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月草长莺飞，气候温和，阳光明媚。

“公主，您慢点！”一个长相清秀的丫鬟提着裙摆，上气不接下气的追着前面飞奔的人。懿蓉根本没心思听身后的呼声，她现在心中全都被那件事塞满，无心其他。她的脚步越来越急，发间的朱钗随着跑动而左右摇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

马上就快到了。

她看着逐渐清晰的楼阁，步伐更快了。刚到达门口，站在门外太监拦住了去路，姿势虽恭敬但脸色却颇为冷淡，“皇上有令，不见任何人，公主还是请回吧。”

“走开。”她最是见不得这些小得志的太监，再加上心中着急，更是脸色不虞，一把将他推开，趁其不备推门而入。

“皇兄。”

只见身着一身明黄衣袍，面容俊秀，神朗气清的男子手拿一本书坐在桌前，没有反应。

“皇兄。”她又唤了一声，同时跪在他面前。直到此时他才有了动静，将书放在一旁，幽幽叹了一声。

“皇兄，您最疼蓉儿，蓉儿不要嫁给赫连，不要嫁到那蛮荒之地去。皇兄，蓉儿求您了。”她是朝月国的三公主，是当今皇帝最疼爱的妹妹，她相信只要她好好求求皇兄，皇兄会收回成命。但她想错了。

听完这番话的源逸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反应，而是一脸平淡的看着她，启唇道：“蓉儿，君无戏言。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已经将你许配给赫连了，这事已没有回旋的余地。”

“皇兄，你太过分了！”她气的从地上站起，大声囔道。“我不嫁，我死都不嫁赫连！”

“放肆！”他虽疼爱这个妹妹，但是也容不得她挑战皇帝的权威，本想着好生劝说，却没想到她竟如此无礼，真是太纵容她了，“此事不容再议。你回去好生准备，不日启程嫁到银犁。来人，将懿蓉公主带回去好生看管。”话音刚落，便从门外走进四五个人，将她团团围住直往外带。

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对待，气的眼眶发红，“你们放开我!我是公主，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放开……”

随着“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

她在屋内拼命敲门，大声呼喊，始终没有人替她开门。

渐渐她喊累了，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从胸前拿出一块吊坠，手中无意识的摩擦，口中喃喃道：“云轩……”

2.

等到再有人来时，已经是傍晚。

坐在椅子上的懿蓉听到门外传来声响，心下一喜，走到门口，“是谁？”

“公主，是我。”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传来。

“齐墨？”

“是。”

闻言，她脸上露出笑容，急忙说道：“齐墨，你快把我放出去，我要去找云轩。”

话说完，但外面没有任何反应。

“齐墨？”

名唤齐墨的男子，身着一身黑色劲装，五官刀刻般精致，面容冷峻，久久沉吟道：“公主，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将您放出。”

“齐墨，你是谁的人？难道你真想亲眼看到我嫁给赫连，嫁到那蛮荒之地？”她说，“难道你忘了当初是谁救了你一命吗？”

他望着门，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她的轮廓，一时出了神。

没听到声音的懿蓉急了，生怕连他也走了，便又喊了一声，“你还在吗？”

“好。”                                                                     

着急的懿蓉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意识他同意了，喜上眉梢，“齐墨，我就知道你会答应。谢谢。”

闻言，他嘴角泛起一阵苦笑。他要的从来都是一句谢谢。

“齐墨，你什么时候把我弄出去？”她话语中充满期待。

他虽然应承，但这事还需好好谋划，想个万全之策，“再过几天。”他淡淡答道。

“哦。”听到回答的她有点失望，但是她也明白这事情急不来，再加上从小到大齐墨答应的过的事，从来没让她失望。

计划定在三天后，齐墨找了一个和她身形差不多的丫鬟，假借送饭之名和她换了衣服，然后趁机逃出。

她行色匆匆跑到一隐蔽处，齐墨早就待在那里，然后两人一起混出宫。因为平常这种事，懿蓉没少干过，所以这次也没有多紧张，她只是希望能够尽快见到云轩。

坐在马车一旁的齐墨看着她眼中散发光芒，心中闪过一丝嫉妒，但很快消逝。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他们双双下车，正当她急不可耐的想要进去找云轩时，齐墨拉着了她。

“公主。”

“怎么了？”

“公主此次是偷偷出来，不应被人看到，这样会招来麻烦。我已经安排好了，后门会有人接应。”他看着她的瞳孔，从中映出他的面容，“公主，你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我们一定要回皇宫。”

“知道了，放心吧。”她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只留下他一人在风中萧瑟。

偷跑进去的懿蓉，很快就找到云轩住的房间，她轻敲了几下，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身着深蓝衣袍，面容俊秀的男子出现在她眼前。

她喜不自禁，冲进他的怀中，“云轩，我好想你。”在他怀中边蹭边说。

云轩没想到她会偷跑出来，大吃一惊，连忙将她从怀中扯出，左右张望，在她的疑惑中将她拉入房中。“你怎么会来？”

