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麻子单手扶了扶眼镜鼻托，定定地看着监控录像。

视频里熟悉的倩影伸出细滑的双臂，手握空拳向斜后方缓缓移动，前胸挺立翘臀后移，腰肢酥软微微前倾。

酒红的指甲爬上香肩，轻轻剥下碍眼的睡裙。

顿时，春光乍泄。

她反复摆弄睡裙，一遍又一遍叠到平整为止。

麻子细长的脸绯红，辛苦抑制的喘息竟然擅自爬上镜片。模糊的视线让他清醒了许多，他连忙摘下眼镜，羞于抬头。

（一）

早晨八点，闹钟一响，监控视频里的林佳准时起床。

她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用力拉开窗帘，阳光明媚，心情大好。

浑然不觉她的一举一动，尽数被房间各个角落的摄像头，传递到邻居麻子的家中。

和林佳不同，麻子怕光，家里没有灯，也从不拉开窗帘。

他整日躲在明暗交错的空间里，明是林佳的生活，暗是自己的秘密。他的家里除了三台显示屏和随处可见的食品垃圾外，空无他物。

一号机显示的是林佳的卧室，二号机浴室，三号机客厅。

放在显示屏前的台历，用红笔圈出了这个月的一天。红笔圈出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麻子紧张地看向屏幕，半点不敢分心。

林佳梳洗完毕，打开衣柜左挑右选。

“OL风？呃……不好。太正式了，我就开个小美甲店，又不是给大公司做秘书，换！”林佳拿起衣服看着镜子反复比对。

“今天没有太多预约，穿得随意点吧，干完活儿就回家休息了。可是到底穿哪一件呢？”

没有再看日历，麻子的心稍微松弛下来。

六个画面框无一不是林佳纠结的模样，他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说话嘴都歪了：“起码要选半个钟头，你这个选择恐惧症真的治不了。”

一个念头从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他迅速操作鼠标，把林佳古灵精怪的小表情全部截图保存。

八点三十二，林佳终于做出选择。快速穿上衣服，出门上班。

“又不吃早饭，这样伤胃。”看着三号机里林佳走出家门的背影，麻子陷入煎熬的等待，他不知道林佳什么时候回来。

“依我现在的长相，万一出门跟着她，肯定会引人注目。要是被报警抓起来，那一切都完了。”

林佳每次出门，麻子都满心担忧，可又无能为力。麻子把音量调到最大，以便第一时间听到林佳回家。

无聊之余，他翻出截图，把每一张都配上可爱的文字。黢黑的手指抚上林佳精致的脸庞，滚烫的电子屏让麻子温情脉脉的双眼黯然失色，氤氲的水汽让他的镜片起了雾气。

令人欣喜的是，才三个小时林佳就回家了。她拎回来一堆零食，一到家就兴冲冲打开电视，盘坐上沙发不停地哈哈大笑。

看见林佳大笑，麻子也跟着开心起来，但仍然牢牢盯住她，丝毫不敢懈怠。

（二）

林佳快结婚了，午后小憩醒来就一直在打电话，电话那头的男人就是她的未婚夫。

“老公，我们什么时候去拍婚纱照啊？”

“好啊，婚礼安排都听你的，但是要让我爸我妈满意哦。”

“好啊，晚上见，一定要带我最爱吃的凤爪！”

这几日婚夫频频上门，麻子已经习惯了。

“等老公进门，一定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和未婚夫约定后，林佳就哼着儿歌泡澡去了。

麻子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忽然间心里五味杂陈：“就吃吃凤爪不好吗？”

很快，门铃响了，林佳裹着浴巾迎进一个男人。

麻子认得他。

如果不是……她的未婚夫绝不会是他。

麻子嫉妒这个男人，他的脸光洁白皙，五官分明。而自己却满脸麻子，眉毛连成一片，五官错位，看上去就不怀好意。

果不其然，男人刚带上门，林佳就脱下了浴巾。

雪白的后背瞬间裸露在空气中，再一次刺痛了麻子的双眼。

林佳伸手去抱未婚夫的脖子，未婚夫的喘息急促起来。

“老婆，领带卡住了……领带领带……”

