的。
梧桐树窝也就这样消失了,这攒树在我少年的记忆中就象一场梦,时有梦中独自困在这攒树中,备受惊恐。
胡杨,在心中的存在,也像这梦一样随着时光的流转而迁徙着。后来到了金塔,看到的多是人工种植的胡杨林,每到深秋金黄一片。小树苗长着细长的柳叶,容易让人错认成柳树;铣把粗细的胡杨,长着圆形锯齿牙的叶子;碗口粗的胡杨树,叶子就很不一样了,长着人手一样张开叶梢的美丽的金黄叶子。大小粗细的胡杨树交织生长在一起,树形、树叶各不相同,很是有趣,而树叶的颜色也从浅黄带绿到金黄发红多彩变幻,展现出一片活泼的美丽,象少女的衣裙,是一种生机盈然的成熟。绝少了家乡南湖西头沟沿老胡杨林的沧桑凄凉。
再后来,又去了额济纳旗,看到了黑河岸边成片参天高大的胡杨林。那里的胡杨树就更多姿多样了。远远看去或顶天立地高大伟岸,或特立独行孤傲不羁,或排成队列宛如哨兵,或横杈斜出刺向天穹,千姿百态,展现着蕴含千年的风采,但不论哪一株都金黄一片,黄中透红,占尽了当处的秋色。那里深秋的胡杨更像成熟丰润的少妇,是千年熟透了的美,她美的让人惊艳。
人们想留住这美的一切,把它印成了画卷,馈赠给远方来的朋友;聪明的人把金黄的树叶压入透明的树脂片中,做成漂亮的标本,寄送给友人。这本来随风飘落的胡杨叶,却不觉羽化成了一片片金叶,迎送着远方的游人。
胡杨人赞其三千年不死,死三千年不倒,倒三千年不朽,言其生命之坚毅顽强。我之爱胡杨,因其长势怪诞突兀,不择山水地势,每到九月迸发出金色的美丽,成熟、浓烈而壮观。这深藏大漠深处的片片红叶妆点着西北干旱而荒寂的深秋原野,让偏远的西域多了一份傲人的美。这蕴含了千年之久的美,正怒放在静谧的原野里,西风中片片伸出枝头的红叶,向苍穹昭示着不屈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