懿蓉皱着眉，不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云轩自觉失言，连忙柔声道：“不是。你不是被皇上关起来吗，怎的今夜会在这？”

“事情说起来太麻烦。”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望着他的双眼，“我今天来找你，就是要你同我一起私奔，你可愿意？”

“私奔？”他大惊。

“对。我不愿嫁给赫连，我心中只有你，你可愿意放弃和我走？”她眼中带着期待。她和云轩从小一起长大，她爱云轩，云轩也爱她，她相信他会愿意一起私奔。

可是云轩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她不自觉退了一步，“你不愿意？”

“不。”云轩上前将她拉入怀中，语气轻柔，“懿蓉，我爱你。我愿意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真的？”她抬头望他，“你真的愿意抛弃你的地位，富贵，家人和我在一起？”

“没有你，这些还有什么用。”他眼波似水，而她则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摇曳的烛光照在两个相互依偎的恋人身上，在窗户上投射出甜蜜的轮廓。

正当齐墨打算进林府寻她时，她终于出来。齐墨连忙将手中的斗篷盖在她的身上，怕她生病着凉。

“齐墨，我们回去吧。”

“是，公主。”

坐在马车里，齐墨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从以前开始，她就不懂的掩饰自己的情绪，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一眼便能看出。

她还沉浸在刚刚的美好中，她和云轩约好，定在婚礼前的三天。这是云轩说的，私奔不是一件小事，需要有万全的谋划，一旦被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云轩是当朝丞相林涛的长子，十八岁时便是全朝最年轻的状元，二十岁时便当上礼部尚书，他才识渊博，年轻俊朗，是当朝所有未婚女子的心意对象，但是这样优秀的男人却钟情于她，她不是不开心骄傲的。

云轩能答应和她私奔，她很高兴。但她心中到底还是有一丝不舍，不舍皇兄，不舍奶娘，也不舍齐墨。

想到这，她望了一眼他。他身姿挺拔，面色俊冷望着前面，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她和齐墨也是从小在一起，第一次见面是五岁，那是齐墨正被一群奴才欺负，而她看不过去，便出手收拾了那些家伙，从那时开始，齐墨便一直在她的身边，从未离开过。

这次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心中生出不舍。

她摇摇头，强迫自己将这些想法抛之脑后，她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而赔上自己一生的幸福。

3.

三年后，

赫连起兵谋反，照越国派兵镇压，费时半年，最后将赫连斩杀于马上，并将赫连一族全部歼灭。三年前嫁于赫连的懿蓉公主被接回国。

“齐墨，到哪儿了？”话音刚落，一截素白的手将帘子掀开，微微露出她的半张脸，红唇轻启，正是一年前嫁于赫连的懿蓉。

“公主，到京城了。”

“难怪如此热闹。”她嘴角滑过一丝脆弱的笑，“在关外待久了，都快忘了京城的热闹。”说完，便将帘子放下。

三年前，她还是嫁给了赫连。当时想着这辈子已不能再回京城，却没想到三年后，赫连死了，而她也重回了京城，果真是人生无常。

“公主到了。”轿子停下，轿帘掀起，她身穿一袭白衣缓缓而出，身姿婀娜，仍和一年前一般。

“齐墨。”她轻唤。

“我在。”他走到她身侧，伸出手扶着她。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往书房走去。

站在门外等候皇上的传召，不一会儿，跑进去的太监出来说道：“请进。”两人这才走入殿中。

“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们俯身跪拜。

源逸看到她，心里大喜，一激动便咳嗽了起来，一张脸涨的通红，叫他们起身的话一时说不出口。

“皇上，注意龙体。”站在他旁边的贴身太监小李子，出声关心。

“无碍…咳咳…平身吧。”收到指令的懿蓉和齐墨起身，但仍然是低头，并不直视他。

“快坐吧。和朕还客气什么。”

直到此时懿蓉才抬起头，看向他，说是看，其实并算不上，因为她的一双眼睛明显失去了焦点，只能在齐墨的搀扶下才能坐到椅子上。

“蓉儿你…你的眼睛？”

“瞎了。”她说的风轻云淡，但却让人听着心痛。

“怎么弄的？谁动的你？”他语气严肃，不威而怒。

“我。”

“什么？”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时愣住。

她嘴角滑过一丝嘲讽。三年前，她奔跑时，不慎摔倒，伤了头部，眼睛也在那时毁了。

“辛苦你了。”他看着当初活泼开朗的妹妹，如今变成这样，心中不是不心疼。

“皇上，是我辜负您的期望，没能维系两国安好。”

“这不怪你。”他摆摆手，突然想到她看不见，说道：“赫连一直都有谋反之心，他起兵谋反是迟早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你的寝殿朕已经命人收拾好了，还是之前的施华殿。”

“谢皇上。”她起身行礼。

“不必了。”他深深望了她一眼，“我还是喜欢你唤我皇兄，而不是皇上。”语气中带着点点落寞。

她浅笑不语。

她和他都知道，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她不再是三年前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管的懿蓉，而他也已是一个成熟的君王。当他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就注定一生孤独。

出门后，她唤道：“齐墨，我是不是对皇兄太过绝情了”

即使三年已过，齐墨仍然是当年模样，只不过变得更加成熟罢了。他微弓身道：“公主这样才是对皇上的最好的。”

她淡淡一笑，望向前方。

庭中栽种的几颗桃花树开了，朵朵花瓣尽情舒展，微风拂过，吹落片片微红，此景美不胜收。按理应引人驻足留恋，却不见有人为此流连忘返。

4.