二人的荷尔蒙一触即发，宛如烈火，致死燃烧，紧紧纠缠在一起。

隔着屏幕，麻子都能感觉到春意扑面而来，他望着门口的浴巾出神，心里气闷：“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矜持？作为一块浴巾，你应该在你该在的地方坚守岗位！”

林佳和未婚夫从三号机到二号机，从二号机到一号机，从床到沙发，到木地板，到浴室，再回到床上。

麻子三台显示屏，将近20多个画面框，几乎全是少儿不宜的场面，这让麻子心痛到无法呼吸。

他闭上眼，不去看，不去想。

未婚夫始终占上风，丝毫不给林佳喘息的机会。他所到之处，林佳身上必定留下深深的痕迹。

“老公，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儿吗？”

“老公老公，别这样掐我，真的很痛！”

“老公，求求你……”林佳的声音已经沙哑无力，略带哭腔。

听到这些声音，麻子颇为担心，他睁开眼，发现未婚夫还没停止他的动作。此时他勃然大怒，很想冲上前教训这所谓的未婚夫。

但一想起他的任务，最终隐忍未发。

他看向一旁的日历，沉下心叹息一声：“佳佳，不要怕，你会幸福的。”

（三）

发现摄像头的那一刻，林佳迟疑了一下，赶紧拍了照求助未婚夫。

本想按住说话，但又害怕心里的猜测成真，于是蜷缩到一角，用身体挡住手机，飞快地打上一行字：快帮我看一下这个东西。

“叮咚！叮咚！叮咚！”“未来老公”连着发来三条微信。

“应该是摄像头！你被人监视了？”

“快，赶快拔掉！马上报警！”

“我这就过来！”

林佳慌忙按照他的话去做。

镜头另一边，突然放大的脸蛋让麻子的心漏跳了一拍，仿佛林佳将要从摄像头里，发现他这个其丑无比的罪魁祸首。

林佳拔掉了摄像头。麻子三号屏黑掉1/6，通过其他画面，看见她摁下了110。

林佳的未婚夫和警方是一起到的。

警方全力追查，除掉她们家里大量摄像头。

麻子家里的光明接连熄灭，林佳惊恐未定的眼神和满脸的泪珠让他心疼。可是反映在他脸上，眉毛鼻子皱在一起，嘴边更向左歪，嘴里喘着热气，和眼角的湿润遥相呼应。

最后一片光明消失，麻子伴着深深的自责，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猫腰跛到门口，细长的麻脸总是带不住眼镜，他捻住鼻托，竖起耳朵探听隔壁的动静。

没想到的是，警方离开不久，未婚夫的言行再一次让林佳难过。

“我想我要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林佳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这个时候你不应该陪在我身边吗？”

未婚夫反而更加理直气壮。

“你家卧室、浴室全是摄像头，谁知道你有没有被人看光？我们家绝不会让我跟你这样的女人结婚！”

未婚夫说完这句话，掉头就走。

林佳愤怒了，顺手拿起一只拖鞋朝他扔过去：“我也绝对不会嫁给你这样的男人！滚了就再也别回来！”

很快，林佳接到警方电话让她去录口供。

麻子终于等到机会，他蹑手蹑脚跛到邻居家门口，他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手脚麻利拿出钥匙开门，迅速潜入屋内。

关门的瞬间，上锁的“咔哒”声让麻子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等到这一天！”

他始终记得日历本上圈出的日子，就在今天！

来不及睹物思人，麻子知道，邻居录完口供就会回来，他拿上客厅的水果刀，轻车熟路走进卧室，躲在了床下。

（四）

林佳心有余悸，她坐在床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被子也盖得非常严实。

手机那头传来母亲的声音：“不要太难过了姑娘，警察一定会把偷窥狂绳之以法的。至于你那个未婚夫，也不是什么好人，他配不上你的！你们年轻人怎么说来着，分手就分手，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林佳时不时被她母亲逗笑，时光匆匆，夜幕悄然降临。

