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方冬天的早上有点冷，寒风刺骨，冰封大地，天空阴沉沉的，像一口倒扣的锅。冷风夹杂着偶尔的雪粒，打着急匆匆的行人的脸，如针扎般的疼痛。
村西头一座庙宇墙角处，蜷缩着一位颤抖着的老女人。蓬松的头发里落满了积雪，她不时抖抖脑袋晃掉一些雪迹，总是不想伸出冻伤的手拂去雪粒。她不停地颤抖着，竭力把身体往衣服里鉆。昏花痴呆的双眼耷拉着，时而向周曹乜斜一眼，两道泪痕已经冻成半化的水珠，间或地低了头在袖上擦一把。
一只半大的流浪狗从胡同里钻出来，走到庙宇跟前，停下来，抖抖浑身的白雪，望着斜依在墙角的她。女人颤了一下，显然也看到了面前的野狗。她早就听过老辈人说过“千万不能跟狗和狼对视”的话，赶紧转了头去，狗则看了她两眼，随着一阵风径直走了。
2
村东头一栋双层小楼里，灯火通明，香气扑鼻。低矮的餐桌上，两盘刚出锅的水饺冒着腾腾热气，旁边两只小碗里是拌好的香油生抽陈醋蒜汁汤。
蛋蛋，快来吃饺子啦！芬子招呼着儿子，快点，吃罢饭赶紧写作业。看你这段成绩又下降了，再不好好学习，你爸回来就该收拾你了。
哎，来了，真啰嗦，蛋蛋揉揉惺忪睡眼，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坐在小桌旁。
嗯？奶奶呢？蛋蛋环顾四周寻找着，妈妈，俺奶奶呢？她咋不吃？
死啦！管那么多事干啥？！芬子生气地训斥儿子，自己吃饱喝足就行了，好好吃你的饭，好好上你的学，别的事不要管！
奶奶不吃，我也不吃。蛋蛋挨了训，心里很不爽，特别是想着，奶奶那么亲自己，为啥不让她吃饺子呢？蛋蛋撅着小嘴儿，端坐着，不动筷。
你到底吃不吃？咋那么多事？！芬子走过去，在蛋蛋头上推了一下，小屁孩，懂个啥？快吃！
我都八岁了，不是小屁孩！蛋蛋用力剜了妈妈一眼，哼，就不吃，就不吃！说着就要站起来。
好好，我的小祖宗，妈妈给你说，芬子看着拗不过儿子，就态度大转弯，快坐下，你不知道，今天早上，你姑姑想奶奶就把奶奶接走啦。
奶奶咋不给我说呢？蛋蛋仰起小脸，看着妈妈。
你正睡得跟小猪似的那么香，奶奶不舍得你打搅你，就走啦。
真的？蛋蛋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妈妈，想从妈妈的脸上辨出真伪。面对儿子童稚疑问的眼神，芬子脸上掠过一丝羞涩，但瞬间恢复了正常，亲切地说，妈妈能骗你吗，快吃吧。
看到妈妈一脸的不容置疑，蛋蛋似乎放心了，坐下来，拿起筷子吃起来。
母女二人吃着饺子，讨论着学校的趣事，爸爸在外打工挣钱的事，还有家里的小猫在门口打架的事，唯独没有谈起蛋蛋奶奶的事。
风小了，雪停了，地上的残雪薄薄的，被冻了起来。蛋蛋背着书包上学去，踩在路上冰雪渣上面，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儿子上学去了，芬子收拾碗筷，心里却不平静，刚才骗儿子的话，使她有点惭愧，觉得对不起孩子，无论大人之间有什么纠葛，都不能影响到孩子。
可是，这种想法停留没有一分钟，芬子心里的愧意就烟消云散了。这个老太婆实在太差劲了，没有一点长辈样子，家务活不干，孩子的事不管，挑拨自己与丈夫的关系，与邻居吵架拌嘴，简直罪大恶极，不成体统。
就说今天早上吧，芬子包饺子时喊她起来一起包，她竟然装病不起，嘴里还骂骂咧咧，说她是个神经病，说她是个小妖精，真是没事撑的了。我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来你们家十多年我得到点什么啊？我享受过什么啊？！
结果呢，老太太被愤怒的儿媳芬子推出大门，而后狠狠地锁上了大铁门。无论外边怎样胡腾大门，芬子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知道老太太绝望地走进雪花里，走到小庙旁，蜷缩在庙墙一角，一任冷风摧残欺凌，无人问津。
几位村民小心翼翼地从庙前匆匆走过，没有一人发现她。为了引起路人注意，娟子尽力干咳几声，可总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她的努力似乎终于感动了上苍，有人发现了她。
娟子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她希望能有人帮帮她，饥饿和寒冷已使她痛苦难支。她也希望儿子能从南方打工回来，教训教训这个歹毒的儿媳。