 齐墨刚一进房间，就看到她躺在藤椅上昏昏入睡。他下意识放轻步伐，缓缓走到她身侧，凝望着她的脸。只有这时，他才敢放肆释放他的爱，他脸上才会出现难得的温柔。

这三年来，他也曾这样偷偷看过她。早年的婴儿肥已经消失，五官日显突出，眉毛浓淡适中，似远山，长睫微颤，像两把小扇子，鼻梁挺立，樱桃小嘴，平稳有序的呼吸声，无一不让他沉迷。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轻抚她的脸颊，这三年来他亲眼看着她，从以前的活泼单纯，变成现在沉默内敛，这其中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都一一看在眼底。

她本应该像花一样捧在手中，疼着、护着、爱着，却不曾想经历风吹雨打，沧海桑田。

突然手下传来微动，他连忙收回手，装若无其事，站在一旁。

懿蓉听到声响，心中一惊，连忙唤道：“齐墨？”

“我在。”听到他的声音，她顿时心安。

在银犁的三年，她过的如惊弓之鸟，往往一点点声响，都让她忐忑不已。但是好在齐墨一直都陪在她身边，从未离开，她不敢想象，要是没有齐墨在身边，她会变得怎样。

“这一觉睡的可真沉。”她伸展这四肢，面色含笑，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真心微笑。“齐墨，今天天气很好吧。”

虽然她说的轻松，但是和她相处这么久的他，还是能听出她话语中的落寞。以前的她总是耐不住寂寞，想着能够出宫去玩，并且曾经的梦想是能到游历全国的名山大川，但是现在，一切都成幻影。

“公主，我陪你出去走走。”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有力，富有磁性。

“不。”却不想她摇头拒绝，再抬起头望向他的方向，“我要你念书给我听，像之前那样。”她在银犁的那段日子，齐墨总是会念书给她听，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后来她便上了瘾，总是要他念给她听，而他也从不拒绝。

“公主想听什么？”

“随便。”她重新躺回藤椅，闭上眼睛，已然做好准备。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直到最后一字落下，她还沉浸在刚刚吟诵的诗中，久久未回神，直到齐墨唤她，才惊醒过来，不自觉感到脸上一凉，竟是流泪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她自言自语：“不知我这一生是否也能遇到这样一人？”

“齐墨，你有爱的人嘛？”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知道答案。

他并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答道：“我有。”

她顿时来了兴趣，坐起来，“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是一个很好的人。”他神色温柔看着她。

她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一时愣住，“就这样？她长的怎样？家里是干什么的？她姓什么呢？”她不停追问，但是齐墨却不再多说一字，徒留她一人郁闷。原来，他也有爱的人，那是不是代表有一天，他也会离她而去呢？不知为何，一想到这，她的心里竟觉得难受。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说话。正巧，下人进来传话，说有人求见，这才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她下了藤椅，齐墨马上上前扶着她，但她避开了他的手，径直摸着路，一步一步坐到椅子上，齐墨愣住，不解的看着她，但是她始终冷着脸。

不一会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身，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蓉儿。”

她微皱着眉，不敢相信道：“云…轩？”

“是我。”他满脸欣喜，疾步上前，想要将她拥入怀中，但是被齐墨拦住，他微皱眉，抬眼看去，谁知齐墨也是一脸冷酷，丝毫没有退步之意。

“说准你如此无礼？”

一时之间，剑拔弩张，谁也不愿让步。

云轩看着他，心中气闷，从以前他就一直在懿蓉的身边，同是男人，他知道他对懿蓉的心思，因此更是不喜他。

懿蓉虽然看不见，但是听觉越变越好，她知是齐墨拦住了他，轻唤：“齐墨，先退下。”

齐墨深深看望了她一眼，眼波流动，面色凝重，但是她并看不到，最后，他还是妥协，离开了房间。

云轩看到这幕，心中微喜，果然她心中还是有他。

 “蓉儿，这些年我很想你。”他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微微的凉意从她的手上传来，“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受苦了，你的眼睛……都是我的错。”说着伸手抚上她的眼睛。

她微退一点，避开了他的触碰，“这不怪你。”她是真的不怪他。当年这样的结果，都是她自己一人造成的，她不怨任何人。

“当年我是打算去赴约的，但是却被父亲关在府上，没办法与你去的联系，当我出来时，发现你已经嫁到银犁了。”

原来竟是这样嘛。

他深情款款，满眼温柔，“蓉儿，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

说着将她拥入怀中。

一如三年前的那晚。

看到这的齐墨，没说一话，神情冷淡转身离去。