挂了电话，林佳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麻子一直躲在床底，手握利刃，神经高度紧绷，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忽然间，客厅似乎有什么东西倒下了，紧接着传来一声“嘶——”的声音，木地板也受到压迫，低声腹诽道。

林佳一个激灵，马上起床。以为是偷窥狂上门，慌乱间退到床后，正欲拿起木衣架防身。

一时紧张，不想它的重量无法承受，抱起来之后很快又重重砸在地上，木地板闷声呼痛。

客厅的动静顿时止住。

麻子在心里默念：不要紧张，你一定可以的！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麻子突然从床底蹦出来，一个箭步冲上门口。

林佳站在后面惊叫，她从来不知道卧室里除了她自己，还有别人。

房门刚被打开，麻子已经捅了来人一刀。

那一刀扎在左腰，不太深，似乎对他没什么影响。

来人是个高大威猛的壮汉，和矮小瘦弱的麻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呆呆地望着细长的麻脸，还不及自己络腮胡子的面积，忽然轻蔑地笑出了声：“真丑！你是个什么东西？”

麻子没有回答，赶紧把刀拔了下来。

壮汉终于有了痛感，倒吸了一口凉气。准备放下手里的包袱，重新审视眼前这个滑稽的小人儿：“嘿呀，小样儿，我就不信我还收拾不了你！”

可惜，麻子不会再给他思考的机会，一边拿着水果刀猛划他的胸膛，一边拼命大喊：“快打110！”

这声音太正常了，仿佛突如其来，不能与在场任何一个人匹配。

不过，确实把林佳拉回了现实，她赶紧拨通了110。

门口二人还在搏斗，壮汉已经被推到在地，麻子身上也多了几个鞋印。

林佳惊慌失措地向警方求助。

壮汉胸前红了一片，知道警察马上就到，拿起包袱，忍着痛连爬带滚，落荒而逃，走时恶狠狠地看了麻子一眼：“别让我再看见你！”

警方抵达现场时，发现客厅一片狼藉。

同时，也抓捕了麻子。

因为他们查到就是这个猥琐男，在受害人家里安装了大量摄像头。

最后，麻子进了监狱。

（五）

麻子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当他回到家，家里已经满是警察。

暗红色的血液染红了卧室一大半地面。

双方父母站在一旁哭诉，尤其妻子的父母对他冷言冷语，失望至极。麻子大脑一片空白，飞速回忆着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赶回家时车速很快很快。

他打了很多很多电话，那些电话让他心慌。

当他打给妻子时，听到的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打给妻子父母时：“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打给自己父母：“一切都完了，我们真的很痛心。”

他记得今早醒来，手机里上百个未接来电。其中几个是妻子打来的，之后陆陆续续的电话有他父母的，也有妻子父母的。

昨晚他喝了很多很多酒。大老板一直给他灌酒，他真的没有办法拒绝。

喝酒之前他预定了酒店。

不，是妻子帮他预定的。

他还记得公司老总一直在拍他的肩膀，说过：“恭喜你，新婚快乐！我早就给你准备了大红包。不过，公司现在有笔生意，我觉得非你不可！所以等你回来，我直接给你封一个更大的红包！”

他结婚了，穿着婚纱的女人是她，帮他预定酒店的林佳。他记得他曾充满期待撩起她的头纱，她的模样……

麻子走到遗体前，颤抖着揭开了白布。

与他在婚礼上揭开头纱之后看见的脸一模一样！

他的妻子死了！

因为入室抢劫？因为他没有回家！因为他宿醉不醒！

麻子陷入深不可测的绝望和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温柔地盖上白布，喃喃自语：“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该多好！”

“时光可以倒流，但是你会变得丑陋不堪！”

福尔马林的味道限制了麻子的呼吸，他后知后觉：“谁？”

环顾四周，狭长的走廊一尘不染，根本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他抱着妻子的尸体轻轻啜泣：“那是代价么，我愿意的！我愿意的！你醒来看看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