首先是去送孩子上学回来的附近村民发现娟子的，当他们看到大冷的天有人蜷缩在庙墙边时，很是吃惊。当他们走进，看到是她时，竟然都摇摇头转身走了。
活该！一位跟她岁数差不多的奶奶份的老人，轻轻地说了一句，真是老天有眼。
真是！一位年轻妈妈附和着，瞟了娟子一眼，轻蔑道，报应！
娟子从满怀希望又跌入沮丧失望，她努力地蹬了远去的两个无情之人，为什么这样落井下石，麻木不仁？！你们也会有今天的！她心里狠狠地诅咒着。
活该，报应，望着两人逐渐消失的身影，娟子口里重复着她们刚才的话语，心里却是翻到的五味瓶，个中滋味难以言表。
是的，她们说得不错，落到如此天地，我真的是活该和报应啊，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啊！
娟子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她不时流下浑浊的泪水，拍拍自己的胸脯，或是掐掐已经麻木的老脸。
3
娟子出身在黄河古道豫北一个非常贫困的农村家庭，父母生了六个丫头片子，它是老六。在那个贫瘠的年代，根本没有钱供她们姊妹几个上学，及早便加入了做工的行列。
姊妹中娟子是老幺，娟子是那种小巧玲珑、弱不禁风的小女人，从小就孱弱多病，是个公认的小药罐子。
父母的关系并不好，在娟子印象里，他们经常吵架甚至动手。文盲的母亲是个强势的女人，动辄打骂父亲和孩子。对自己的婆婆更是欺凌虐待，百般侮辱。父亲和孩子都敢怒不敢言。
这样的家庭影响着孩子们的成长，娟子曾发誓要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吸取母亲教训，尊老爱幼，相夫教子，有一个幸福的家。
那年，经人介绍，娟子嫁到了远离家乡百余里的邻县，就是今天的李家。这是一个成分比较高的家庭，三个儿子都很难找到媳妇。当时媒人让娟子在三个弟兄里挑，最后她选择了老实巴交的老大。
嫁到李家不久，娟子就忘记了曾经的誓言，平等相处，互尊互助。她无意简继承了母亲专横跋扈的强势特点，总觉得成份高的李家地位低下，自己是屈嫁到此，经常盛气凌人，颐指气使。
特别是对老实的婆婆更是肆无忌惮，欺负虐待，比妈妈之于奶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婆婆自知家里成分高，找个儿媳妇不容易，经常是忍气吞声，忍辱负重，有苦往肚里咽，有泪向肚里流。
有一次婆婆做饭不对自己口味，娟子端起一锅饭泼到了院里。一次婆婆回娘家回来晚了，娟子把家里所有的窗玻璃全部拿棍敲碎。一次婆婆没有给自己洗衣服，娟子把公公婆婆的衣服和被子剪了个稀巴烂。
娟子继承了母亲骨子里的变态强势，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晚年的婆婆尤其悲惨，最终受不了娟子的侮辱走上绝路。
那天，多病的婆婆生活不便，难以自理，夜里不小心把大便拉在床上。娟子发现后，用床单卷起来大便，狠狠地扣在了婆婆头上。结果在第二天家里没人时，婆婆上吊自杀了。
太不是人了！蜷缩在墙角的娟子这样骂自己。我真的是作孽啊！这真的是活该报应啊！我今天落到这个地步，都是自己种下的恶果啊！
4
快到中午，乌云散去，太阳升起来了。芬子听说婆婆在村头庙宇墙角处躺着，心里一惊，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行，我得赶紧去，不然冻死了，我脱不了干系！
芬子风风火火地向庙宇奔去，看到婆婆可怜的惨象时，不由得生出恻隐之心，毕竟是老人了，自己真不该这样对待她，不禁心里酸酸的难受。
妈！你咋在这儿啊？！芬子过去想搀起婆婆。婆婆知道儿媳来了，眼里放出亮光，强坐起来，挤出微笑，说，我没事，我在这看守咱村的庙呢！
妈，咱回家吧！芬子弯下腰，扶起婆婆。就这样，两个良心发现的两代婆媳，搀扶着往家走。
闺女，到了家里娟子坐在床头拉住儿媳的手，痛哭流涕地说，闺女，我是咱家的罪人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全家啊！我是自作自受啊！
芬子握着婆婆的手说，妈，我也不好。
不，都是我，娟子抬起袖擦擦泪，我是祸根，这些恶果都是我自己种下的啊！闺女，这些恶果让我一个人吃吧，咱可不能把这个孽果往下传了啊！……
无戒365写作训练第80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